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瑞明余鳳華
受賄罪案件量刑問題探討
文◎李瑞明*余鳳華**
公正是刑罰適用的首要要求,量刑公正是指人民法院對犯罪人裁量、決定刑罰時要做到依法進行、罰當其罪、刑罪相稱、公平裁判,不偏不倚。[1]但由于我國法律自身缺陷的存在、司法人員法律素養的差別及各種案外因素的不當干擾,導致了當前受賄犯罪案件的處理出現了過于輕緩的局面。
(一)量刑失衡
量刑失衡又稱量刑偏差,是指審判機關在同一時空條件下,對性質相同、情節相當的犯罪,在適用相同的法律時,刑罰裁量懸殊的現象。[2]其中包括重罪輕判與輕罪重判兩個方面。司法實踐中,量刑失衡在受賄類案件中表現最為明顯。
通過調查發現在法定情節同為積極退贓、當庭認罪的情況下,從橫向上看:數額為30余萬元和與之相差150萬元巨款的受賄同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而從縱向上看:受賄10萬元判處10年有期徒刑,而受賄184萬余元的,犯罪數額增加了18倍,刑期才增加1年。
(二)減輕、從輕處罰幅度過寬
實踐中因自首、當庭認罪、退贓等法定或酌定量刑情節而減輕或從輕處理的受賄案件較多,且幅度過寬。尤其是自首對刑罰的作用非常突出,在均有當庭認罪、退贓情節的情況下,以自首這一法定情節為例,在調查的案件中有2例受賄數額同為20萬元,其中一例有索賄2萬元這一情節,應當從重處罰,但因具有自首情節而減輕處罰僅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而受賄數額相同但無自首情節的則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
(三)自首、立功的認定和適用寬緩化
在調查的案件中,檢察機關起訴受賄犯罪嫌疑人74人,經法院審理后,認定自首的21人,認定立功3人,共占總人數的32%,而犯罪后真正出于悔過心理主動向辦案機關投案交代其犯罪行為的嫌疑人為數并不多。
(四)緩刑、免刑適用比例高
根據199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對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犯罪分子依法正確適用緩刑的若干規定》的相關規定,貪污、受賄數額1萬元以上不滿5萬元,根據案件具體情況,適用刑法減輕處罰在有期徒刑3年以下量刑的,一般不適用緩刑。但經統計,在調查的受賄案件中受賄數額為5000以上不滿10萬元的有36人,按照受賄罪的法定刑,受賄數額在5000至10萬元的,一般情節下其刑期應當是5年以上或者1—7年,但上述受賄案件的有24人減輕處罰后適用了緩刑或者免刑,比例達到了67%。
受賄案件等職務犯罪重刑輕、罪責刑不相適應,有違刑罰公正的要求,職務犯罪案件量刑輕緩化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一)法定刑設置不完善
按照我國《刑法》的規定,對受賄罪均是依照《刑法》第383條對貪污罪設置的刑種和刑罰幅度進行處罰。
我們認為受賄犯罪的法定刑設置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1.模糊的量刑情節規定。受賄犯罪的量刑除依據犯罪數額外,還要考慮情節因素,在每一檔受賄數額下均有情節規定,采用“一般”、“較重”、“特別嚴重”等模糊概念予以表述,法律或者司法解釋并未明確規定,造成了受賄罪法定刑可操作性不強,司法人員具有極大的自由裁量權。
2.不科學的犯罪金額設置。如貪污賄賂犯罪以數額為標準將法定刑共分為五個刑檔,其中四個刑檔又因情節的輕重被細分成八個刑檔,即設置了九個刑檔,其中15年以內的有期徒刑占據了八個刑檔,被5000、1萬、5萬、10萬元這四個數額予以分割,也就是說相差僅幾千、幾萬元的犯罪數額,分割了受賄罪的全部自由刑,造成有期徒刑以下的八個刑檔過于密集。
3.交叉重合的法定刑檔次。在受賄罪的法定刑中,相鄰銜接的犯罪金額對應的法定刑卻是交叉重疊,例如犯罪數額為5萬元以上不滿10萬元的,對應的法定刑是5—15年,10萬元以上的,對應的法定刑是10年—無期徒刑,顯然“10—15年”這個區間的刑期出現了交叉重合。
4.過寬的法定刑幅度。犯罪數額為5000至5萬元的,最低刑期為1年,最高刑期為10年;犯罪數額為5萬至10萬元的,最低刑期為5年,最高刑期為無期;犯罪數額為10萬元以上的,最低刑期為10年,最高刑期為死刑。過寬的法定刑幅度,賦予司法人員過大的自由裁量權。
(二)司法理念的束縛
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重定罪輕量刑的觀念。二是重主刑輕附加刑。三是對職務犯罪的社會危害性認識不足。被害人的有無、多少、被害程度,往往直接影響到法官對犯罪人刑事責任的判斷,[3]但由于職務犯罪侵犯的主要犯罪客體是國家的利益和職務廉潔性,這些法益比較抽象,缺乏具體的被害人,以至于法官在量刑上容易不自覺地輕緩化處理。
(三)缺乏相應的量刑規范
職務犯罪案件,近年來出現了越來越輕刑化的現象,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關注。究其原因,除了法律層面模糊的規定等立法技術上的問題,司法觀念陳舊等因素,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乏可操作的量刑規范,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量刑情節的適用缺乏量化標準;二是自首、坦白、當庭認罪、退贓退賠等常見量刑情節不夠細化;三是沒有規范的、科學的量刑方法,主要依靠司法人員的法律素養和實踐經驗進行“估堆”量刑,影響量刑的主客觀要素無法準確地反映在刑罰的裁量中,其結果自然會出現因人而異的情況。
(四)案外因素的干擾
由于職務犯罪的被告人通常具有一定的職權和背景,擁有較多的社會資源,當其被司法機關查處時一般都會利用各種社會關系為其說情,甚至不當干擾以致影響案件的公正審理。另外,地方保護主義所依附的行政權力也會對職務犯罪案件的審理產生一定的干擾。
(一)完善立法,細化刑罰幅度
現行《刑法》對貪污賄賂犯罪的處理規定不利于量刑操作,既不能有效反映犯罪分子的主觀惡性和應受處罰性,又容易造成犯罪金額與對應刑罰成反比。與此同時,對于受賄罪這樣一個在侵犯客體、行為方式、主要證據等多方面均與貪污罪存在著區別的一個大罪,沒有獨立的量刑標準,而是依附于貪污罪的處理規定,導致難以有針對性地打擊受賄犯罪。因此,我們認為應當對貪污罪和受賄罪分別重新設置法定刑,當然這涉及到立法層面,囿于本文的研究,本文在此提出重構法定刑應當遵循的幾個原則:
一是以犯罪數額作為處罰主要標準,劃分幾個不同的量刑檔次,貪污賄賂犯罪是利用職務便利謀取財產利益的一種貪利型犯罪,因此數額仍然是量刑的主要依據,數額的確定應當符合現實的經濟發展狀況。二是制定合理、銜接流暢的刑檔,避免法定刑檔之間有交叉重合現象。三是改變目前貪污賄賂罪處罰條款中模糊的量刑情節規定,使之具有法定性、可操作性。
(二)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探索職務犯罪的量刑規范化
在立法沒有做修改的情況下,認為首先應當總結提煉出影響受賄犯罪的罪量因素,其次應當準確評價、合理規范這些罪量因素的適用。這些罪量因素除了法律和相關司法解釋規定的法定、酌定情節外,還應該包括受賄的次數、贓款的性質、贓款的去向、涉案的領域等因素。
(三)規范罪量因素的適用
1.適用的總體原則。受賄罪判決書中影響刑罰的罪量要素主要有:自首、如實供述、當庭自愿認罪、退贓退賠、立功、坦白,對于量刑要素有必要合理控制適用幅度,嚴格把握這些情節與刑罰量的關系。一是要遵循比例原則,即相同質量的自首、立功情節在不同案件中對刑罰量影響的比例要相同,不能在此案中從輕,在彼案中減輕。二是根據罪行的嚴重程度和情節的質量確定對刑罰量的影響,對于主動投案并如實供述的被告人,與已經被掌握犯罪線索而向辦案機關投案的被告人,減輕幅度應當有所差別。三是嚴格把握減輕、從輕情節的適用,減輕處罰,一般只適用于高質量的量刑情節。四是嚴格把握法定情節與酌定情節的適用,酌定情節對刑罰量的影響一般不能等同甚至超出法定情節對刑罰量的影響。
2.自首情節的認定及適用幅度。職務犯罪案件的自首有典型的自首和準自首兩種情形。法官在量刑時通常不考慮具體的自首情節,都會采取了減輕基準刑的40%,給予被告人最大限度的從寬處理。筆者認為,應當以減少基準刑20%為參考值,根據不同種類的自首適用不同的幅度。
3.多個減輕(從輕)情節同時運用的限制。對于在同一案件中同時具有多個法定減輕情節時,量刑刑檔下浮的問題,實踐中檢法存在分歧,法院普遍存在多個減輕情節的情況下出現下浮兩檔的情況。我們認為,法院的判決突破了《刑法》63條之規定,即犯罪分子具有本法規定減輕處罰情節的,應當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本法規定有數個量刑幅度的,應該在法定量刑幅度的下一個量刑幅度內處罰。
(四)構建職務犯罪量刑的程序保障
1.推行職務犯罪案件量刑建議制度。量刑建議權作為公訴權的一部分,其有效的行使有助于規范量刑,促使法官審慎量刑,從而避免法官量刑權的濫用,促進量刑公開和公正。就目前來看,檢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提出量刑建議的數量還很有限,沒有充分發揮量刑建議的應有作用。應當要求檢察機關按照慎重、穩妥的原則,對于職務犯罪案件依法規范提出量刑建議,并對量刑情節以及該情節所確定的刑罰幅度進行分析論證,提高量刑建議的說理性。
2.建立量刑的法庭辯論制度。在法庭辯論程序中把量刑單獨作為一項內容,控辯雙方可以圍繞量刑情節的認定及對刑罰量的影響展開法庭辯論,提高量刑過程的透明度和參與度,并且控辯雙方的論辯也會使法官更加全面的了解案件全貌,有利于法官最終做出公正的權衡。
3.加強裁判文書說理。法院裁判文書對于判決理由部分通常輕描淡寫,鮮有充分的說理論證。應當要求法院判決闡述對控辯雙方的量刑意見采納與否的理由及依據,強化對量刑理由的表述,提高判決的說理性和公信力。
注釋:
[1]沈德詠:《論刑事司法公正的價值取向——以量刑公正為視角》,載《中國司法審判論壇》,第2卷,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
[2]龍尤偉:《論量刑失衡及對策》,載《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3年第2期。
[3]張智輝:《刑事責任通論》,《警官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51頁。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二審監督處副處長,法律碩士[100078]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助理檢察員,法律碩士[100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