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蒙



瑪麗一世:我的末日正是我的開始
1587年,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坐在英格蘭福瑟林黑城堡里,疲憊而憂傷。此時,她已成為英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囚徒,不久將被送上斷頭臺,她開始提筆給自己的兒子,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六世寫信,歷史在回憶中又重新鋪開。
在距離電影《勇敢的心》原型歷時200多年后,蘇格蘭與英格蘭的關系再度復雜起來。當時,統治蘇格蘭的斯圖亞特王朝為了對抗英格蘭的控制,一直與法國保持密切關系。
1542年出生的瑪麗·斯圖亞特是蘇格蘭國王詹姆斯五世的女兒。據說她出生時有一名占星師預言道:“魔鬼與之相伴。它隨一個小姑娘而來,也會隨一個小姑娘而去!”言下之意,斯圖亞特家族在蘇格蘭的統治將會在這個小公主手中結束。瑪麗出生不久便因父親去世而登上王位。
英格蘭國王亨利八世決心讓自己的幼子將來迎娶瑪麗一世,從而名正言順的獲得蘇格蘭王位。但瑪麗一世的母親卻在其年幼之時就將她送回自己的故鄉法國撫養。1558年,15歲的瑪麗一世嫁給了當時的法國王太子。一年后,她的丈夫弗朗索瓦二世登基,瑪麗一世同時成為法國王后。但是次年,弗朗索瓦二世便去世。蘇格蘭與法國之間兩百五十多年的“老同盟”關系也基本到此結束。
1561年,18歲即開始寡居的瑪麗一世回到蘇格蘭開始履行女王的權責。由于瑪麗一世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剛剛即位為英格蘭女王的伊麗莎白一世視她為重大威脅。因為伊麗莎白一世的政權信奉新教,而英格蘭國內有大量天主教的支持者。同時瑪麗一世由于其祖母的關系,也是伊麗莎白一世的表侄女,有繼承都鐸王朝王位的資格。伊麗莎白一世多次想為瑪麗一世指定一個合適的丈夫來緩解這種危機,但都被瑪麗一世拒絕。1565年,瑪麗一世與同屬斯圖亞特王族的堂弟結婚,并很快生下一子,即將來的詹姆斯六世。
瑪麗一世在不久后的內亂中被蘇格蘭貴族推翻,幾次試圖復辟無果后,她不得已逃亡到英格蘭。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因懼怕瑪麗一世在天主教徒中的號召力和她對自己王位的繼承資格,將其拘禁了18年之久。1587年,瑪麗一世最終被處決。
瑪麗的信寫到這里,就沒有了下文。但瑪麗卻做出了蘇格蘭歷史上最著名的預言:“我的末日正是我的開始。”由于“童貞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無后,瑪麗一世的長子、已經繼位蘇格蘭國王的詹姆斯六世也是英格蘭王位的第一繼承人選。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六世即位為英格蘭國王后,成為“詹姆斯一世”。這個局面是伊麗莎白一世竭盡一生想要避免的,但它卻像一個魔咒一樣,靜靜地將蘇格蘭和英格蘭的命運粘合在了一起。
如果說1707年的英格蘭和蘇格蘭在法律上正式締結了合并契約,那么蘇格蘭和英格蘭事實上的“聯姻”應該開始于詹姆斯一世時代。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局面,出于對契約的尊重,哪怕是從老對手蘇格蘭王室迎來一個繼承人,英格蘭王室也要維系它的血脈和法統。
當詹姆斯從愛丁堡來到倫敦時,面對這個曾經囚禁了自己母親,壓制過自己國家的國度,他到底抱有著什么樣的情緒呢?這些細節無從得知,但詹姆斯的特殊身份,注定為英國帶來新的變化。
盡管傳統史學觀點都將詹姆斯一世形容為一位昏庸、自大、迫害清教徒與英國憲政體制的愚蠢的君主,但到了20世紀中期,西方歷史學者開始認為詹姆斯一世在維持國內穩定與國際關系上有其成就。
在詹姆斯一世時代,因為他的血統而統一的英倫三島實際上并不存在統一的社會條件,英格蘭、蘇格蘭與愛爾蘭處于族群、文化與宗教的高度分裂與對立下:蘇格蘭的貴族長老議會與英格蘭國會為了彼此的政治優越感而沖突不斷,都試圖支配對方并改變對方的政體國體,而愛爾蘭對羅馬天主教庭的高度虔誠也使其與英格蘭主流的國教會、新教思想水火不容——所有這些內部矛盾在詹姆斯一世之子查理任內以血腥的內戰作了最糟糕的清算。
相對而言,詹姆斯一世任內在國內事務中,表面上看似無能與無所作為,但卻巧妙地令三地的對立維持在相互容忍與平衡之下,詹姆斯一朝在爭議性的人事任命(主要是從英格蘭委派蘇格蘭、愛爾蘭地區政教領袖)上通常采取不刺激對方的尊重態度,幾次較大膽的任命造成的反彈也多以詹姆斯的讓步解決,雖然詹姆斯一世無法解決王國內部的高度對立,但能維持超過二十年的平穩,已堪稱偉大成就。
史書記載中,言行粗魯而又博學多才的詹姆斯一世的形象往往躍然紙上。然而,比起他那些醒目的形象,他所在的那個英格蘭與蘇格蘭高度對立的時代才是真正的歷史推手。詹姆斯一世本人并未能成為左右蘇格蘭和英格蘭關系變化的決定性力量。他碰巧見證了英格蘭與蘇格蘭在對抗的最高潮中,逐步形成的某種默契和妥協。這種默契與妥協也為“光榮革命”之后,英蘇兩國最終合并打下了基礎。而大英帝國也即將在英蘇合并中迎來帝國的曙光。
蘇格蘭人瓦特與亞當·斯密
歷史之所以銘記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原因在于它在人類歷史上的某一時段,締造了“日不落帝國”的輝煌。當出身漢諾威王朝的維多利亞女王在水晶宮的萬國博覽會上接受世界各國使節的覲見時,世人恐怕不會注意到,事實上帝國榮耀的源頭是由兩個蘇格蘭人開啟的。他們一個叫詹姆斯·瓦特,一個叫亞當·斯密。
經過數百年戰爭之后,英格蘭和蘇格蘭簽署協議,蘇格蘭正式并入大不列顛,蘇格蘭地區的管理工作全都移交給位于倫敦西敏寺的單一國會來執行。雖然從民族感情的角度來說,蘇格蘭人并不情愿并入英格蘭,但這一不情愿卻頗具理性的決定,開啟了蘇格蘭群星璀璨的時代,也締造了大英帝國的輝煌。
在英國,一直流傳著瓦特和水壺蓋的故事,據說瓦特小時候在看到開水蒸汽頂起水壺蓋的現象后受到啟發,于是就有了改良后的蒸汽機。這個故事已經無從考究了,不過更為真實的故事是,在改良蒸汽機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瓦特都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工匠。而彼時的帝國通過殖民掠奪以及圈地運動,已經初步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和生產擴大化。唯一需要的,正是那個可以開動生產線的機器。endprint
事實上,當整個英國甚至整個歐洲都伸直了脖子盼望那臺可以產生無窮動力的機器時,最終制造出萬能蒸汽發動機的詹姆斯·瓦特先生卻正在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1773年3月,瓦特的合伙人破產了,這不僅使他失去了穩定的收入,而且不得不變賣家產來還債。37歲的瓦特抱怨說:“我還有妻子兒女,眼看自己變得雙鬢染雪,卻沒有任何固定職業來供養他們。”1773年的秋天,瓦特再次遭遇家庭變故,和他共同生活了九年的妻子去世了,留下了六個兒女,瓦特陷入到人生的最低谷。
但是英國,這個和瓦特的故土蘇格蘭合并不到一個世紀的國家,也許會讓倫敦街頭的投機商離開,但沒有讓即將帶來無限商機的發明家淪落。晚年的瓦特生活非常富庶,他的財富的主要來源不是制造蒸汽機的工廠,而是廣泛轉讓高效能蒸汽機的發明專利。瓦特的成功正是源于自“光榮革命”以后,英格蘭對于整個帝國的新設計。這種兼容并包、鼓勵創新的社會機制,讓更多的蘇格蘭人參與到了社會的改革和設計中來,讓他們為帝國的崛起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就在瓦特對蒸汽發動機進行最后完善的時候,一個50歲的蘇格蘭學者正在對自己的文稿進行出版前的修訂。這份文稿可以看作是一臺特殊的發動機,是一臺思想的發動機。它將為英帝國財富的增長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正是它使得工業化不再停留于制造機器和發明產品的階段,而真正對社會發展產生革命性的意義。文稿出版的時間是1776年,名字叫《國富論》,它的作者叫亞當·斯密,這是一個相貌普通、生活刻板,但是對人性卻有極其深刻洞察力的經濟學家,同時他也是一個蘇格蘭人。
如果說瓦特開啟了工業革命的大門,那么亞當·斯密則是揮動一只看不見的手為工業革命的推進締造了一個新的經濟秩序。《國富論》出版12年后的一天,倫敦剛剛下過一場陣雨,霧都的空氣變得新鮮清爽。這天晚上,海關官員亞當·斯密應邀去一位公爵家做客,客廳里的王公貴族和商界巨賈幾乎掌握了英國經濟的全部命脈,英國首相小皮特也在出席之列。當斯密走下馬車,步入客廳時,原本散落四處,談笑風生的紳士們立即停止了話題,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斯密,并紛紛站起向他致意。斯密不好意思地說:“先生們,請坐。”此時,已經站到斯密身邊的小皮特首相認真地說:“博士,您不坐,我們是不會坐下的。哪里有學生不為老師讓座的呢?”
1815年,英國人在滑鐵盧打贏了一場決定整個歐洲乃至世界命運的戰爭,這讓英國人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亞當·斯密對英國的貢獻。有人說,滑鐵盧的勝利不僅是英國軍隊的勝利,也是市場經濟的勝利。
1851年5月1日,維多利亞女王懷著從未有過的驕傲和自信前往水晶宮,參加萬國博覽會。晚上回來后,42歲的維多利亞女王在日記中寫道:我們歷史上最隆重的日子,最美麗、最堂皇的日子。而這樣的巔峰,正是由兩個蘇格蘭人打造的“車輪”托起。直到今天,英國人也依舊懷念著這份帝國榮光,以及蘇格蘭和英格蘭之間的親密無隙。
來自蘇格蘭的英國首相
1998年,英國議會通過了《蘇格蘭法案》,宣告自1707年之后,首個蘇格蘭議會就此成立,而在相當漫長的大英帝國的歷史中,蘇格蘭議會這五個字基本等同于大逆不道。
這個賦予蘇格蘭人更大權限的法案是由自撒切爾夫人以后英國最受歡迎的首相托尼·布萊爾一手鑄就的。值得一提的是,布萊爾本人就是個蘇格蘭人。
亮點不只在布萊爾身上,布萊爾的繼任者戈登·布朗,同樣也是蘇格蘭人;布朗的繼承者戴維·卡梅倫祖上也是從蘇格蘭高地過來的。這真是一個有意思極了的畫面:如果說英格蘭統治蘇格蘭,那么統治階層的操盤手恰好來自被統治地區。難怪,蘇格蘭人說,他們最聰明的人都去倫敦了,甚至住進了唐寧街10號。
值得吐槽的地方還不止是布萊爾的籍貫,還有新蘇格蘭議會大廈的設計者的籍貫。安立克·米拉耶斯,來自西班牙加泰羅尼亞,那里有著名的城市巴塞羅那,而加泰羅尼亞和西班牙的關系,更是讓人覺得請米拉耶斯來設計新蘇格蘭議會大廈的人必定是別有用心。
但一切八卦到此都可以先歇歇了。因為蘇格蘭人布萊爾通過《蘇格蘭法案》的根本動因正是為了阻止蘇格蘭的獨立。布萊爾希望通過下放權力,進而讓蘇格蘭人懂得適可而止。然而留在蘇格蘭的“猴子”們似乎并不領去了倫敦的蘇格蘭大人物的情。2007年成為蘇格蘭議會第一大黨的蘇格蘭民族黨一直致力于推動蘇格蘭獨立的全民公投。
既然“猴子”們這么不給面子,索性就亮底牌吧。英國首相卡梅倫在接受BBC采訪時直言,希望蘇格蘭盡快舉行公投,最好能在18個月內解決戰斗,不要拖到2016年去。相比于蘇格蘭民族黨設計的“獨立”、“不獨立”、“下放更多自治權”這三個選項,英國政府直接開出Yes or No兩個選項。顯然,這個態度比起幾百年前愛德華一世的糾纏不休顯得更為果決:不猶豫、不曖昧,判決下來了別想復婚。
顯然,這樣的局面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在糾纏了好幾百年之后,英格蘭人似乎開始有些厭倦了這種無休止的分分合合,除了蘇格蘭人,越來越多的英格蘭人也開始支持分家,這意思是不是在說:趕緊分了,大家伙兒都清凈了。而對于那些從蘇格蘭來的新英格蘭人(比如布萊爾、布朗等),他們對待蘇格蘭獨立的態度顯得更為理性,甚至充滿自信。卡梅倫的表態正說明,英格蘭人根本不怕蘇格蘭人獨立,這是一種經濟底氣,也是一種文化上的驕傲和自信。
更值得關注的是,當代的英格蘭與蘇格蘭關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被一群來自蘇格蘭的人塑造出來了。從這個事實來說,蘇格蘭人從出生開始,無論是否情愿,他的命運都已和英格蘭扯上關系。而這早已成為蘇格蘭人性格中的一部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