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夜走野兔嶺

於全軍

六十大壽臨近，乾隆爺覺得自己在花甲之年還是腰不疼氣不喘，心里這個高興。心念一動之下，就想效仿爺爺康熙辦這么一回千叟宴。

什么叫千叟宴呢？就是召集三千名有名望、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來乾清宮吃一頓滿漢全席，以昭示自己皇恩浩蕩，與民同樂。這差事交給親信和，他自己打算去江南走一遭。

乾隆這一輩子，總共六次下江南，這次，他扮作商人就上路了。

這一天，來到湖州地面，不知不覺就上了一座名叫野兔嶺的山。因為此嶺多野兔，還險峻異常，一般獵人不樂意來，就成了野兔的樂園。嶺上有一座小廟，乾隆想上去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走。廟里有一位老方丈叫知空，一個小和尚釋遠。

在禪房落座后，知空陪著乾隆談些經文典故，釋遠就出去弄齋飯。

不多時齋飯端上來，乾隆就有些不高興，怎么呢？端上來的都是些野菜紅薯！老方丈看出來了，解釋說：“施主有所不知，我們這里受災了，眼下有這些吃的就算不錯了?！?/p>

原來是這樣，乾隆拿出帶來的干糧，自己吃了點，剩下的一股腦兒給了知空和釋遠。此時天色不早，知空就安排乾隆到東廂房安歇。

乾隆躺下后輾轉反側。他想著湖州既然受了災，按理說該減免賦稅才是，可是地方官怎么不上折子奏報？這時，他忽然看見西廂房還有燈光，就爬起來悄悄走到西廂房外，在窗戶紙上舔了個窟窿朝里看。

這一看，乾隆更納悶了，只見釋遠捧著個夜壺，在油燈上烤，烤一陣子，就轉一下，再烤一陣子，再轉一下。仔細一看，夜壺口還是堵著的，乾隆沒聲張，悄悄回到東廂房睡下了。

第二天天不亮，乾隆就起床告辭，想不到被知空攔住了：“施主慢走，用過齋再走不遲。”齋飯端上來，他發現竟然是白米飯。一夜之間，怎么就有白米了？知空忙解釋道：“今早我起床開廟門，發現門外竟放著一袋白米，想必是貴客臨門，我佛特意恩賜的吧?！鼻÷犃税蛋档靡?，自己是真龍天子啊。他這一頓吃得好不歡暢。

臨走前，乾隆執意要留下一些銀兩酬謝，可知空執意不收。乾隆覺得知空為人厚道，就趁著釋遠去外面洗碗的工夫，悄悄對知空說了昨晚的事。知空想了想，才說：“施主，我們練的是童子功，所以夜壺用不了多久就會結一層白垢，對著火烤可以去除白垢。”乾隆還是有點想不通：“那為什么要堵上壺口呢？”知空聽了，結結巴巴地說：“這個，可以讓夜壺熱得更快?！?/p>

乾隆見問不出什么，就下山去找湖州知府。身份一亮，湖州知府帶領師爺衙役就跪了一地。乾隆問湖州是不是受了災，為什么不上報？知府頭搖得像撥浪鼓：“皇上，我們這里沒受災啊，您看，這不風調雨順，柳綠花紅嗎？”見乾隆不信，他又說：“請皇上隨我到集市上走走?！?/p>

乾隆一行人浩浩蕩蕩就上了街。湖州真是富庶之地，沒有一點受災的情景。乾隆爺這個高興，忽然見一家飯館門口排著一溜兒人，就問知府。知府回稟道：“回皇上，這家店新近做出一道名菜，叫做燜兔肉，美味非常，但是每三天只供應一道，所以要排隊預約。”

聽這么一說，乾隆也來了興致：“既然這樣，朕也要享享口福。”皇上當然不用排隊，知府直接去找飯館老板，沒想到老板苦著臉說：“這道菜不是我們做的，是別人做好了送來的。請稍等片刻，送菜的人馬上到?！?/p>

不多時，一個戴頭巾的半大小伙子進了店，把一個食盒打開，露出里面的兔肉。聞著撲鼻而來的香氣，乾隆覺得自己都要融化在兔肉里面了，急忙拿起筷子吃起來。吃了一大半，才想起要是把做菜的廚子弄進宮多好啊，于是就喊來小伙子：“過來，朕有話要問?！?/p>

小伙子走到近前，乾隆怎么看怎么眼熟，忽然道：“你把頭巾摘了?！毙』镒幼笥叶汩W就是不摘，旁邊的知府急了，過去一把就扯去頭巾，結果露出一顆光頭，是小和尚釋遠！

乾隆爺一下子就想起昨晚釋遠烤夜壺的情景來了，但他繞了個彎：“你這個兔肉，是不是裝在一個圓咕隆咚的東西里面，塞住口子，然后用慢火烤的？”釋遠還沒認出眼前這位皇上就是昨晚的施主，懵懂地點了點頭。乾隆立刻捂住了胸口，喊著：“快！快！給我個痰盂！”他嘩啦一下子，就把吃進去的東西原樣吐出來了。

漱過口后，乾隆爺的火就上來了：“大膽釋遠，身為出家人，竟敢殺戮野兔，大肆烹飪出售，該當何罪？”

釋遠一聽撲通就跪下了：“小僧知罪，可是沒辦法啊。今年早春三月遇上春旱，禾苗大半枯死，鄉下人家都在度饑荒，哪還有人到我們的小廟施舍？野兔嶺一向野兔眾多，常常有撞樹撞死的，掉崖摔死的，我就撿了來，放在那個……”說到這里，釋遠看了一眼乾隆，才繼續說：“放在那個圓咕隆咚的東西里烤。為防香氣散出，我就用塞子塞住壺口。不過圓咕隆咚的那東西是新買的啊，而且洗涮多次，兔肉我也從沒有吃過，都用來換白米了，換來就悄悄放在山門外。我師父還以為是佛祖慈悲，其實都是我用兔肉換回來的。”

聽到這里，乾隆不那么惡心了，和顏悅色地問：“你說鄉下在度饑荒，可是現在大街上買賣興隆，哪有受災的樣子？”釋遠嘆口氣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城里人大都富裕，可是鄉下莊稼人沒有積蓄，一旦受災就要忍饑挨餓?！?/p>

乾隆聽完，就問知府：“看來鄉下是真的受災了，你怎么不報？”

知府嚇得面如土色，邊磕頭邊低聲說：“我是報給和中堂的，但他在回文里說萬歲爺今年要辦個千叟宴，為圖吉利所需花費不動用國庫，要各府今年的十分之一賦稅承擔。他說還是不要報災免稅為好。”

這話一說，乾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因為辦千叟宴這話千真萬確是他說的。他倒不好怪罪知府了，只是說：“朕特批，湖州今年的賦稅就免了?！?/p>

乾隆也沒興致繼續游江南了，臨走前想起老方丈知空，他肯定知道小和尚烤夜壺是在煮肉。想到這里，他帶著釋遠和一班衙役就上了野兔嶺。

老方丈知空聽了經過，合掌說道：“釋遠的事貧僧確實早有察覺，但是他正在成長之年，野菜之類哪能填飽肚腹。佛門講慈悲，老僧講人心，就不再管他了?！闭f著，他叫釋遠過來，指著他的禿頭說：“我并沒有給釋遠燒戒疤，他也不適宜留在佛門。好在此人有烹調的天賦，無師自通能把一只野兔做成名菜，還俗之后必是名廚?！?/p>

知空這么一說，又勾起乾隆的饞蟲來了。他想起釋遠的燒兔肉堪稱一絕，也顧不得追究知空了，對著釋遠宣布：“朕著你立刻還俗，隨朕回京擔任御廚一職！”

轉眼間，乾隆爺的六十大壽慶典就要到了。千叟宴是和中堂張羅的，不過場面比原計劃要小多了，因為乾隆下旨了，開支來源由各府的十分之一賦稅，改成國庫直接開支。數還是那個數，但國庫開支要明著下賬的，和就不得不悠著點兒了。

滿朝文武及三千位六十歲以上老人就座，乾隆爺這才吩咐上菜。第一道菜，就是釋遠小和尚的兔肉。當然現在不能用夜壺啦，改成了大瓦罐。名字也好聽：罐燜兔肉。乾隆看看眾人，尤其是和，慢慢悠悠地講述起來：“這道菜還有個來歷——”當然他隱去了夜壺一節，換成了大瓦罐，不然皇上的臉面往哪擱??？然后就借題發揮：“為官者最重要的是不媚上，不欺下，明明貧富不均，老百姓受苦，為了朕的大壽竟隱瞞不報，結果逼得廟里的和尚都烤開了兔肉，朕有過啊。希望各位引以為戒，不要讓這種事再次出現！”

下面眾臣山呼萬歲，可也都沒當回事，每次開宴會，皇上不都要這樣來段開場白嗎？現在最要緊的是大快朵頤！

過了半個月，乾隆爺又微服出宮溜達了。他想去找和中堂聊聊，因為千叟宴上那番話，大半倒是講給和中堂聽的，現在他想聽聽和中堂的感想。沒想到剛到和府所在的那條街，就被一家酒樓的招牌吸引住了。上面寫著八個字：皇家秘制，罐燜兔肉。他知道這一家酒樓來歷不凡，幕后老板正是和中堂。這是怎么回事？不由就進去看個究竟。店小二不認識乾隆，一見他進來就吹開了：“看您老衣飾華貴，氣宇不凡，是不是來道我們的招牌菜——罐燜兔肉？貴是貴點，但這是我家老爺在千叟宴上吃過后，進御膳房花了三天時間才學來的，真正皇家秘制，包您滿意。”

乾隆聽罷，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一番告誡，又成了和的耳旁風。不然他不會挖空心思，去御膳房學習這道菜。由此而知，其他官員更是不堪。

其實，在那個年代，想要徹底整頓吏治，哪是一道菜和皇上幾句話就能解決得了的呢？能起的作用，不過就是“罐燜兔肉”作為皇家名菜，流傳至今罷了。

選自《古今故事報》1415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