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慧龍
黃昏的時候,讀書倦乏,又恰傍窗而坐,偶一抬頭,便撞見一只停歇在漏雨檐上的麻雀,這種鳥兒是常見的,然而此時的際會卻使其變得神奇有加,仿佛其于此等我已久,只為使我頓然解乏,繼而從容地享受當下。
這般的時光實在是尋常不過,然而卻又總覺其中優雅難言。
今夜突然下起滂沱大雨,開了燈,打屋內望去,與以往相較,更絲毫不見窗外漆黑中所藏匿的一草一木;甚至側耳細聽,連聒噪的蟲鳴也已一聲不聞。只聽得紛亂的雨,敲打在屋檐上的嘀嗒之曲;而有時又作“沙沙”之音,想是風吹雨狂,雨簾落在遠處的曠野上了。
屋內,則仍是我坐于書桌前翻看著閑書,有時看得枯燥而稍倦,便起身徘徊幾回,即復又揀起書,倚在床頭繼續默默而讀。
風聲雨聲,伴著心中的執書默念,令我無端想起半副對聯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不覺因之粲然竊笑,這樣的聲籟相融,的確是無比美妙而怡然的。猶如身臨一場飛花之林,林中任一枝間的花兒皆不斷飛落,而飛落于地之前,又盡在空中翩然起舞,宛若一只只姣美的蝴蝶,又似一縷縷絢麗的云彩。幻想至此,優雅之感,也因此油然而生。
因為愛好寫詩的緣故,素日里,我便多有觀察與領悟日常生活中的細微之美。而此刻之境卻仿佛是頭遭所遇,或者更準確地說,竟是首次有所領悟。
昨日以及昨日之前的眾多日子里,都是晴天,因為正值炎夏,白晝時的酷暑之煎熬,自不必多言。然而,每逢夜暮降臨,卻是一場場優雅的相逢,與造化,與天地。黃昏時的淡然悠閑,除去之前所述與麻雀的際會,那天際的晚霞也是不得不加以矚目的,然而這又是黃昏另一面的美妙了,與淡然悠閑正所謂大相徑庭,這樣的光景是詭譎而令人悸動的。只見天際一抹紫云,猶如一朵木槿似的開著;一回頭卻已是一抹抹紅艷艷的云,猶如一束玫瑰驟然綻放了;再回頭,卻又不知何時奔來了一匹烈馬,然而此刻又不欲奔跑向前去了……
而等夜色真正襲來,籠罩整個村子的時候,開著燈,照樣是看不見窗外任何一物,然而不必細聽,卻已是滿耳的蟲鳴,唧唧嘻嘻,啾啾喳喳,不亞于一場盛大的演奏會。如果還是看著一本無關痛癢的閑書,那你便大有機會恍然聽見另一種來自遠方的聲籟了,嘩嘩沙沙,那是曠野那一端、山腳下的一條小溪的歌唱。而又因有了這一次的聽見,在往后的日子里便總會留意著去聽,去隨著它的歌聲,天馬行空地想象。甚至有一天,竟然就那樣莫名地認為,夜色正是那一條溪流運來的。
終于闔上書的時候,夜也已經深了,于是熄了燈。躺上床,可是準備睡了么?不急。這時,千萬掀開窗簾,然后,就那樣枕在枕上,望向窗外的天吧。等雙眼適應了黑暗,你便會發現那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色。
那是漫天的星辰,一盞一盞地,漸漸在這一隅夜空上點亮了。星河燦爛,仿佛一只只螢火蟲在天穹聚會圍著銀河跳著圓圈舞,然而收回仰望的目光,卻發現寥寥的螢火蟲正確切飛繞在窗前呢。紛雜的蟲鳴依舊不絕如縷,而溪流的嘩然也越加清晰了,只有星星似乎是安于靜謐的。于是你,不知到底該去相信聽到的喧闐,還是看到的寂靜,仿佛世界是一個巨大的矛盾,令人方向不定,舉步難行。然而,遽然晃一晃頭,你便從這無謂的思忖中回過神來了。這樣的時刻,適合冥思,然而更適宜什么也不去想不去多慮。時光就這般,悄然地,讓這一隅夜空以及夜空上的每一粒星辰與你驀然相遇,本來即是無所希求的,如果哲思只是令你徒增困擾,那么大可不必花上這樣一個代價,浪費這天賜的良辰美景。只要靜靜地躺著,靜靜地看著,就好了;然后,靜靜地入睡。時光優雅,你也本該如此優雅的。
今夜之前的許多個夜晚,我即是如此仰望著星星,望著望著,便靜靜地入了夢鄉。而倘若有夢,則夢中也仿佛因此往往會彌漫著淡然而優雅的氣息。
生活總充滿著無限的優雅境遇,時光亦本優雅,因而我們總有著無限的可能與憧憬,優雅地生活著,不輸于一場詩意的棲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