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娜·施瓦茨：鏡頭下的人生蒙太奇

羅雪揮

“我的作品和時間、空間相關。”倘若你訪問美國攝影師多娜·施瓦茨（Dona Schwartz，以下稱多娜）的個人網站，你會清楚地看到這句話。時光的碎片被多娜用影像拼接縫紉在一起，漸漸化零為整，變成了一部人生蒙太奇，凡人皆有的歡樂與離愁，交替在照片中淡入淡出。

2011年，多娜的作品《巢中》（On the Nest），獲得了由英國國家肖像畫廊主辦的泰勒·韋辛肖像攝影獎（Taylor Wessing Photographic Prize）三等獎。她的鏡頭對準了父母的角色，展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心理狀態：一邊是即將孕育新生命、憧憬未來的準爸媽；一邊是不得不面對空巢期失落感的雙親—仿佛是生命的兩極。

生活的鏡子

從孕媽咪到空巢媽媽，這也是多娜自己的人生歷程。她第一次懷孕時，還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研究生。年輕的多娜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為她的寶貝準備一個溫暖舒適的窩。這段經歷后來不斷地在她的攝影作品中再現，那些幸福的準父母，不論貧富，不論膚色，都為即將出生的孩子預備了大大超過所需的物品：堆積成山的玩具，掛滿了嬰兒服的衣櫥，各式各樣的兒童家具……每對年輕的父母臉上都洋溢著歡樂與溫馨，但終有一天他們會發現，他們將很難有機會再次經歷這樣的美好—撫育孩子的過程，不免疲憊漫長。

當多娜結束了長達18年的婚姻后，又組建了新的家庭—她成為三個孩子、外加三個繼子的母親。她的家中，總是充滿著青春期的煩惱，直到所有的孩子們都已成年離家，她最終加入了空巢父母的行列。但是當她真的擁有所謂的自由時，她突然失了神。如同曾經終日踩著風火輪忙碌的人，突然有一天置身于萬籟俱寂之中，竟有一種一腳踏空的感覺。

家庭的轉折點

多娜是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教師，在新聞與大眾傳播學院教授視覺溝通和紀實攝影理論。教學事業豐富了她的攝影師生涯，使得她的拍攝主題從一開始就與眾不同。“攝影是個好工作，”多娜說，因為在攝影中，她見證了希望、奉獻、善良以及盡可能去愛的諸多美好。

日常生活的復雜性一直讓她著迷，她致力于研究人們在自己的居所范圍內，在自然空間與情感空間里所發生的從肉體到心靈、從心理學到社會學的聚合反應。

多娜最先關注的是自家的廚房。她希望在這樣一個美國家庭文化的典型樞紐中，看看人的各種價值觀、理念以及行為舉止是怎樣代代相傳的。她以廚房為主題拍攝了兩年半，從人與鍋碗瓢盆的互動中，認識一個家庭因何成功或失敗，并開始關注那些影響家庭生活的重大轉折點。

她決定用相機記錄下對于普通家庭堪稱標志性的時刻。她曾在醫院候診室、孕婦服裝店或兒童用品專柜等處尋找并拍攝孕婦；拍攝空巢老人相對要難得多，多娜不得不求助于自己的朋友。多娜的許多拍攝對象都來自明尼蘇達州，也有少部分來自芝加哥郊區。經過不懈的努力，《巢中》誕生了。

拍攝家庭肖像

當孩子出生時，我們裝飾育兒室，舉辦派對，慶祝人生的美好變化。但是當孩子離開父母獨立時，卻沒有任何一場儀式記錄這個同樣重大的改變，甚至沒有對父母圓滿完成哺育任務致以謝忱。這樣的人生對比如此強烈，吸引著多娜用鏡頭不斷記錄這些歡樂與失落。

不過，要生動地勾勒出一個家庭的喜怒哀樂絕非易事。如何在室內找到最佳拍攝位置常常令多娜絞盡腦汁。她曾經躲進壁櫥，縮在角落，甚至嘗試過在水槽中拍攝。她會幾經比較，尋找一個最有故事性的畫面，講述一個家庭、一對夫婦養育孩子的歷程，甚至講述一種價值觀。

讓多娜驚喜的是，在拍攝中，她獲得了被拍攝對象的信任，得到了進入他們私人世界的許可。在拍攝時，多娜并沒有刻意去導演場景，而是安靜等待拍攝瞬間的來臨。在多娜眼中，人們的每個面部表情，每個姿勢，乃至主人對房間的每個細節布置，都能展示人與環境的關聯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好照片的智慧

多娜認為，攝影是靜態的，也是動態的，它創造了恒久的記錄，讓人們得以與記憶重逢，同時賦予照片新的含義。在多娜看來，好的攝影作品除了運用更多的技巧、富有審美情趣、符合規范，還要飽含智慧與誠意，既要關注重要的社會命題，也要具備遠見卓識，既能讓人思考，還能使人愉快。

在攝影實踐中，有兩位攝影師給予了多娜靈感，一位是萊涅克·狄克斯特拉（Rineke Dijkstra），另一位是愛德華·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后者有計劃地研究了人與環境的互動關系。

多娜也有自己的計劃，她要調查人們從一個人生階段轉移到另一個階段的過程，并且追蹤由此發生的變化。多娜有著女性特有的視角，特別注重拍攝變化中的細節。在照片中，空巢的父母仍然為孩子們保留著他們房間從前的樣子，那些留在家中的雜物、扔在臥室墻角的樂器、遺留在墻上的海報……似乎都是無聲的傾訴。時光像流水，流過記憶，流過幸福的縫隙。

多娜借助光影的魔力，跋涉在人生的河流中，悲欣交集，樂此不疲。她希望能夠呈現出人們日常瑣碎生活中蘊含著的簡單之美，并藉攝影作品向觀者提出問題：“我們是誰？我們信仰什么？我們珍視什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