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泓冰先生曾經說過一段話:“對遙遠的鄉村來說,每一個學校,是一堆火;每一個老師,是一盞燈,那光雖是暗淡,卻明明滅滅地閃了幾千年,是燭照中國鄉村的一線微芒,溫暖踏實。”
鄉村小學:消亡與重生的糾結
在我國廣大農村幾乎每過1小時,就有4所農村學校消失。
凋敝的鄉村,蕭索的小學,老舊的教室,白發蒼蒼的老師,幾個臉被凍得通紅的留守兒童……在城鎮化過程中,作為“教育末端”的農村地區村級小學(下稱村小)“越來越少,越來越小”似乎成了大勢所趨:生源大幅度減少,班額逐年萎縮,辦學舉步維艱,學校面臨硬件、經費、師資和生源等多方面問題。
基層教育工作者認為,在合理調整農村教育布局的同時,改善村小的教學條件,加大對農村寄宿制學校建設的投入力度,以更好適應城鎮化和人口轉移的趨勢,也許才是未來之路。
“教育末端”之困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發布的《農村教育布局調整10年評價報告》顯示,在2000年到2010年間,我國農村平均每天消失63所小學、30個教學點、3所初中,幾乎每過1小時,就有4所農村學校消失。十年間,農村小學減少22.94萬所,減少52.1%;教學點減少11.1萬個,減少六成。
近年來,隨著城鎮化的加速,農村人口向鄉鎮、鄉鎮人口向縣城“梯度轉移”的趨勢日益明顯,加上人口出生率下降導致適齡兒童減少,作為“教育末端”的村小或者因生源減少,或者因鄉鎮撤并而大量“消亡”。
三峽庫區移民大縣云陽縣在2005年,有村小482所(100人以上村小287所),學生近4.7萬人,而到2012年,村小數量減少到254所(100人以上村小僅35所),學生總人數也降至近1萬人,7年時間消亡了228所,減少學生3.7萬人。即使是偏遠的貧困山區,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地處秦巴山區集中連片特殊困難地區的巫溪縣,是重慶最偏遠的區縣,這些年村小也呈現生源大幅度減少、班額逐年萎縮的趨勢。該縣勝利鄉中心小學5年前下屬有8所村小,而今只剩下了1所,僅有學生12名。
在外出務工人員多的西部區縣,村小生源大幅度減少,班額逐年萎縮的情況更為明顯。開縣是重慶外出務工第一大縣,常年有50多萬人在外打工,一些偏遠的村小每年減少二三十名學生。一些基層教育工作者告訴本刊記者:“近些年,平均一個區縣一年會消失村小30所左右。”
與一些專家學者的觀點不同,基層的教育工作者認為,將村小大量“消亡”的根本原因歸結于“撤點并校”不一定客觀,城鎮化和農村人口轉移的速度明顯加快才是村小減少的“時代大背景”,村小主要因生源減少而“自然消亡”,因行政命令進行“撤并”的是少數。比如,云陽近7年來減少的228所村小中,教委發文確認撤并的僅4所,其他都是“自然消亡”。巫溪縣鳳凰鎮施家村村小,是過去條件還算不錯的村小,2010年有學生100多人,2011年減少到70多人,而今年則只有31個學生。校長向吉萬說:“因為生源日漸減少,我們只能是隔年招生,現在外出打工的父母把子女帶出去的不少,加上這幾年交通環境有了改善,路修通了,很多人就把孩子送到縣城去讀書了。”
運轉艱難苦支撐
9名孩子在一間老舊不堪的教室里上著課,教師沒有任何電子化的教學設備,窗戶上多塊玻璃已經破碎,屋外雨夾雪的寒意直入教室。在屋外,一個只有半個羽毛球場大的操場,在雨里已是泥濘不堪,操場四周,就是菜地……這是記者在國家級貧困縣巫溪縣下堡鎮桔林村看到的場景。
鄉村老師反映,雖然國家近年來加大了對農村教育的投入力度,但像這樣條件的小學仍然很普遍。硬件差、經費少和師資短缺等問題比較突出,音樂、體育、美術、衛生、綜合實踐、科技活動等六大功能室更是“想都不敢想”。
離縣城2個多小時車程的中梁鎮中梁村小是巫溪縣較為偏遠的一所農村小學,56歲的朱時乾是該校唯一的老師,給全校6名孩子上課。他說:“學校連跳繩、籃球這些最基本的體育器材都缺乏,上體育課只能帶幾個孩子做一做最簡單的游戲。”
除了硬件設施條件差,教育公用經費緊張也是一大問題。按現行標準,西部地區小學生平均公用經費為每年500元。村小由于學生少,經費就少,而城鎮學校生源多,經費多,這就形成了“馬太效應”。同時,在“鄉鎮中心校-村小”的兩級管理模式下,公用經費由中心校來分配,村小很難足額配備到位,保障正常運轉都困難。
此外,村小教師年齡偏大、師資結構不合理,一人教幾門課程的“包課”現象很普遍。在記者走訪的村小中,教師年齡普遍都在50歲以上,以“民轉公”教師為主,多已臨近退休,而年輕教師又多在30歲以下,流動性很強。基層教育部門人士說,再過幾年老教師退休了,年輕教師又留不住,新教師招不來,村小真要面臨“有校無師”的尷尬局面。
老人教小學,年輕人教高中
“爺爺奶奶教小學,叔叔阿姨教初中,哥哥姐姐教高中,就是師資隊伍年齡結構不合理的形象寫照。”武城縣教育局的吳廣峰說,他曾在調研中發現,在農村45歲以上的大部分教師都是原民辦轉正教師,知識結構陳舊,難以適應新課改的要求。“農村中小學英語、音樂、體育、美術、計算機等學科專業教師嚴重不足,很多學校讓教師‘中途改行或兼課,難以滿足當前素質教育開全課程的要求。”
“我的學生經常抱怨,農村的條件很艱苦,很多理論知識無法有效地傳達給學生,有電腦無網線,有電視無信號。”平原師范學校的邱蘭英告訴記者,她是圍繞加大對農村中小學投資做的提案。她作為師范學校的老師已有近30年,自己的很多學生加入到了農村教師的行列,但是她所得到的反饋令她深有感觸,農村教師工資太低,有的甚至無法保障正常生活。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非常嚴重,那就是城鄉教育資源差異的問題,縣城中小學很多都覆蓋了多媒體,而城鎮或村里的學校雖有電腦,但是無法利用。”吳廣峰說,如果不改善,這樣會導致農村更弱城市更強。禹城齊魯中學的韋建輝委員說,光說城鄉差別可能有些空洞,舉一個例子,有的農村小學因為缺乏足夠的吸引力,一個班僅有十幾人,而縣城附小的一個班級竟達到八九十人。
德州市新湖南路小學的趙強委員認為,近年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許多優秀農村教師通過各種渠道進入城市學校,使得本來就處于劣勢的農村中小學校更是雪上加霜,農村優秀教師的缺失加重了城鄉之間教育發展不均衡。農村學生大量涌入城市學校使得農村學校生源流失嚴重,教學質量每況愈下,農村教育管理者怨聲載道。
教育部:暫停“撤點并校”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發布的《農村教育布局調整十年評價報告》,將農村撤點并校的現象用一組數據表現了出來。這組數據的背后,是大量的小學低年級孩子因為路途遙遠、上學不便等問題入學困難。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我國在這十年間如此大規模的對義務教育學校進行布局調整?當這種調整產生出眾多新的突出矛盾與問題時,未來我們將尋求怎樣的解決思路與辦法?就此,教育部基礎教育一司副司長王定華在接受專訪時給予回應。
來自21世紀教育研究院的報告數據的確驚心動魄,楊東平院長還毫不客氣地評價說:有些地方的盲目作為,會使一部分孩子沒有或沒能很好地接受義務教育,同時,鄉村文明進一步凋敝,城鄉、地區以及學校的差距仍然在拉大。要平衡好教育公平、質量、效益三者的關系,王定華副司長對此也有著清晰的認識,不過當初選擇農村校的布局調整也是順應時代的選擇。他給記者講述了這項政策出臺的大背景,而主要推動因素與新世紀以來農村學生減少、農民群眾期待孩子能“上好學”以及各地的不斷推進有關。
農村的布局調整是在廣泛的經濟社會背景下發生的事情,總體上提高了教育質量,提高了教師的配置,提高了教育的效益。
不過,王定華也并不諱言,隨著社會發展變化,這種調整也出現了執行上的一些偏差,以及過快過急導致的一些問題。
王定華認為,學生上學變遠,交通工具跟不上,路途出現安全的隱患,同時增加了群眾的經濟負擔,還有就是寄宿制學校的條件跟不上,出現了住宿和吃飯的一些問題。
在楊東平的眼中,還有更突出的問題,那就是大規模的撤點并校,荒了土地,荒了老人,荒了婆姨,荒了孩子。而讓河北省教育廳巡視員、中國教育學會農村教育分會理事長韓清林更為痛心的是,如果農村校繼續撤并,每年可能產生上百萬新文盲。其實,對農村校布局調整這個重要而敏感的課題,從國家層面來講并非無所作為。王定華介紹說:國辦專門下發了《關于規范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調整的意見》,正是有針對性地來解決當前的問題,其中一個重點就是要重新科學制定農村校布局,所有地區眼下都必須暫停撤并教學點。
教育部根據國辦文件的精神,也正在對后續的工作提出更加明確、具體的要求,對于各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方案要進行重新的審視,各省要在修訂之后上報國家教育體制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來審核。審核備案之前,各省一定要停止撤并學校和教學點。
農村并校問題面臨兩難
的確,農村并校問題面臨兩難狀況,一方面適齡兒童減少和人員外流導致原來的學校和教學點生源嚴重不足,沒法再繼續辦下去;但另一方面,學校的減少也導致學生上學遠、上學貴、上學難。
如何辦好農村的學校?如何科學制定農村學校的布局規劃?教育部對此有哪些考量?
王定華副司長強調說,農村教學點的變化首先要尊重農村的實際情況,嚴格撤并程序。該設置就設置,該保留就保留,學生的發展需要是最高原則。
根據學生的人數,群眾的需求,辦學的條件來定,如果由于學生過少,教育質量難以保障,撤并這個學校也要經過嚴格的程序,包括要進行論證,要聽取村民的意見,要解決后續可能的問題,如果是多數的村民不同意,這樣的學校就不能撤并。
科學的基礎上,還要最大程度地保障學生能就近上學,這的確需要政府部門開動腦筋,平衡處理好提高質量和就近上學的關系。
要辦好必要的村小和教學點,1~3年級的學生原則上都要在村里邊來上學,不搞寄宿制更不搞長途的跋涉,不要把學生很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上學的路上。小學高年級的學生也是盡量的不寄宿,確有寄宿的要解決他們的實際問題,初中的學生選擇寄宿或者是走讀。
另外,王定華還補充說,要加強農村寄宿制學校的建設和管理;在有需要的地方增加公共交通的車輛,增設公交站點、補助學生車貼,還會對一些地方提供校車服務。
我們對于社會上學校布局調整的議論也是非常關注的,好的意見建議都是充分的研究、充分的吸納。我相信隨著國辦文件在各地的貫徹執行,我們一定會把這個問題解決好。
撤并拉長了上學路,學生們或翻山越嶺,或坐上顛簸于鄉野的“黑校車”,這跟“就近原則”相悖,也放大上學的安全風險;在寄宿制下,學校住宿、衛生等條件的“掉鏈子”,承載不起學生規模擴張的需求,寄宿制也損害親情涵養;教育成本堆高,讓輟學現象增多;廢校空置等,都蠶食了農村學生的教育權益。
鄉村學校,本是鄉土文明的命脈所系。鄉邑教化,也是在給鄉土文明埋下火種。如今,教育部重申“聽取家長意見”“可適當恢復”,也是在修復鄉土文明的缺角,增進均衡教育的希望。給盲目撤并剎車,豐實農村教育的內核,才契合“反哺”之義。失序的撤并,給教育帶來公平的陣痛,是時候對它意義重估了。(據《瞭望》、中國廣播網、《齊魯晚報》等相關資料整合)
的確,農村并校問題面臨兩難狀況,一方面適齡兒童減少和人員外流導致原來的學校和教學點生源嚴重不足,沒法再繼續辦下去;但另一方面,學校的減少也導致學生上學遠、上學貴、上學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