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楊堅：不可愛的勤政者

美國學(xué)者邁克爾·哈特有一本書叫《歷史上最有影響的100人》，按照對人類歷史影響力的大小開列了一個百人名單。中國有兩位皇帝榜上有名，一位是秦始皇，另一位就是隋文帝楊堅。

隋文帝第一次實現(xiàn)了中國大范圍內(nèi)的多民族的統(tǒng)一，真正做到了地?zé)o分南北、人無分夷夏。只要看看隋文帝這個第一家庭就明白了。楊堅是漢人，他的皇后獨孤伽羅則是鮮卑化了的匈奴人，這兩個人的結(jié)合，就叫人無分夷夏。第二個豐功偉績是建立了一系列影響深遠(yuǎn)的制度，如一直沿襲到清朝的三省六部制、科舉制，并制訂了當(dāng)時最為先進(jìn)的律法《開皇律》。科舉制使有才華的人可以依靠個人本領(lǐng)而不是家族勢力出人頭地，這意味著社會的公平。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人，《隋書·高祖本紀(jì)》說他“好為小術(shù)，不達(dá)大體”。

隋文帝確實有些政治智慧，但是，他缺乏大局意識，缺乏一種皇帝的氣度。雖然隋朝的國力很強盛，政治很清明，但是，隋朝人的幸福指數(shù)并不高。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隋朝老百姓很喜歡過節(jié)，特別是元宵節(jié)，不僅張燈結(jié)彩，鼓樂齊鳴，青年男女還要戴上假面，載歌載舞。藝人們也到街頭表演，很多人都出來觀看。可是隋文帝認(rèn)為，這類活動貴賤不分，男女混雜，有傷名教，因此禁止過節(jié)。

連這樣單純的娛樂活動都不能容忍，這不是管得太寬、太刻板了嗎？可以想象，在這種皇帝統(tǒng)治下，老百姓生活雖然安定，但也非常單調(diào)，沒有真正舒心的感覺。

官員的幸福指數(shù)也不高。一是隋文帝太刻薄寡恩了。今天用你，明天就可能殺你。按照《隋書·高祖本紀(jì)》的說法，就是“其草創(chuàng)元勛及有功諸將，誅夷罪退，罕有存者。”

比如高颎，既是佐命功臣，又是輔政大臣，還是軍隊統(tǒng)帥，文武雙全，為隋朝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隋文帝的贊賞也換來高颎的絕對忠誠，為大隋王朝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了近二十年。可是，開皇末年，就因為高颎反對廢掉太子，隋文帝就誣陷他謀反，直接廢為庶人。

二是隋文帝越到晚年，用人思路越偏狹。李德林是個有獨立見解、能對皇帝提出不同意見的大臣，在開皇初年非常得寵。隋文帝當(dāng)初能用講真話的人，當(dāng)然體現(xiàn)出一種恢弘的氣度。但是，后來隋文帝改寵蘇威了。蘇威是什么人？那是一個能把皇帝的每一個想法都落實下去的辦事人才。只用辦事人才，這在器局上就已經(jīng)差下來了。

再后來，蘇威也失寵了，隋文帝改寵楊素。這是一個能迎合皇帝好惡的人。只用逢迎之徒，說明氣量更小了。最后，連楊素也不行了，隋文帝改寵柳述。這僅僅是一個女婿，完全唯皇帝馬首是瞻，不是大臣，只能算機要秘書了。

本質(zhì)上講，隋文帝的為人可以用三個詞來概括：多威少恩、多張少弛、多政少德。多威少恩意味著人們只能畏懼他，但是不會真正擁戴他；多張少弛意味著社會已經(jīng)是滿負(fù)荷運轉(zhuǎn)，缺乏足夠的張力和彈性；多政少德意味著人們只能建立制度、依賴制度，而不能依賴道德，而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社會是非常危險的。隋文帝是一個矛盾的皇帝，有鮮明的兩面性。一方面，他有高智商，外在表現(xiàn)就是能夠建立那么多優(yōu)秀的、影響持久的制度；另一方面，是低情商，外在表現(xiàn)就是苛刻、多疑和急功近利。這讓整個社會缺乏一種真正溫厚的精神和溫厚的道德感。

隋文帝的這種兩面性是從哪里來的呢？

第一來自他的個性。隋文帝從小就是一個自律的人，到了刻板嚴(yán)肅，毫無情趣的程度。他似乎什么也不愛，除了政治。毫無疑問，這種心無旁騖的自律精神正是隋文帝超過南北朝時期大多數(shù)皇帝的優(yōu)點。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刻板自律的反面是什么？是不寬容。既不寬容自己，更不寬容別人。自己早上班晚下班，就要求別人也滿負(fù)荷地工作。

第二是他的文化素質(zhì)。隋文帝小時候受過寺院的佛教教育，少年時代在太學(xué)念了不到兩年書，可以說是一個半吊子文化人。這意味著他對文化的理解并不深刻，只知道利用文化，不知道涵養(yǎng)文化。一旦文化不能直接發(fā)揮作用，他就會急躁，就會拋棄文化。

第三是他生活的時代背景。隋文帝生在一個政治不穩(wěn)定的時代，政權(quán)的短命和血腥，無疑在他心中種下了猜忌和殺戮的陰影，讓他對任何人都有深深的不信任感。

隋文帝太執(zhí)著于肉身的功業(yè)，太急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什么事都辦好，太不考慮社會的可承受度。這正是隋朝真正的問題所在。

（摘自《蒙曼說隋：隋文帝楊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