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萍
摘 要:藉由老撾古城瑯勃拉邦的保護,反思我國既有的古城保護,我們需要進一步的理解并認知古城的價值,認知古城保護的核心即應是對古城文化的保護,而要達到對古城文化的保護,必須留住古城,留住當地人,留住人的精神。只有文化得到保護與延續,古城才是有靈魂的,也才是對古城的真正的保護!即應做到“存城”、“存人”、“存神”。
關鍵詞:存城;存人;存神;古城文化;瑯勃拉邦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144(2014)-09-43(5)
1 再到瑯勃拉邦
——依然“瑯勃拉邦”
時隔八年,2014的春節,我再次來到瑯勃拉邦①。
從進入古城的那一刻起,有一種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一種久違的,舒緩的,真實的感覺。
隨手在網絡上發出幾張照片,一位八年前的同行者看到后即刻回復:“還是原來的樣子!”
是啊,這里的山依然蔥郁,這里的水依然透澈,這里的古城依然寧靜,這里的建筑依然是疏離。不僅山水古城建筑仿佛是原來的樣子,連這里生活的人,人的生活、人的行為、人的衣著、人的笑顏……都與八年前極為相似,使人有種時空穿越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 這,就是我曾經存念于心中,久久不能忘懷的瑯勃拉邦。(圖1,圖2)
當然,樹在長,水在流,人也在長大,但她還是“瑯勃拉邦”!
隨著幾天在古城中的行走,來前心中隱約存在的一些不安與顧慮也漸行漸消。我知道我怕什么,我知道我擔心什么……我怕看到在國內稍有名氣后的古城中常見的所謂的“朝氣蓬勃”和“日新月異”的古城“新面貌”,使我失去了那段特殊的記憶;我怕看到古城中充斥天南地北的外地人的面孔,使我產生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我更怕看不到古城原本的所有者和居住者以及他們舒緩的步伐、透明的微笑、以及悠然自得的生活……
這個古城依然是“古城”,而且是——“這個”古城——是她自己!
那么,一座古城,如何才能是她自己,而不是其它呢,古城保護應該保護的是什么呢?
2 古城的意義
——從形式到內核
回過頭來看看,歷史文化城鎮,或曰“古城”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一般意義上,歷史文化城鎮表現出的是一種形態,是一種構筑物的聚合,一種特殊的、經過時間沉淀的集合的狀態和方式。這種形態包括實體性的,諸如民居、寺廟、道橋、門樓、公共建筑以及其它的各種構筑物等等,也有各種的所謂留空,如街道、廣場,等等。這,也就是我們慣常所說的城鎮。在我國歷史文化城鎮的認定中,城鎮的物理形態,即城鎮的整體格局,城鎮的空間構成,城鎮的建筑形式等的特征即是作為主要的評判依據。城鎮,因為其形態而為人們所認知,而歷史文化城鎮則更因其歷史的延續性而具有了更多的意義,在其形態中即已包含了許多諸如營造與技藝、空間與形式、材料與色彩等等的信息。可見,城鎮的形態本身即是一種意義的標識和歷史的存在,其價值自不必言說。
但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是——“古城”的含義,或曰價值。僅止于形態那么簡單嗎?顯然不是!
城即是居,是生活,是鮮活的人的生活活動的空間與場所。每一座古城都是一段鮮活的歷史,敘述著一段既已遠去的、同時也在不斷續演的生活,講述著一群已故的、以及正在生活的人。她也如同一個歷史劇,隨著時間的推進,劇情在發展,舞臺背景在不斷地改變,演員也在不斷地變換著先后登場,表演著不同的角色。
游歷在一座古城中,走在老街上,坐在屋檐下,我們時時都可以感受到這種歷史性的場景,體驗這種場景的氛圍,回味場景中曾經發生的事,曾經經歷過的人,古城都是有故事的。
可見,古城不僅意味著幾簇或疏或密的房屋,幾條或寬或窄的街道,幾個或大或小的廣場……,更重要的,是古城所包容著一群人,一群特定的人,一群世代共同的聚居于此、并在長久的歷史中所形成了某種共同性的、也是特定性的生活方式與思維方式的人——這,其實,就是古城的文化!
古城的文化才是古城存在的真正意義,也是古城價值的核心。
回歸文化,是正確認知古城的關鍵!保護古城,其本質就是保護古城文化!
我們需要重新的思考我們對于古城的理解,對于古城文化的理解。
3 古城的價值
——回歸文化
文化是什么,本質上就是人!
文化是什么,文化是物,文化更是一種意識,是一種觀念,是種精神。古城及古城中建筑等是古城文化構成的物質部分,是一種可見,可觸摸的“硬文化”,而古城中的人,人的行為方式與思想意識等則是古城的精神部分,是一種“軟文化”。二者都是古城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馬林諾夫斯基在其《文化論》中曾說過:“文化是一個組織嚴密的體系,同時它可以分為基本的兩個方面:器物和風俗,“器物”和“習慣”形成了文化的兩大方面——物質的和精神的。器物和習慣是不能缺一的,他們是相互形成及相互確定的。”這即明確了文化構成的物質性和精神性的,也說明了風俗習性等作為精神文化構成的核心意義。于此,菲利普·巴格比的觀點更為強烈:“人工制品所以引起人們的興趣,只是因為含有制作和使用它的人們的行為”,更強調了行為內容的重要性。
其實,這正如我們對于文物的關注,對于文物價值的評價:一件文物的價值,不僅在于器物本身,更在于制造這件器皿的行為。而且,于某種程度上而言,行為的意義往往超越了器物本身。正因如此,才使我們區分了文物真品與贗品的價值,一件贗品無論如何的惟妙惟肖,其價值終不能與真品相比。一般的文化遺存尚且如此,作為容納了人們豐富的生活行為的城鎮而言,更是如此。古城不僅是個容器的概念,更是作為一種人的聚合方式而具有意義。城鎮的產生以及存在,都是為了承載人的各種行為。而人的特殊的行為方式與思維方式既是構成了人的文化屬性,人的精神氣質,也營造出了城鎮特殊的氣質與精神。
由此,對于古城的保護,不僅要保護其“容器”,更應保護其“內容”。不僅保護物,還應保護人,更應保護古城的“精神”,有了精神的古城才是有生命的。
4 古城文化的保護
——存城,存人,存神
藉由瑯勃拉邦的體驗——過去的與現在的,讓我們重新的去思考、去認知古城的真正意義——回歸文化。
重新的審視我國古城保護的現實,我們可以獲得許多的啟示。以古城文化的價值認知為基點,古城的保護就應該是古城文化的保護。而要做到對于古城文化的保護,最基本的就應該做到——存城,存人,存神。
4.1 存城
是物的層面的保護。一是保存古城,古城中歷史的遺存,建筑、街道等以及各種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物跡及場景。再者,也包括與古城密切相關的自然環境與各種人工環境,諸如山水特征、農田景觀、樹木植被等等。這是古城給我們所呈現出的定格的圖景——一個物化的場景。在瑯勃拉邦,不僅歷史的建筑得以很好地保護,古城的街道、古城的肌理等得到了很好的保護,古城周圍的山與水也都列入了保護的內容中。多年的旅游與發展都未曾影響到其水繞山環的自然格局以及其古城中松散的建筑格局,沒有不合時宜的或是見縫插針的侵入者。繞城而過的河流不僅水依然清澈,視野也是清澈的,自然的水岸在樹的間隙中蜿蜒延伸。城中的建筑與街道一如老撾人般都是相互謙讓的,在建筑與建筑,建筑與街道的交接處會留有許多的空白,或大或小,成院成園。行走在街道上,可以感覺到建筑的呼吸、自然的氣息;遙望遠山近景,時時可以感覺到古城與自然的之間的對話。(圖3,圖4,圖5)
4.2 存人
是心物銜接的保護。保存古城中的人,與古城一起成長的、世代聚居在那里的人。古城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一街一景都是他們經營建造起來的,古城是他們的化身。他們書寫了古城的歷史,敘說了古城的故事,古城的保護自然不能缺失了這些人,這些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瑯勃拉邦的行走中,隨處可見的:街道上,房屋中,生活著的,開店鋪的,……大多都是老撾本土的居民,他們瘦削的身材,略顯黝黑的黃皮膚,凹陷的大大的黑眼睛,一眼就可以識別。他們或安詳的坐臥于房前屋內,或屐著拖鞋進進出出,或背著個布褡褳緩步行走在街道上……,正是這些本地居民的存在,讓我們時時刻刻的、明確的感覺到我們身處的是瑯勃拉邦,而不是別的什么地方。(圖6,圖7)
在這里,沒有了在國內古城中因人群與地點的不對稱而造成的時空的錯位感,也沒有了那種因過于熟識的場景而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冒出的迷惑與不安感。
人與場景本來就應該是一個聯合體,是不可拆解的關系整體。在瑯勃拉邦,這種人與景的統一性成就的是場景的協調,也塑造出了這個特定的時空場景。在這里,本地人依然是主體,是這里的主人。
4.3 存神
是心的層面的保護。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精神或是生命力的保護。古城精神的延續性,是文化的延續與生長。若只是物存,那只能是一種保留,保存,是一種靜止的狀態。當然的,老屋新用也可以說成是一種延續,但那遠遠不足。所謂生命,應該是可以生長的,是可以自我更新、自我完善的有機體。而古城的所謂生長,實則就是文化的生長。
留住了人,只是文化保護的第一步。原住居民是古城歷史文化的創造者與擁有者,他們決定了古城文化的過去,也將創造古城文化的未來。當然,那只有當他們擁有足夠的文化自信,文化自覺時,才有能力、有勇氣把這種文化傳承下去。
保護古城中人的特殊的行為方式,人的特殊的文化氣質,保護并延續他們的精神,古城才有生長的活力,才能夠保持并延續自身獨特的氣質和魅力。在瑯勃拉邦,我們看到的當地人,是真正的當地人,不僅是他們的外貌的特征讓我們識別,他們的衣著、他們的舉止、他們的表情,無處不顯示出他們本真的自我。(圖8)
瑯勃拉邦的當地人依然保持著他們對自己民族服飾的喜愛,彩色裹身的筒裙依然是女子們的最愛,略帶羞澀的真摯的笑臉是他們面對陌生人時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表情,如緩吟低唱般的柔軟語氣是他們一貫的對話方式,每天清晨的化緣依然是和尚們的必修功課,也是婦女們一天活動的開始……。(圖9)
在這里,一切都是溫婉的、緩慢的、真誠的。即使是你已情急,或是再三催促,回語依然是溫柔的,當然,回應也是緩慢的。朋友曾經乘坐老撾的航班,早晨的航班,一直等到下午才起飛,可以沒有理由,也可以不作告知。當地人依然泰然自若的等候,毫無焦慮,也無任何不滿,來客自然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節奏舒緩了,心也可以舒緩了。在這里,人與人依然保持著在許多傳統的熟人社會中的難得的真誠和信任,特別是中國去的游客,更能深切的體會到這種難得的信任。在這里,大家都自然而然的入鄉隨俗了,節奏變緩慢了,語氣也隨之便變得柔和起來,連目光也清澈多了……(圖10)
盡管,古城中來了許多的外地人、外國人,他們的生活設施也在逐漸的現代化,他們也開起了一些接待游客的餐館、客棧,但,他們沒有被同化,更沒有丟棄自己,而是保有著自己的一份從容和淡定:來者,可以接受,但我還是我,我的生活還是我的生活,我屬于這里,這里屬于我。外來者,在這樣的淡然中,在這樣從容的堅守中,都自覺或不自覺地選擇了改變自我,以適應、隨俗。并因而更加的尊重,更加的喜愛這里,喜愛這里的文化。
古城中隨處可見的外國游客,特別是歐美游客,就是最好的見證。他們或是聽朋友熟人介紹而來,或是偶然選擇而來,但這里給他們留下的感受使得他們一次一次選擇再回到這里,或是介紹其他的朋友前來。他們許多是來過一次,兩次,甚至多次的。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這種淡然,是他們的清心寡欲,還是民族文化傳統的特征,還是其他什么原因,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們對自己文化的由骨子里的喜愛與自信!
正是這種自信與堅守,也使得這個文化得到了大家的喜愛和尊重。使得這個古城作為她自己,得以長久的存在,并不斷的生長,持續地書寫她的未來。因為,他們還在延續著他們的文化,
精神不存,文化也即不在,猶抽去靈魂的皮囊,意義何在!
保護古城,即應是保護古城文化。留住古城,留住當地人,留住人的精神,古城才是有靈魂的,也才是對古城的真正的保護!反觀國內的古城,在發展的幌子之下,已岌岌可危。好點的,留下了城——一副皮囊。而極少的關照到古城中的人——本地人,更不用說關照到精神。
我們的文化,自信何求?我們的古城,文化何在,精神何在?
我們的古城,還能存活多久……!
注釋:
① 瑯勃拉邦:老撾的佛教中心和古都,瑯勃拉邦省首府,位于南康江與湄公河匯合處。1995年12月,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歷史遺產名錄。
責任編輯:王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