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先生的三封短箋

錢仁平

那應該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信息的來源與交流的通道仍然稀少，唱片欣賞會對于國內音樂學子乃至專業教師了解、把握國際音樂創作的最新動向、促進中國的音樂創作與理論研究的進展，都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時過境遷，如今音樂資訊已經進入了網絡化、數字化時代，新時代的音樂圖書館如何更好地服務大學的教學、科研、音樂創作與藝術實踐以及城市音樂文化的發展，成為一個新的課題，迫切需要當代音樂圖書館人來破解。

一晃眼，我從武漢音樂學院作曲系系主任轉任上海音樂學院圖書館館長又近六年。常想我的工作，能否既不負前輩厚望又與時俱進？

我與朱先生，其實交往甚少。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常讀他在《音樂愛好者》上的“二十世紀名曲欣賞”專欄，想必他是一邊備課，一邊在學校給同學們放唱片，一邊整理發表出這些樸素無華、言簡意賅的好文章。大約在九十年代中期，我應編輯部之約接著他老人家也寫了幾年這個欄目。2002年我到上海音樂學院讀博士，朱先生已經退休，在一些場合偶爾能遇到，但也交談甚少。只有一個場景頗為深刻：大概是2003年或2004年元旦，作曲系師生在教工餐廳（現在的工會）聚會，系里的學生表演各種節目，朱先生也來了，安靜地坐著，看同學們的表演。

回上海工作后，我問朱先生近況，韓斌說先生去世了！那時我還在武漢，沒有聽到一點音訊。依稀記得讀書期間朱先生好像給我寫過信，趕緊找，竟然找到了（來來回回搬家，我的所謂藏書幾乎分送、散失得差不多了）三封短箋，寫信時間集中在2004年4月底到5月。我已經記不清楚朱先生來信的緣起，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復他老人家的了。

仁平同志：

送你兩份資料也許對你有用。

關于現代音樂學會的年會節目單可能有八九種之多，你如需，可向倪瑞霖老師索取。

聽說你將留任于我院“當代中國音樂研究中心”，應該說這是太好之事，也是十分適合之事。你有志于此，而此地也有你用武之地。愿你作出巨大的成績！

朱建

2004年4月30日

仁平同志：

最近找出了一些周文中先生寄我的有關介紹他本人的資料以及我所搜集的一些有關譚小麟先生的曲譜及資料。限于我目前的健康情況已無力從事這一工作的研究，故特寄贈給你，盼能在你手中發揮一些作用。

祝好！

朱建

2004年5月18日

仁平同志：

信悉。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依我的主見該不會成問題吧！

八十年代，我與齊爾品先生的夫人李獻敏女士交往甚密。那時，她希望我為齊爾品寫一本中文的傳記。因此為我寄來了一批文獻資料，供我參考之用。奈何一則因我既負責圖書館之工作，又教學，因此無法分身去北京等地搜集材料，以致一直擱置下來，未能了卻這一受托的心愿，而目前我已年逾八十了，視力又極度衰退，再也無力完成這一工作。因此，我想把這批資料提供給你，由你來完成這一工作如何？

應該說，齊爾品對于我國當代音樂的發展是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的。研究當代中國，如果缺少了這一層，可能會是一個遺憾，對否？總之，我無限信任你執著的治學精神，我想將此事委托于你，你一定會出色地完成這一任務的！

預祝你的成功！

朱建

2004年5月21日

2004年是我們2002級博士班讀書的第三個也應該是接近尾聲的年頭了。作曲系來自天南地北的“六博士”都已經修畢所有學分，也應該考慮讀完書做什么了。記得吳粵北（入學前是星海音樂學院音樂工程系主任）和大胡子班長（入學前是西安音樂學院作曲系書記）旭儒最早明確了方向，留在學校分別就任音樂工程系主任和作曲系書記。老大哥曲致正和來自西藏大學的中國第一個藏族作曲博士覺嘎，好像是全班最早在2005年按時答辯畢業的。老曲仍然回大連辦他的學校去了，覺嘎去了中央音樂學院做博士后。張千一好像稍有猶豫是否留在上海后也回了總政。

大約是2002年前后，在時任楊立青院長、楊燕迪副院長的主持下，上音成立了“中國當代音樂研究與發展中心”，設立在圖書館。譚盾、何訓田捐贈了樂譜和唱片，朱踐耳先生為中心題寫了名號。我來上學后不久，學院大概是考慮到我比較熱衷于“中國新音樂”的研究與推廣，就讓我課余到中心做一些事情，也就是起草一些文件，做一些規劃，搜集整理一些有關中國當代音樂創作方面的資料。這大概就是朱建先生的“聽說你將留任于我院‘當代中國音樂研究中心”并把相關資料贈我的緣起吧。然而，我并沒有留校，先是2004年秋學期回武漢協助作曲系（那時非常缺人手，劉健、趙曦、周進等幾乎都在海外進修、訪學，馮廣映、周雪石剛剛調任北京）應對教育部本科教學評估，結束后再回來讀書；然后是2005年春學期再回武漢任作曲系主任；直到 2008年秋學期再返上海工作。

一晃眼又五年快過去了，朱先生當年給我的這些信中所惦記的幾樁事，想來我幾乎都算完成了他老人家的作業：關于譚小麟，2011年做了展覽、研討會以及音樂會，并在會后出版了文集（附音樂會現場錄音的唱片）；關于齊爾品，2012年也做了研討會和音樂會，一批高質量的論文正在陸續發表，會議論文集和唱片也將在2014年秋天出版。關于齊爾品傳記，我個人的看法是，中國學者寫起來不容易，甚或沒有必要。關于齊爾品與中國音樂文化的專題，倒值得寫本書，期待有志于此的學者努力，我自己是無暇動筆寫這個了，但定會勉力提供資料，這是很好的西方音樂史、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特別是中西音樂交流史方面博士論題呢。至于朱先生當年的唱片欣賞會，現在已無必要開設了，但與時俱進的高品質的綜合舞臺藝術方面的聲像播放還是很有必要，歷史音頻修復系統實驗室一旦完工，上音圖書館也會盡快推出此項文獻服務項目；有關現代音樂學會的問題，我間或也與楊立青先生聊起過，能否恢復只能指望作曲系了；而朱先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創的中國作曲家手稿收集整理工作，則在勉力推動不斷進展中，但愿朱先生能夠滿意。

現在回想起來，朱先生的三封短箋，幾乎暗示乃至直接指引了全球圖書館轉型時期上海音樂學院圖書館近年來以及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的“能動”“專題”“特色”音樂文獻建設工作（房子容易修，資訊滿天飛，專題、特色文獻建設應該是音樂圖書館的立館之本了）！表面上看起來是幾次會，但背后的前提是圖書館全體員工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寂寞且枯燥的文獻收集、整理、修復、編目、研究與推廣工作。好在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重點突破、全面鋪開，假以時日，總會成正果的。

朱先生信中提及、目前尚未完成的事情，應該就是關于周文中先生的研究了。周先生德高望重，對內地音樂創作及新音樂的發展與傳播做出過巨大貢獻，他也是上海音樂學院的老朋友。2009年上音圖書館策劃《中國新音樂年鑒》得到了他的贊許與支持，他還帶病題寫了書名。2012年6月上音訪問美國國會圖書館，其中有一個行程就是拜訪周先生，但由于我方手續繁瑣，耽擱了行程，最后我們去時周先生恰好在日本、中國臺灣開音樂會，失之交臂，這是非常遺憾的事情。

2013年1月20日我曾收到陳怡教授的來信，說周先生今秋訪臺。真是天賜良緣，或可與溫德青合作請他來上海故地重游？只是很可惜，他不可能再見到他的老朋友朱建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