郄寶山
灤州煤礦第一位洋礦師——雷滿
1901年初,位于直隸省灤州唐山的“中國第一佳礦”開平煤礦,在八國聯軍的威勢下被騙占,落入英國人之手。7年后,袁世凱、周學熙等人為了抵制英人掌控的開平煤礦而建成了灤州煤礦(該礦正式名稱是“北洋灤州官礦有限公司”,簡稱灤州煤礦、灤州公司、灤礦公司、灤礦)。因為吃過英國人的苦頭,所以新建立的灤州煤礦對英國人有一種十分敏感的防范意識,為避免重蹈開平煤礦覆轍,他們不購買英國的采礦設備,對英國技術人員也一概不用,而是購買德國設備,并聘用清一色的德國工程師,當時稱為礦師。雷滿(lehmann)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個被聘用的德國礦師。
開灤歷史檔案中孫詵芳手抄本《灤礦大事記》記載說,“德人雷滿者,礦學專家也。李礦師士鑒在德時訪得之,募為本公司礦師,與訂立草合同,即協同東渡回國。”可知雷滿是李希明(即李士鑒——編者。下同。)到德國采購設備時招聘并帶回國的礦師。
雷滿到灤州煤礦下屬的馬家溝礦后“充總礦司,負全礦工作之責任”。他跟灤州煤礦簽約的具體時間是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1908.12.1),合同期從當天算起至宣統三年十一月底,粗計三年。
雷滿到煤礦以后干活很賣力氣,為晚清中國的煤炭工業建設作出了貢獻。當時馬家溝礦正在起步建設中,一切都是空白,懂技術的中國人畢竟不多,他在技術方面理所當然地挑起了大梁,大到指揮安裝礦井提升絞車和鍋爐電機,小到提議購買螺絲和機油,幾乎每個環節都離不開他。從歷史檔案里可以看到,他建議在馬家溝制高點修建“水柜”,以解決該礦供水問題;他建議購買西式地磅,廢除中國老式的大秤桿。修建“水柜”的草圖他畫出來,地磅的規格尺寸和零件名稱他開列出來。灤州煤礦向歐洲聯系購買配件,有時德文翻譯找不到,去求雷滿礦師,他也是有求必應。
礦井上的大小機械設備安裝告一段落后,工作重點從礦井上轉到礦井下,他對井下的開拓掘進作業照樣是行家里手,他提出改革建議,并努力嘗試創新。開拓過程中遇到堅硬的巖石,雷滿向礦方提出用“有水鉆機試開”,總經理周學熙很重視這個建議,批示“細心研究,從長計議”。雷滿為此在“石門”處“安石鉆兩盤,迭經實驗(多次實驗),每日能鉆四尺上下”,并測算出如果用大壓力機,可提高到七八尺。
1910年10月,雷滿礦師在馬家溝礦井下東九槽試用新法采煤,也得到了總經理的支持。由于歷史檔案資料記述不全,所以不知道這次技術革新效果如何。
雷滿雖然是馬家溝礦的礦師,卻也很關心趙各莊礦的事情,他給周學熙寫了一個“說帖”(建議書),提出擴充趙各莊礦辦法,并進行了擴充的預算,還具體提出趙各莊礦應該購買什么樣的絞車“機繩”、輪盤……
關于雷滿的待遇。雷滿是當時最具權威的外國技師,合同中規定,其地位“與駐廠經理(即礦長)平等,諸事和衷共濟”。因為名義上跟該礦礦長平起平坐,所以他的薪水很高。當時灤州煤礦制定外國技師的待遇,規定“洋人每月薪水二百余兩,至多不過三百兩之譜,房飯夫馬等費在內(即薪水里包括房租、伙食、傭人費、交通費,這些開支由洋技師自行解決)”。雷滿的薪水卻高于這個標準一倍,合同上定的是“每月行平化銀五百兩”(當時的中國監工司事是月薪12元。1元大洋約等于0.8596兩白銀),其收入大約相當于40多個中國監工司事。雷滿的工資一般是由灤州煤礦財務部門存到德華銀行,再由德華銀行兌換成馬克轉交雷滿。開灤歷史檔案里關于雷滿打收條領薪水的記錄有很多。
與后聘到的克洛伯、克洛斯相比,爭取薪水以外的待遇方面雷滿開始時表現得很低調。同樣是在唐山,此前30年時創建開平礦務局的唐廷樞,為所聘各國洋技師建造了不少歐洲風格的洋房子,其他待遇如水電醫療等方面也很優厚,開平礦洋人享盡了富貴安逸的業余生活。但是,與已經建立30來年的開平礦相比,新生的灤州煤礦條件差得太多,雷滿到馬家溝礦工作了5個月后,“為雷、克(克洛斯)兩工程師建造住房”而向礦地公司購地的申請才剛剛寫出來。灤州煤礦規定,洋技師房屋內照明設施自己解決,比雷滿后到灤礦的德國技師克洛斯、克洛伯對此有爭議。克洛伯是通過在德國的和睦·昆德招募來的,離開德國前電燈之類的小事沒有談及。到灤礦之后他和克洛斯三番五次要求,費力地爭取到了安電燈的優惠,即免費將電線通到屋外,屋內的電燈電線要他們自己出資安裝,每月電費他們自己出。這個辦法雙方認可,協商成功了,到這時大家才想起了還有個不言不語的雷滿礦師呢,應該給他也安電燈。
這是開灤檔案館館藏的灤州煤礦跟雷滿簽訂的合同,內容是:
中國灤州官礦有限公司雇訂總礦司雷滿合同
一 本礦雇雷滿充總礦司,負全礦工作之責任。合同期限以華歷三年為滿,其位與駐廠經理平等,諸事和衷共濟,同在總、協理或由伊總、協理派定應管之人管理之下,合同期限由西歷一千九百零八年十二月一號(華歷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起,至宣統三年十一月底止。
二 雷滿薪水,每華歷一月行平化銀五百兩,于每華月底付給。
三 雷滿由德來華及期滿歸國川資,每次由灤礦付給一千五百馬克。
四 如本礦不俟三年期滿將合同作廢,應付給雷滿回國川資一千五百馬克。
五 彼此欲將合同作廢,皆須于三個月前書照。惟雷滿于合同未滿之前辭事回國,川資須由伊自任。
六 設雷滿于合同未滿之前辭事,在中國別就他事,應照罰五千馬克,并將來華川資算還本礦。
七 雷滿遇有疾病,醫藥費由本礦付給,惟如花柳等癥則醫藥費由雷滿自理。
八 本礦應按職分給與住房,并于來華時給與三百馬克作為家具、房爐等費,并每年至多發給住房煤炭十二噸,不取價值。
九 雷滿須遵奉總、協理系其上憲,于本礦諸事克盡厥職。如總、協理囑其辦理額外公事與灤礦無涉者,雷滿亦當竭誠效力。
十 如有爭論,兩造須遵中國官長與駐津德國領事公斷。
雷滿的工作熱情很高漲,但也因此引起了誤會。
馬家溝礦一開始就建立了機械修配廠,歷史檔案中稱為修機廠。雷滿要安設各種機器離不開修機廠,他技術水平高,該廠工人都惟雷滿馬首是瞻,他成了該廠實際上的業務領導人。有一次不知因為修機廠的一件什么事,他同馬家溝礦經理產生了分歧,經理將此事告知了總經理周學熙。
按說,這都是工作上的小問題,算不得什么。但是在那個歷史時期,雷滿的所作所為撞到槍口上了。當時灤州煤礦的建立就是為了抵制開平煤礦,而中國人總結開平礦權丟失的主要教訓就是不該引入了外國資本,不該過分信任和重用了洋人,所以灤州煤礦此時雖不得已借助洋人技師的技術,但嚴格限制他們的權力,決不準許他們干涉“礦政”,這是非常敏感的問題。歷史檔案沒有顯示雷滿到底做了一件什么“越俎代庖”的事情,但從檔案里可以看出周學熙認為雷滿管得太多了,有“越權”的嫌疑,他很不高興地批示:“本公司修機廠應隸(屬)于經理員(即馬家溝礦經理)管轄之下,所有工料事宜均由經理員責成管廠委員辦理,洋機師以經管已成之機器為職任,如水泵、絞車、風扇等件之安設開使,及如何護持修整之方法。其有關于需用修機廠之事,如調匠、用料,須由礦師轉致經理員核準,飭知管廠員照辦,不得越俎直接。”在另一封信里周學熙再次強調“雷滿只可考核洋機師,經管已成(已安裝)之機器,不得有干涉修機廠之權!” 他同時讓總理處“傳知趙(元禮)經理,并譯告雷、克兩洋員遵照。并告李希明轉達該洋員,如不遵命令,即行開除!”再想多管事,就讓他們卷鋪蓋回家去。
檔案顯示,當時將周學熙的批示轉達給雷滿以后,雷滿專程到天津,找周學熙作了解釋,文件中說他“承認修機廠是另一件事,直可謂另一公司,不與該礦師相干”。他表示自己無意多管事,并承諾按周總經理的話辦。
這件事顯然有些誤會,不知道有沒有在雷滿心中留下陰影。只知道后來美國實業團到灤州煤礦參觀,開平礦洋總辦那森也隨之到馬家溝礦了解情況,雷滿私下跟那森透露說,“灤礦管理不善,任意開采,不久就會造成嚴重困難。”從一開始就千方百計阻撓灤州煤礦開辦的那森知道這個情況以后,立刻向倫敦董事部匯報,商定了“采用減價辦法來阻止灤礦銷售”的策略,以期達到“用不了多久就能使灤州煤礦關閉”的目的。正是由于雷滿提供的內部信息,堅定了那森及其英人董事會對付灤州煤礦的決心,后來的降價競爭導致灤州煤礦疲于應對,賠錢售煤,不得不與開平礦聯合。這件事,直到兩礦聯合以后很多年,中國人才知道內情,原來雷滿充當了一個“洋內奸”的角色!
今天,我們無法斷定雷滿透露這個信息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但事實上他確實做了一件有害于他東家的大壞事,而且對東家灤州煤礦來說是致命的壞事。
宣統三年九月十一日(1911.
11.1),已經調到天津總理處任職的馬家溝礦經理趙元禮跟周學熙匯報說,收到總礦(馬家溝礦)的信函,說雷滿接德國電報,“其生父病故,請假三日在家守禮。有事仍可函商,云云。黃經理(接替趙元禮任馬家溝礦經理的黃世泰)已去函唁慰……”周學熙批示讓總理處按照西方格式用英文“擬稿唁慰”,還派人到雷滿在馬家溝礦的家登門吊唁。
此時,雷滿跟灤州煤礦簽訂的合同,再過一個半月就到期了,即將返鄉而“近鄉情更怯”,加之老父病故,他開始思念故鄉。
三天以后,雷滿到馬家溝礦提出老父病故想請假回德國看看,但是考慮到合同即將到期,不知道礦方是否還有意續訂合同,如果續訂,自己請假回家似乎不合適,請礦方定奪。
雷滿這番話起到了一個試探氣球的作用。馬家溝礦認為“該礦師在礦三年,情形熟悉,現當井工進行,一應部署事宜,胥關緊要,此時似難離礦”。馬家溝礦向總理處建議跟雷滿續簽合同,因為建設中的煤礦離不開這樣一個技術高超又熟悉情況的人。周學熙當天便批示:“可告此時不必請假,將來合同滿時,如果彼無他意,自應續訂合同。”
豈知雷滿已經有了“他意”,此時中國南方辛亥革命爆發,而灤州起義之前的灤州煤礦也“山雨欲來風滿樓”,雷滿大概提前聞到動亂血腥的味道,更加萌生了回國的念頭。平時不大鬧待遇的他一反常態,找礦經理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要求自己屋里的電燈要免費;二是續訂合同最好是一訂數年,而且月薪要由500兩白銀增加到1200兩。情況反映到天津以后,周學熙給雷滿寫了一封信安撫,并讓協理李希明告知雷滿,說電燈費至少應按一分五收費,因為其中八厘官利、七厘修理費,都是官方定價向灤州煤礦收取的;月薪加至1200兩之多則“礙難允許”;關于續訂合同數年的事情,可以按舊有標準先續訂3個月,等局勢穩定了再商量具體期限。周學熙的這些話,雷滿一句都聽不進去,他還是要求電燈費全免,月薪如果加不到1200兩,本年合同到期他就不干了。用今人的眼光看,區區電燈費誰掏都算不了大事兒,但在那個時代受經濟條件和時代觀念的局限,居然也成了反復爭議的問題。不過,周學熙最終還是作出了一些讓步,他跟李希明說,“如雷滿有意留此,尚可一商。”十月初五日,李希明又找雷滿談話,告訴他電燈費全免的要求李本人認為可以考慮,薪水的提高也可以商量,“酌加一二百兩似無不可。”顯然這些都是周學熙告訴李希明允許范圍內的讓步。此時的雷滿“持之甚堅”,不肯讓步,還是要求電燈費全免、月薪1200兩。談判進入死胡同,他的離開已成定局。
1912年1月18日是3年合同的最后一天,嚴謹的雷滿在這一天將自己所“經手各事交代清楚”,然后給經理“來函言別”。他在信中說,等自己將屋里的家具拍賣完后,再親自到天津與諸位告辭。
宣統三年十二月十四日(1912.
2.1)雷滿赴津,領到“川資”(路費)1500馬克回國。
功過集于一身的雷滿走了,給我們留下了歷史的思考:對于類似于雷滿這種高水平的技術人員,應該怎樣監管而避免他們犯錯誤,應該怎樣引導而充分發揮他們獨特的長處。
客死中國的德國礦師克洛伯
克洛伯是第三個進入北洋灤州官礦有限公司的德國礦師。
克洛伯于宣統二年十二月初九日(1911.1.9)從德國動身,坐輪船歷經一個半月多,到宣統三年正月二十九日(1911.2.27)才到唐山。在馬家溝礦,他最初的職務是技師。
克洛伯剛到馬家溝礦的時候,該礦正在建設之中,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周學熙總經理在陳家嶺的山里有一處避暑的房子,克洛伯正月里到唐山,就頂著嚴寒借住在陳家嶺這個房子里。后來天氣逐漸暖和,周學熙即將來避暑,需要住這個房子,于是寫信到馬家溝礦,把克洛伯給趕到了開平鎮。隨后,由于清政府進行秋操閱兵式,克洛伯在開平的住室也被要求讓出來,“暫作秋操報界訪員接待處”,成了記者們臨時的住處。
馬家溝礦給克洛伯的評價是“該洋員辦事勤謹,人極和平”。生活中的克洛伯還多才多藝而且很時尚,業余愛好是彈琴。到唐山后,發現唐山沒有風琴,他就委托在德國的和睦·昆德為他購買了一架風琴。這架風琴連郵費和關稅共花了180余馬克,此時他的月薪合600馬克。那時候灤州煤礦用電還不普及,根本沒有給洋員司住室安電燈的計劃,但是克羅伯第一個提出要自費在自己的住宅安電燈,費了不少周折。
當年8月份,井下工程缺少測繪師,周學熙總理“諭令雷礦師選人保薦……以精于井下測繪、有閱歷、性情平正,兼能英、德文書札,并略知機器理法為合格”。雷滿礦師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周學熙就要求總理處向德國的和睦·昆德發函,要他在德國代為物色,并明確表示“其薪水約每月二百余兩,至多三百兩之譜。其職務系擔任井上下一切繪圖,兼英、德文書機(記),并兼教測繪(即測繪學堂,后改為礦務學堂)學生功課制圖一門”。由于從德國招募測繪師難以找到,只好先由克洛伯兼任。此時的克洛伯負責“井上下測繪,并兼授學堂畫圖課及化驗煤質所含灰數、查井下包工賬等事”,實際上已經身兼四職。灤州煤礦檔案里說他給學生授課“連日以來尚為勤懇”。由于測繪學堂沒有教學用的“測繪各器具”,克洛伯就提出讓礦方到洋行購買,給33名學生每人一套。這一階段他的稱呼由技師改為測繪師。雷滿后來打算離開唐山回國的時候,檔案里開始稱克洛伯為“礦師”,這是周學熙挽留雷滿不成后,指示說“雷滿的礦師職位,應由克洛伯暫代”,準備委他以重任。
不料,此時的克洛伯災難降臨。當時關東爆發瘟疫,波及到唐山,所有通往東北的火車停止運行,將到奉天(沈陽)辦事的克洛伯困在那里。克洛伯給唐山的雷滿礦師聯系,說自己沒有錢了,走又走不了,“請為電匯二百元”。雷滿急忙匯報給馬家溝礦,礦經理馬上上報天津的總理處,向奉天匯款。偏偏與灤礦有業務的直隸銀行在奉天沒有對口銀行,只好找天津銀行電匯。這個細節是灤州煤礦檔案所記載。檔案還顯示,克洛伯從奉天回唐山之后,健康狀況欠佳。1911年12月15日這天,克洛伯突然發病,其癥狀是“腹痛”。唐山的王姓中醫診斷為“系水土不服,胃經失調”,檔案文件中說:“……醫治許久,有時較好,有時則又照常。該疾所染甚重,一時恐難痊愈……”
克洛伯初犯病時,到設在馬家溝的礦醫院找關鏘庭大夫。關大夫是畢業于英國醫科大學的高材生,回國以后得到周學熙的重用,也深得唐山名流及外國人的信任。克洛伯到了礦醫院,正好趕上關鏘庭“告假回籍”。克洛伯對其他值班的醫生“不甚憑信”,于是就直接到唐山的醫院看病去了。按照灤州煤礦的規定,職員在本礦醫院治病用藥是免費的,醫院治不了的病到外地醫院治療也可以報銷,但是“須先為聲明,得允許后方能前往”。可是,克洛伯當時并沒有請示礦方,可能他當時病急來不及。這樣一來,他在唐山醫院花費的250兩白銀的住院費、醫藥費,再加上此前克洛伯“患病兩月……請天津醫士來唐參證費百金(即請天津醫生來唐會診費100兩)”,一共是350兩,按當時規定都是不應該報銷的。在這種情況下,馬家溝礦仍然格外照顧他,批準“各認一半”,克洛伯只出175兩,“以示變通,而資體恤”。報到總理處,周學熙同意了,但在“旁批”里特別強調:“嗣后無論何洋員,概不得援以為例”。當時克洛伯為治病要預支薪水200塊大洋,也獲得了批準。
1912年8月19日,克洛伯在唐山醫院病故,留下了年僅19歲的新婚妻子。21日,其靈柩運到天津,安葬于英國公墳。9月3日,灤州煤礦董事部給馬家溝礦經理黃階平(即黃世泰)發函說:“敬啟者,礦師克洛伯因病身故,業經董事會議以該礦師在本公司辦事兩年,尚稱勤慎,身后蕭條,殊堪憫惻,議定由本公司加給該礦師陽歷九月份薪六百五十馬克,又銀五十兩,外給伊妻(他的妻子)回國川資英金七十鎊在案,以示優恤。擬請貴處即行知會克洛伯之夫人,告其前項川薪系由本公司給發,可詢明愿用何種國幣。緣以上川薪共有三種銀幣,不能不合為一律支給。即希轉致該夫人,并囑出具收據一紙寄下,以便備案。特此奉讬。敬頌籌安,鵠候見復。灤礦公司董事部啟”。
從此信看,灤州煤礦對克洛伯的撫恤按當時說是優厚的,更重要的是對他的評價不低。
灤州煤礦早期的
德國技師克洛斯
德國技師克洛斯到灤州煤礦的時間僅次于雷滿礦師。他的合同是從宣統元年正月二十日(1909.2.10)起,至宣統四年正月底止(即1912.3.18,歷史上沒有宣統四年,但訂合同的時候并不知道),服務期限三年。
孫詵芳手抄本《灤礦大事記》記載說,“克勞士(即本文所說的克洛斯,克勞士是該人名字在開灤歷史檔案中的又一種寫法),德人也,曾在開平林西局安設大批械器,工藝最精。李礦師士鑒稔之……李遂募焉。”也就是說,克洛斯是英國資本家的開平礦務局內有實踐經驗的機械師,他是因為跟李希明關系好,被李希明“挖”來的。
克洛斯的薪水是第一年每月750馬克,第二年每月800馬克,第三年每月850馬克。因為是“挖”來的人才,所以他的待遇比雷滿都高,與克洛伯相比就更不必說了,克洛伯第一年每月只有600馬克。雖然克洛斯待遇高,但從歷史檔案里看,他并沒有得到重用,反而還不斷地受到批評,周學熙恨不得讓他解除合同。
當雷滿因為介入修機廠的管理引起周學熙不滿意時,周學熙對追隨雷滿的克洛斯很不客氣,他批示說:“克洛斯應改為專司安設經管電力機器,如不愿,即聽其辭退!”這是單獨針對克洛斯說的,夠嚴厲。
還有一件事是早在1909年夏季時,馬家溝礦一二號井同時停產,而且停產多日,兩井停產緣由都是因為機器損壞所致。周學熙從北京回天津問到這個情況,知道這兩個井的機器都是克洛斯負責管理的,十分生氣,他說:“開礦以機器為第一要事,乃近日第一二號井均因機器損壞停工多日,該機器師克洛斯及副機器師方阜鳴,既未能先事預防,又未能事后補救,實屬有負委任!應著李希明會同趙經理切實查明,如果該兩人才識學問不能勝任,應即稟請撤換,毋得瞻徇回護,致誤大局,貽笑外人。倘嗣后再常此停工,試問誰任此重咎也?飭即傳知!”受到灤礦“第一把手”這樣嚴厲的批評,也是咎由自取,因為兩個井口都停產多日確實是重大的事故,但不知道克洛斯當時如何反應,可以肯定的是周學熙從此時起已經對克洛斯印象很壞了。
此外,跟隨克洛斯學習的中國人鄭英,在學得一些本事以后,先是不請假脫產到外界干私活,后來干脆撕毀合同脫離灤礦,到遼寧本溪的一個企業掙大錢去了,將正在急于安裝趙各莊煤井機器的灤礦搞得措手不及,氣得找不到機器匠的礦經理直罵鄭英“狼心狗肺”。這件事也許跟克洛斯沒有直接關系,但他的徒弟“臨陣叛逃”,對克洛斯來說必定有負面影響。
從歷史檔案里知道,雷滿合同期滿離開中國時,灤礦高層決定由克洛伯接替雷滿,而把先于克洛伯到灤州煤礦的克洛斯曬在了一邊;克洛伯病危期間,又決定由跟著克洛伯的練習機司張仲良接替克洛伯化驗煤質的工作,克洛伯負責的其他工作也分別由跟隨他學習的中國人接替,唯獨沒有克洛斯什么事兒,不準許克洛斯接替克洛伯分管的任何工作。總之,克洛斯按照合同三年來拿著高薪,但灤州煤礦除去讓他安裝機器之外,一直沒有明確由他牽頭去負責哪項工作的重任。今天已經無從查知克洛斯到底是為什么一直沒有受到重用,是才疏學淺技術差勁,還是因為脾氣不好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不得而知,盡管他工作的單位馬家溝礦給他的評價是“克洛斯辦事頗為勤勞”。筆者分析,這可能跟他來自灤州煤礦的對頭開平煤礦大有關系,中國人始終對開平煤礦的英國資本家耿耿于懷,包括對從該礦走出來的礦師。
可以斷定克洛斯干了很多具體的技術工作,必然是整天的忙忙碌碌,但十分遺憾的是歷史檔案里記載的都是關于他挨批評的事情。
大約在民國元年初,灤州煤礦為了治安購買了17支新式步槍,不知道克洛斯以什么理由居然借到一支長期使用。要知道武器歷來就是控制極嚴格的,灤礦準許他持有槍支,說明終歸對他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
(作者單位:唐山開灤集團檔案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