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玲玲
我叫郭桂榮。我這一輩子,又苦、又累、又甜。在一師十二團,就連小孩子都知道我是“塔河五姑娘”之一的郭桂榮,大家都很尊重我。雖然我現在一身是病,天天吃藥,但我覺得這輩子值了。
我是個孤兒,因為戰亂,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與父母失散。后來,我被河南新野的一對剃頭匠夫婦收養。我在縣城長到記事時,日本人來了。他們燒殺掠奪,一天到晚扔炸彈。那時候土匪也多,我的養父母被嚇得不行,于是全家就遷到了鄉下,一直生活到解放后。
養母是個“碎碎嘴”,愛嘮叨。有了弟弟后,她老在我跟前說我是領來的。漸漸地,我也發現,每次吃飯養母都讓弟弟先吃。而且,養母經常找茬打我,隨手撿起東西就往我身上打,搟面杖、菜刀我都挨過。
我被打怕了,不敢回家,晚上經常睡在高粱地里。
逃離家庭
1956年,鄉上動員大家報名去新疆。我只想逃離這個家,就悄悄地報了名,不曾想被在鄉里上學的弟弟知道了。回到家后,養父二話沒說,抬手就給了我兩記耳光。這是心疼我的養父第一次打我,而這兩記巴掌讓我鐵了心要到新疆去。
于是,我跟著大伙兒坐汽車、坐火車、坐驢車,一路顛簸,最終到了新疆。后來,我被分到了喀什地區的木華犁分場。盡管條件比我想像中的差,但我卻感到難得的自由和舒心。
1958年5月4日,一師共青團農場宣告成立,師黨委號召我們捐款創建農場。聽了領導的動員后,我和另外幾個團員情緒高昂,當場就捐了110元錢,這可是我一年多的積蓄。看到農場還要招人,我“捐錢又捐人”,帶頭報了名。
“一直往前走,看到一張報紙,上面寫著三連,就停下,那就是我們要建設的連隊。”到了共青團農場,連長這樣告訴我們。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為了解決農業灌溉問題,一師決定在荒原上開挖一條引水總渠,也就是南干大渠。這條渠線地形很復雜,沿途分布著幾十米高的沙包、粗壯的胡楊、密密麻麻的紅柳。
遇到沙包,我們就一筐一筐地挑走。在困難面前,我們從不退縮,“就算再難干,我們也要參加。”因為突擊隊不要女的,于是我們幾個姑娘就悄悄地商量,跟著隊伍好好干一場,讓男同志們瞧一瞧。
按照師黨委指示,共青團農場很快組織人力會同下游3個農場開始了開挖塔里木河南岸總干渠的大會戰。6個青年突擊隊,360名團員青年分布在10余公里長的渠道線上。
大會戰
大會戰開始這一天,我們和另外幾個農場的20多個姑娘也悄悄地來到隊伍邊上。本以為直接就開拔會戰,沒想到隊長王居喊起了口令,讓大家列隊前進。這可把我們姑娘們緊張壞了,大家挨著排好隊,整整齊齊站在隊伍的最后面,大氣也不敢出。
“誰叫你們來的?回去!”發現我們后,王隊長又驚訝又生氣。我們沒有理他,心想,我們是去干活,為農場作貢獻,沒什么好怕的!王隊長拿我們沒辦法,就打電話向場部求援。很快,政治處的陳主任騎馬趕來了,給大家做起了工作。
“都是新社會了,還男女不平等?”我們的“姑娘頭”王士卿帶頭說。我也大聲說:“我們保證不拖后腿!”陳主任還在猶豫,這個時候趙桂榮“哇”地一聲哭起來了,她說:“領導偏心眼,為啥不讓我們去?”主任和隊長見不得女孩子哭,只好默許了我們參加大會戰。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高興地跳了起來。
不過,真正干了才知道,挖渠真是辛苦呀!那時正是七八月,渠底溫度高達40 多攝氏度,酷暑難熬,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掉。每人每天挖渠的定額有10立方米。渠里的土又濕又重,而且沒有運輸工具,運土只能憑著肩扛手提。每天起早貪黑地干,連小伙子們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姑娘們了。很快,當初一起來的20多個姑娘走得就剩下5 個。
有人就說,不出3天,工地上就只有“清一色”的男人了。聽到這話,我們留下來的5 個姑娘都不服氣,態度堅決地說:“干下去,干到底,一定要和他們比個高低!”于是,我們成立了“女子突擊隊”,想用事實證明給大家看。可是,挖渠畢竟是個體力活兒,女人干活就是比不上男人,怎樣才能取勝呢?大家商量后決定,白天干,晚上也干!
為了不讓小伙子們發現,白天我們還是按時收工。吃過晚飯后,就悄悄地帶上火把或是手電來到工地,每人都挑最大的籮筐裝土。晚上干活涼快,人也不知道累,一干就是幾個小時。瞌睡了,就靠著籮筐睡一會兒;累了,就扯開嗓子唱上幾句家鄉戲。“五姑娘”里除了王士卿是山東人外,其余4個都是河南人,大家唱完呂劇唱豫劇,越干越起勁。
但是,連續干了30多個小時后,大家就漸漸地沒了聲響,只知道不停地裝筐、挑土。有一次,我們就眼見王士卿迷迷糊糊地把挑出去的土又挑了回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吸取了打瞌睡的教訓,再到工地加夜班的時候,我們就帶上從伙房里“偷”出來的尖辣椒。
實在瞌睡的時候,就咬上一口。辣椒辣得我們直跺腳,瞌睡也就被趕跑了。
就這樣,我們的工效迅速上升,把所有的小伙子都甩在了后面,他們也不敢再小看我們了。“塔河五姑娘”也因此出了名。
在這以后,不斷地有別的突擊隊的小伙子們找我們打擂臺。相同的土方,相同的人數,看誰在規定的天數里完成任務誰就勝。只要一有人打“擂臺”,我們就通宵干活。有一陣子,我們在挖渠時遇到了沙質土,這種土裝進筐里就不斷地往外漏,而且上坡時踩在沙土上還很滑腳,特別影響進度。為此,我們湊在一起想辦法。不知誰說了句,用床單墊筐底!我們一聽,都異口同聲地說,中!然后就跑回宿舍,把舍不得鋪的床單拿出來,撕了墊筐底。沙坡陡不好走,我們就想出了剝樹皮墊路的辦法。
就這樣,我們創下了人均搬運土方74立方米的工效,超額完成任務,遠遠超過24個男青年突擊隊。
熱鬧的婚禮
不久后,我們受到了兵團團委、師團委的表彰,一師的《勝利報》和兵團的《生產戰線》報都采訪報道了我們。1959年,上面還來人拍攝了紀錄片“塔河五姑娘”,我們成了兵團家喻戶曉的“名人”.
在這之后,來給我們介紹對象的人也多了起來。
當時我們“五姑娘”中除了王士卿結了婚外,其余4人都未婚。因此,大家相約,干活一起干、結婚也要一起結。
在領導和熱心人的幫助下,我們4個姑娘先后有了心儀的對象。1961年10月1日,我們舉行了集體婚禮,轟動了整個農場。農場給我們每人發了50元錢,辦了一個熱鬧的婚禮。婚禮的第二天,4對新人就說說笑笑地上了工地參加會戰。
當時真是太窮了,新房就是地窩子,連個門都沒有,害得我被人大大方方地“聽房”;原來的被子太破舊,就臨時借了床稍微新一點的,結完婚就還了。隨后,我的3 個孩子相繼出生,可因為當時正是饑荒年代,我在幾個月子期間,都沒吃過荷包蛋,沒吃過一只整雞,凡是有點好吃的,都留給孩子和丈夫吃了。
南干大渠工程結束后,我們“塔河五姑娘”又先后去開荒、修路、種糧種棉、蓋土坯房。上世紀80 年代,“塔河五姑娘”中的老大——王士卿隨丈夫回了山東,其他4位都留在了兵團。
1986年,我光榮退休,之后就一直居住在十二團,和其他4姐妹始終保持著聯系。
1997年秋天,趙愛蓮因勞累過度倒在了棉花地里,幾天后就去世了,得知這個噩耗后,大家都很傷心。趙桂榮還因悲傷過度引發了高血壓,從此便臥病在床,如今居住在阿克蘇市的女兒那里。王華玲現在居住在上海,一個月和我們通一次電話,問問姐妹們的情況,互報平安。
時間過得真快,從挖南干大渠到現在,一晃50多年過去了。我從一個抱養來的小丫頭,成為受人尊重的“塔河五姑娘”,我感到很光榮,很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