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波
英國特使曾奉命覲見乾隆,請求互通商貿,吃了閉門羹,然而半個世紀后,英國人用堅船利炮轟開了中國的大門,鴉片戰爭爆發。英吉利的商品、貨物和資本像潮水一樣涌入中國。隨之而來的,當然還有英語。
“壓力山大”
康熙在與俄國進行《尼布楚條約》的談判的過程中,逐漸意識到精通俄語與拉丁語人才的重要性。回京后,他設立“內閣俄羅斯文館”,讓八旗子弟“專習俄羅斯文字,以備翻譯”。到雍正年間,又從四譯館中分出“西洋館”,“招滿洲青年專修拉丁文”,以《華夷譯語·拉氐諾話》為教材?!度A夷譯語》本是洪武年間官方編纂的一部蒙漢對譯辭書,后來逐步擴充收錄語種,成為中國近代早期的外文譯漢文的官方辭書??尚Φ氖?,《華夷譯語》沿襲了歷史上漢譯佛經的體例——外文詞條都是以漢文注音,如“Dont answer at random”注音為“洞脫,唵五史為,阿脫,而藍道姆”,教學效果也可想而知了。
再之后的光緒皇帝就聰明多了。極具維新思想的光緒英語學習熱情很高,每日清晨四點就開始上課,在閱讀和寫作方面都表現出相當的悟性,但口語卻糟糕至極。雖然不得已身為“傀儡”,但他以九五之尊帶頭學習“蠻語”,提高了英語在宮中的地位,紫禁城內很快掀起了學英語的時尚。
1917年,張勛率兵在北京擁護溥儀復辟。復辟鬧劇消停下去后,李鴻章之子李經邁推薦蘇格蘭人莊士敦擔任帝師,教溥儀英語。溥儀對英語學習抱有極大的興趣,第一年主要學習英文單詞和一些淺顯的口語對話,用的課本是《英文法程》,隨后開始讀《伊索寓言》《金河王》《愛麗絲漫游記》以及許多英文的短篇故事和西洋歷史、地理。莊士敦還會把日常用語、童話、成語故事和很多儒家經典名言翻譯成英文,融入到日常的教學中。幼年時的英文學習,給溥儀打下了良好的英文基礎。東京審判時,溥儀面對法官的英文質詢,對答如流,不需要戴同聲傳譯的耳機。
中西并進
京師同文館首先設立英文館,在英語教學上,直接移植當時正在歐洲盛行的“語法翻譯教學法”,即讓學生通過大量的中英文互譯練習來學習和掌握英語。低年級的學生往往“淺解詞句、練習句法、翻譯條子”。到了高年級,課程則擴大為“翻譯選編、翻譯公文、練習譯文”等內容。
不久后,清華學堂從游美肄業館中脫胎了。作為培養赴美留學生的預備學校,清華學堂必須保證畢業生直接升入美國大學后,能夠順利地適應在美的生活和學習。因此,這里的英文教學直接采用美國模式,學校實行嚴格的考試和淘汰制,定期舉行期考、月考,每日都有口試,口試成績也作為評定學生平時成績的依據。如果學生國學不及格,西學及格,仍然可以畢業;如果西學沒有及格,國學即使分數再高也畢不了業。同時,清華學堂還非常注重英語氛圍的營造,校園內的演講會、辯論會、戲劇、演出等大多數都是用英語進行,各類告示與刊物也全用英語書寫,甚至在校醫院看病、唱校歌都得使用英語。在這種浸潤似的英語教學法培養下,清華園先后走出了“中國語言學之父”趙元任和“非漢語語言學之父”李方桂。
漢字注音
“睜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則徐為了獲得關于西方的第一手資料,55歲時開始自學英語。怎奈當年沒有音標,林則徐學習只能靠死記硬背。但佶屈聱牙的英語發音著實讓林則徐為難了一番。為了便于記憶,他利用漢字給英文單詞注音,比如在China的后邊注上“柴諾”,doctor后注“諾克拓”,trade注“吐烈”。
曾國藩的次子曾紀澤將這種用漢字注音的學習法發揚至極?!段涛墓Ч沼洝酚涊d:“詣總理衙門,群公皆集。未初,各國來拜年。余避西席,遙望中席,約有廿余人,曾侯與作夷語,啁啾不已?!碑吘共皇钦幍慕逃m然此時的曾紀澤可以“啁啾不已”,但是真正的美國人說他的英語確實“流利但不合文法”。
口誦筆譯
“辮子教授”辜鴻銘十歲時就隨義父布朗在蘇格蘭接受嚴格的德文和英文教育。布朗雖是英國人,但他的教法更神似中國的私塾教育——死記硬背。他要求辜鴻銘背誦《浮士德》,卻說:“只求你讀得熟,并不求你聽得懂。聽懂再背,心就亂了,反倒背不熟了。等你把《浮士德》倒背如流之時我再講給你聽吧!”這樣,半年多的工夫辜鴻銘把一部《浮士德》背了下來。到第二年,布朗才開始給辜鴻銘講解《浮士德》。
之后,辜鴻銘開始了半月學一部莎士比亞戲劇的英文學習計劃。天資聰明的辜鴻銘越背越快、過目不忘,計劃又改為半月學三部。不到一年,辜鴻銘已經把莎翁的所有戲劇都記熟了。此時打下的扎實基礎,對辜鴻銘日后在古希臘文、拉丁文、法文、俄文、意大利文等九種語言文字上的建樹功不可沒。辜鴻銘后來在北京大學教英語時,有學生向他請教掌握英語的妙法,他回答得很簡單:“先背熟一部名家著作做根基?!?/p>
林語堂的英語學習法簡單總結起來,就是注重口語訓練。林語堂認為學英語必須有全句的觀念,不能專念于單字。學時須把全句語法、語音及腔調整個讀出來??谥v必須重疊練習,使人在不知不覺之間吸收英文的句法,久而久之,自然順口。到了順口之時,英文句法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學來,比寫作時算什么主格賓格強得多了??谥v的話都是自自然然說出來的,少有堆砌奇字、矯揉造作之弊,因為口講應答之間,不容你刻意求工。
對于張愛玲來說,提高英文的好方法就是不斷地把自己的習作由中文譯成英文,再由英文譯成中文,并盡量避免用重復的詞句。反反復復,英語水平就會大有提高。張愛玲在港大的求學歲月里,將這種翻譯學習法發揮得淋漓盡致。為了讓英文寫得地道純熟,她狠心三年沒用中文寫東西,甚至通信用的也是英文。留過洋的姑姑對她的英文功底很是佩服,說她,“無論是什么英文書,她能拿起來就看,即使是譯本物理或化學書”。
“洋涇浜”語
《五口通商章程》簽訂后,商人們也硬著頭皮學起了英語。在上海,商人們與外商交談時,連估帶猜、中英夾雜,再融入些上??谝?,就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混合語。因為當時上海的商業機構多聚集在洋涇浜的兩岸,于是人們把這種語言稱為“洋涇浜英語”。
洋涇浜英語中有著深刻的漢語烙印,“用英文之音,而以中國文法出之也”。洋涇浜英語把rice(大米)說成lice,把have(有)念成hab。說起整句話來,估計更讓現代人摸不著頭腦。曾有一位年輕的先生去拜訪兩位女士,中國仆人很嚴肅地告訴他:That two piecey girls no can see. Number one piecey top side makee washee, washee. Number two piecey go outside. (那兩位姑娘您現在一個都不能見。年齡大的一位正在樓上洗澡,年齡小的一位不在家。)
新中國成立后,洋涇浜英語很快退出了歷史舞臺。但不要以為洋涇浜英語就此絕種,你早上吃的“吐司”(toast)、抽的“雪茄”(cigar)、坐的“的士”(taxi)都是洋涇浜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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