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羅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中國在國際舞臺所承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作為對外交流的基礎之一——文學的對外交流顯得前所未有的活躍,中國當代文學正以一種全新的姿態走向世界。
隨著交通、通訊工具以及現代傳媒的飛速發展,整個世界的聯系更為緊密,地球村現象使信息傳遞越來越方便,在地球任何一個角落的文學作品,一經發布就能在瞬間被全球人接收。自2001年《中國文學》雜志停刊,新世紀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出版傳播呈現出多樣性和市場化的趨勢。
對于《兄弟》在國外的傳播,學界已有所關注,但重點多放在媒體評價,對其他方面少有涉及。本文嘗試對《兄弟》英譯本在英語語境中的譯介和傳播過程進行綜合分析,總結其成功經驗,為更多的中文圖書走出國門提供參考。
新世紀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出版傳播現狀
《中國文學》英文版自1951年創刊以來,主要譯介魯迅、茅盾、巴金、老舍、冰心等名家的主流作品,如《白毛女》《阿Q正傳》《太陽照在桑乾河上》《傷痕》《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等,對中國當代文學的主流作品的譯介與傳播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貢獻,尤其是改革開放后,《中國文學》主持出版的“熊貓叢書”取得了良好的海外銷量和經濟效益。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中國在國際舞臺所承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作為對外交流的基礎之一——文學的對外交流顯得前所未有的活躍,中國當代文學正以一種全新的姿態走向世界。2001年《中國文學》雜志停刊,在失去這桿鮮明的大旗之后,一批具有鮮明個人烙印的中國作家的作品反而得以在海外出版傳播,如莫言的《生死疲勞》、蘇童的《我的帝王生涯》、王安憶的《長恨歌》等。20 世紀 90 年代以來中國現代文學進入多樣性的轉型階段,一大批女性文學、先鋒文學、現實主義文學等不同類型的作品涌現,尤其是新世紀以拷問人性這一人類共通主題為基點的一批不同題材的作品出現,使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出版傳播有了較為廣泛的選擇空間。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對于中國文學對外譯介與傳播來說是一個里程碑事件,無疑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對外譯介與傳播可以起到正面的推動和催化作用。
《兄弟》英文版在英語語境中的譯介
在英語語境中,余華是知名度最高的中國作家之一。迄今為止,他已經有四部長篇小說(《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在細雨中呼喊》《兄弟》)和兩部短篇故事集(《往事與懲罰》《黃昏里的男孩》)被譯成英文并正式出版。最新作品《第七天》也在翻譯之中,預計將于2015年初發行。
在這些作品中,《兄弟》的接受情況最值得關注。之前國內評論界普遍認為,《兄弟》語言粗糙,內容粗俗,是一部品質低劣的作品。但在國外語境中,《兄弟》大受歡迎,不僅被譯成英、法、德等主要語種,而且備受好評。2008年,法國《信使》周刊將首屆國際小說獎授予《兄弟》的法文譯本。2009年,瑞士《時報》評出21世紀世界范圍內出版的最重要的15部作品,《兄弟》是唯一入選的中國作品。
《兄弟》英文版有三個版本,分別由Pantheon、Picador和Anchor出版社發行。前兩個版本為精裝本,后一個版本為平裝本,文字內容完全一致,區別只是發行地區、裝幀和價格,這也是國外出版業常見的營銷策略。
2009年初,蘭登書屋出版集團下屬的Pantheon出版社率先推出《兄弟》的精裝本,定價29.9美元。2009年下半年,麥克米蘭出版集團下屬的Picador出版社在英國推出了另一個版本的精裝本,定價17.9英鎊。2010年,蘭登書屋下屬的另一家書局Anchor出版社推出了《兄弟》的平裝本。該社創立于1953年,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平裝本出版社,讀者群體以學生和普通民眾為主。值得一提的是,除《往事與懲罰》(1996)由夏威夷大學出版社發行之外,余華的其他作品都由Anchor出版社推出平裝本,雙方已經建立起彼此間的信任,同時積累了豐富的營銷經驗。《兄弟》已經是雙方的第四次合作,可以說,《兄弟》的成功離不開出版社的宣傳運作。
《兄弟》由周成蔭(Eileen Cheng-Yin Chow)和卡洛斯·羅杰斯(Carlos Rojas)共同翻譯。周成蔭出生于臺灣,在美國讀完高中和大學,現任職于哈佛大學。卡洛斯·羅杰斯任職于杜克大學亞洲及中東地區研究中心,他對當代中國文學頗有研究,之前曾出版專著《赤裸凝視:思考中國的現代性》,并和王德威一起編輯了《書寫臺灣:新文學史》。
周成蔭和卡洛斯·羅杰斯二人合作多年,配合默契。《兄弟》英文版附有一篇簡短的譯者序,讀者可以從中了解到這部作品的時代背景。兩位譯者特別提到,自2003年以來,中國舉辦了包括世界小姐大賽在內的多場選美比賽。在他們看來,或許正是奧運會之前的選美熱潮激發了余華的創作靈感,用夸張的筆調記錄下中國近半個世紀的社會轉變。
說到譯文內容,兩位譯者語言流暢,用詞地道,成功傳遞了原文的整體面貌和神韻。從媒體和讀者的反饋來看,譯者的文筆獲得了一致肯定,這也是《兄弟》英譯本能夠產生重要影響的關鍵。從某種程度上說,余華的寫作風格也幫了譯者的忙。受卡夫卡等作家的影響,余華喜歡用簡潔、傳神的對話和動作來刻畫人物,很少使用意識流之類的技法,也很少讓人物情緒直接外露。幸運的是,英漢兩種語言之間的轉換不會破壞這種風格,因此英譯本基本保留了余華原作的風貌。
《兄弟》的另一個特色也減輕了譯者的負擔。雖然整部作品長達600多頁,并且時間跨度將近半個世紀,但余華沒有牽涉太多歷史細節,這大大減輕了翻譯的難度。同時,作品中的次要角色大都是類型化的人物,比如劉作家、趙詩人、關剪刀,光聽名字就知道大致特點。用英國作家E.M.福斯特的話來說,他們都是扁平人物,從頭至尾沒有變化。這種創作手法雖然不夠精致,卻有利于翻譯。將中國文學譯成外語,最困難的就是高度依賴漢語文化語境的內容。《兄弟》粗放式、類型化的創作手法,反而減少了英譯之后的信息缺失。
此外,在某些細節處理上,兩位譯者采取了“歸化”策略,也就是盡量使譯文的用詞和語言風格貼近英語語境,讓讀者更容易理解和接受。例如,劉鎮的美人林紅發現和她相親的男人早有了女朋友,于是找到那個女孩并告訴她:“你的男朋友是個劉鎮陳世美”。包公怒鍘陳世美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戲曲故事,但外國讀者對此一無所知。如果非要按字面翻譯的話,就需要很長的腳注才能把來龍去脈說清楚,這樣無疑會讓譯文變得累贅不堪。譯者將這句話翻譯如下: Your boyfriend fancies himself Liu Towns resident Don Juan.字面意思是:“你的男朋友妄想他自己是劉鎮的唐璜”。唐璜是歐洲文學里有名的浪蕩子,許多作家都以他為主角寫過作品。這一典故雖然和原文中的陳世美并非完全對等,卻能讓歐美讀者一下子抓住關鍵所在。
整體而言,周成蔭和卡洛斯·羅杰斯完成了一個質量上佳的譯本,在保留余華獨特風格的同時,做到譯文語言自然順暢。《兄弟》的成功離不開他們的努力。
《兄弟》英文版的傳播
《兄弟》英文版出版后,英美兩國的主要媒體大多給予了積極正面的評價。2009年2月9日,美國國家廣播電臺的書評人莫琳·科里根(Maureen Corrigan)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評論,她不僅將2009年稱為“余華年”,而且稱贊《兄弟》“在創作基調、歷史視野和敘述技巧等方面均非同凡響”。
同樣給予積極評價的還有《華盛頓郵報》。該報書評稱,這部作品“并非冷血無情,在荒誕現實中自有人性的溫暖和同情”。評論同時指出,余華的風格雖然與哥倫比亞文豪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荒誕現實主義頗為類似,但他所運用的語言是純正的中國語言。幸運的是,兩位譯者在譯文中沒有過度使用西方話語,因此英語讀者還是能透過譯文看到中國社會的真實狀況。《洛杉磯時報》也強調了《兄弟》的現實批判意義,該報書評認為這部小說通篇讀來都很好笑,但它“并非輕松的娛樂讀物,而是辛辣、痛苦的諷刺作品”。
著名圖書銷售機構巴恩斯·諾貝爾(Barnes & Noble)也發表書評,對《兄弟》給予高度評價。作者聲稱,“即使你不說中文,即使你對過去40年里中國所發生的一切只有模糊的印象,你也可以閱讀這部內容豐富、滑稽可笑、既有色情暴力描寫、又能打動人心的作品。這是一部悲劇,同時卻讓人發笑;這是一部喜劇,同時又讓人震驚。不管怎樣,故事敘述充滿活力,翻譯也很出色,它對所有人都具有吸引力。”
當然,也不乏批評的聲音。比如,英國《獨立報》書評人賈斯丁·希爾認為,《兄弟》“像是一部未經剪輯的紀錄片素材:故事主線不錯,但是塞進去太多旁枝末節的內容”。《衛報》書評人朱莉婭·洛弗爾(Julia Lovell)同樣認為,小說“有些片段會吸引你停下來細讀,但大部分內容都是或浮夸或滑稽的描寫。由于故事基調和情節過于夸張,小說整體反而顯得平淡,缺少讓人印象深刻的片段”。
不過整體而言,媒體給出的評價還是相當積極,這對于《兄弟》的銷售和傳播也起到了推動作用。
為了大致了解《兄弟》英譯本的收藏情況,筆者于2014年5月27日檢索了世界主要圖書館聯合檢索系統WorldCat。結果顯示,收藏此書最多的國家是美國,共有617家圖書館,包括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 Los Angeles)、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康奈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等知名大學。
其次是英國,共有64家圖書館收藏此書,包括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牛津大學(University of Oxford)和愛丁堡大學(University of Edinburgh)等知名大學。另外,澳大利亞和加拿大分別有26家和23家圖書館收藏這部作品。
上述數據究竟說明了什么,我們不妨和莫言作品的收藏情況做個比較。2012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后,莫言在英語國家名聲大噪,不僅新作迅速翻譯出版,早期作品也紛紛重印。然而查詢WorldCat卻發現,莫言作品的收藏量和余華相差無幾。以《大蒜之歌》英譯本為例,該書于1995年出版發行,在美英兩國的收藏記錄分別為697條和69條,與《兄弟》大致相當。而莫言的近作《變》英譯本出版于2010年,在美國的收藏記錄只有224條,在英國只有8條,遠不如同期出版的《兄弟》。
另一項數據也能大致反映出《兄弟》英譯本的傳播度,那就是亞馬遜網站的圖書銷售排名。根據練小川教授統計,截至2009年9月,共有12本中文圖書被譯成英文出版,包括畢飛宇的《青衣》和殘雪的《五香街》。就當時的亞馬遜銷售排名而言,《兄弟》(排名31799),遠高于其他作品(《青衣》排名100014,《五香街》排名96178)。即便和前一年出版的12本中文圖書譯本相比,《兄弟》的銷售情況也遙遙領先,最接近的是姜戎的《狼圖騰》(排名51275)。其余作品,如莫言的《生死疲勞》(排名94060)、蘇童的《碧奴》(排名184704)、王安憶的《長恨歌》(排名464423)均有明顯差距。
《兄弟》對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出版傳播的戰略研究的啟示
余華的《兄弟》在英語語境中的譯介和傳播取得了一定成功,分析和總結其相關經驗將有助于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出版傳播的戰略實施,有助于中國當代文學圖書更好地走向國外市場。
在目前國內翻譯人才匱乏的狀況下,依靠國內的翻譯力量來承擔快速發展的中國文學翻譯工作似乎不大現實,《兄弟》由周成蔭和卡洛斯·羅杰斯共同翻譯取得的成功證明:中外合作是中國文學翻譯目前比較理想的工作模式。有論者稱《兄弟》存在四大缺陷:文字粗俗、情節虛假、敘述雜亂、思想陰暗。按照這樣的觀點,一部好的文學作品就應該在文字上避免低俗,在細節上追求真實,在結構上避免雜亂,在思想上追求光明。這也是大部分批評者持有的看法。然而在國外語境中,這些根本就不是大問題。現實主義原則在國外早已不是文學創作的基本信條,經歷了荒誕派、后現代主義、魔幻現實主義等風格的洗禮,國外讀者已經習慣了各種荒誕不經的故事,也見識過各種匪夷所思的敘述技巧。而經過周成蔭和卡洛斯·羅杰斯共同翻譯,《兄弟》對于國外讀者而言,根本就是一部中規中矩的作品。
新世紀,從中國文學對外傳播的市場化趨勢可以看出中國文學的對外傳播實質就是國際圖書貿易,那就必須遵從國際圖書貿易市場的基本規律。這要求中國文學翻譯出版機構必須提高在海外的市場運作水平,創新中國文學的對外傳播形式。有實力的中國出版機構要走向國際市場,就要實現圖書出版和發行的本土化;要培養具有全球視野的出版人才,熟悉國際出版產業運作規律的經營管理、具有國際市場意識的創新策劃創意;還要參照國際標準,建立規范、完善的現代企業制度。同時,中外合作同樣是中國文學的對外翻譯出版良方,如采取版權合作方式、借助國外出版機構的銷售渠道走向世界。
此外我們也應看到,近年來國外出版機構在譯介中國圖書時,興趣已發生了多樣化的變化,從原先的“紅高粱”“紅燈籠”“紅色中國”轉向描寫當代社會的作品。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還是國家實力的變化。近年來,中國的綜合國力不斷增強,歐美各國不得不放下大國心態,潛心研究當代中國。2008年5月4日,《紐約時報書評》首次以專題形式,介紹了四部中國小說:莫言的《生死疲勞》、王安憶的《長恨歌》、閻連科的《為人民服務》和姜戎的《狼圖騰》。2009年3月8日,該報再度推出中國專題,介紹包括《兄弟》在內的三部小說。2012年1月,英國老牌雜志《經濟學人》設立中國專欄,這是70年來的頭一遭。種種信息表明,歐美各國迫切想要了解當下的中國社會,這正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大好時機。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