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
去年年底,德克海姆向英國大英博物館(The British Museum)捐贈了34件收藏品。這批藏品延續了2011年德國藝術的蓬勃姿態,其中包括德國戰后藝術家喬治·巴塞利茲、馬庫斯·呂佩爾茲(Markus Lvpertz)、布林奇·帕勒莫(Blinky Palermo)、A R彭克(A R Penck),以及上文提到的西格瑪爾·珀爾克和格哈德·里希特。自從四十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巴塞利茲“英雄”系列作品中的一件印刷品后,從此便開始對本國藝術家的作品著了迷。“我對歷史感興趣,我喜歡看到我那個時代的藝術。”伴隨著收藏開始,德克海姆陸續結識了波爾克、巴塞利茲、里希特,以及一大批當時尚不知名的藝術家。而今,在他的收藏中我們可以見證德國當代藝術創作的豐饒,豐富的藏品幾乎可以構成整部德國當代藝術編年史。
德克海姆在捐贈的同時決定再借出60件繪畫作品給大英博物館,用于舉辦展覽“德國分裂:巴塞利茲和同代藝術家”(Germany Divided: Baselitz and His Generation)。2014年2月6日至8月31日,這些德國戰后藝術作品便于大英博物館的版畫和繪畫展覽中心與觀眾見面。博物館館長尼爾·麥克格瑞格(Neil MacGregor)表示,這次“特別慷慨的捐贈”將給該館內的現代德國藝術收藏帶來新機,他說:“這些德國戰后藝術家幾乎從未在大英博物館舉行作品展。這次的捐贈也將給博物館帶來一次難得的機會,一次追溯從阿爾布雷特·丟勒(Albrecht Dürer)至今德國油畫和版畫制作歷史的機會。”此次展出的90余件杰出素描和版畫作品將探究巴塞利茲等6位身居柏林墻兩側的德國戰后藝術家是如何重新定義藝術。
本次展覽的藝術家們起初都居住在東德,在1961年柏林墻建成前,他們移居到了西德。其中幾個藝術家曾在東德接受過藝術學習,但最終還是在西德確立了藝術成就。作為同一時代的人,他們都經歷過德國二戰的戰敗以及1949年德國的分裂。藝術史上習慣將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作為分界線,二十世紀的繪畫和雕塑發展恰好也在這里開始轉折。在德國,戰爭摧毀了整個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國家分裂、冷戰,世界藝術中心也從歐洲轉移至美國,在各種內外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德國的當代藝術卻發展出一種獨特的邏輯,以德意志民族特有的內在精神影射出對社會心理和意識形態的反思和批判。
二戰之后西德努力尋求一種沒有受到納粹沾污的藝術形式,而此時社會主義陣營的現實主義繪畫表現形式顯然不再適應西德的要求。隨著經濟和國力的愈漸強盛,政府的文化政策把戰后的青年藝術家們推上世界藝術舞臺,后來在國際藝壇還掀起了波瀾,這批藝術家被冠以“新表現主義”的稱號,但其與二戰前的表現主義藝術并沒有直接延續關系,更多的只是一個暫時概念。由于西德的文化政策,這群人許多都是在社會主義的東德接受了藝術教育,進而反叛學院的體制,然后逃亡到西德的藝術家。巴塞利茲、呂佩爾茲、帕勒莫、A R彭克、珀爾克和里希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們在二戰之后成長起來,對德國在二戰所犯的罪行有著真誠的懺悔,對歷史有著反思的批判,并且具有公共的政治啟蒙思想。借用批評人王林的話:“回到藝術和現實的關系——如果現代主義的表現主義強調了個體意識對于藝術的重要性的話,那么新表現主義突破了比較封閉的人性,強調個人要承擔歷史和社會的責任。”這批藝術家各有各的特色,但是他們的藝術卻都有著一些共性:作品中往往有著一種通過可視物象而暗指他物的深意,藝術家們尋找屬于自己的符號與暗意。正如里希特在1965年創作的那幅著名的作品《魯迪叔叔》那樣,身穿制服的男子不禁引起對其身份的揣測,但刻意營造的模糊感卻是一種有意的破壞,藝術家對可視形體的破壞向觀眾揭開了心靈創傷的傷疤。
里希特許多作品的確是借助攝影,但他不是在畫照片,而是試圖使繪畫像照片那樣反映事物的真實和存在的自我力量。通過對照片的改變、重新創作,表現出他所處時代的現狀。冷戰過后的嚴酷、緊張,在里希特的作品中呈現出一種自我保護的冷靜以及讓人不安的神秘。作為一名藝術家,里希特思考的問題不只是如何成為一名藝術家,而是如何面對歷史留下來的恐懼。
巴塞利茲出生在東德,卻因“政治不成熟”被驅逐出校,輾轉至西德與當時的抽象主義風氣進行抗爭。他的具象表現為德國新表現主義的發展起到重要影響作用。倒置的圖像是巴塞利茲的一大特色,“我為何不該顛倒呢? 繪畫是為了表達人的精神的,正是這樣,我可以把奶牛畫成綠色,把人的腦袋倒置。”作品中,上下倒置的人物似乎在向上升,重力顛倒,強烈的色彩和寬大而粗獷的筆觸渲染出獨特的畫面形象。他強調作品的形式特征,致力發掘原始精神性圖像的意義,他始終保持著對傳統藝術手法的信念,與博伊斯的“走出畫布”風格成為德國當代藝術的兩大方向。
呂佩爾茲常常將納粹時期的各種符號引進作品畫面中,直視二戰傷痕是他的思考角度,在變化的調和中帶來強烈的視覺力度。雖然他曾說過:“我的畫里充塞了對于未來的秘密符號,我自己不懂,觀眾也不明白。”他的畫面中沒有歷史的陳述,大多是形式的探索,他利用納粹圖志所揭示的政治話語和對于現實社會的抵制,反駁了其流行形象空洞的抽象藝術模式。呂佩爾茲認為,藝術沒有任何社會使命,它不是人們達到目的的手段,否則就是對藝術的褻瀆。在另一方面,有的藝術作品則帶有強烈的民族和政治意識,比如A R彭克創作的一些涂鴉繪畫就表現了東德與西德的對立。彭克作品中的形象充滿著表意符號、象形符號等,不禁讓人聯想到原始洞穴中的繪畫,而藝術家本人也認為原始人的精神與現代人類似。作品的內容十分直接,他關心社會政治,胸懷寬闊,通過笨拙的形象傳達出冷戰時代的恐怖與隔離的心理經驗,有著與同時代新表現主義藝術一樣的危機心態。
1963年,珀爾克與里希特、盧埃格(Konrad Lueg)一起發起了“資本主義現實主義”運動,珀爾克是戰后德國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他很喜歡也很擅長利用新的媒介在藝術上的嘗試:利用廉價的預先印有圖像的現成織物、流行文化和前輩作品圖像,與高超的絲網印刷和各種材料相結合,創作出不同尋常的作品。他的作品始終有著一種永不枯竭的可能性和無法確切闡釋的開放性。同樣將綜合材料運用得出神入化的還有帕勒莫。帕勒莫最出名的就是他的單色繪畫以及極具個人特色的“織物繪畫”(fabric paintings),所謂“織物繪畫”是由簡單的有色材料塊縫合或繃在框架上的作品,他畫在鋁、鋼、木、紙和福米卡上,而且他經常用膠帶代替畫筆作線。帕勒莫的拍賣最高紀錄作品為創作于1969年的《無題》,粗麻布上的兩大塊刷了固體顏色的、凹凸起伏的棉織物,分別為深藍色和綠松石色,它在2010年的倫敦蘇富比拍賣中以1,110,000英鎊高價成交。
著名藝術批評家盧西·史密斯感言道:“德國新表現主義的存在與發展似乎形成一個完整的軌道——由完全的抵制到世界性的全盤接受。前輩們取得的巨大成功,使得最新一代德國藝術家行進更為艱難。新表現主義對他們來說已不可避免地成為一種學院藝術。”這批有著特殊時代背景和環境的藝術家們自覺地將自己的藝術創造與德意志觀念緊密相連,試圖用畫筆抓住德國的創傷,探索德意志文化的根基。幾年前的那場拍賣高潮曾引起不少人產生泡沫懷疑,但時間可以識別出真正屬于歷史時代的藝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