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秋
他們之所以保持農村戶口,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農業戶口的附加值正變得越來越高。
大病保險與農業戶口
張蕾在山東大學新聞專業本科畢業后,順利地應聘為一位記者。她把她的人事和檔案關系放到了報社,報社給她買“五險一金”(指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及住房公積金),但同時,她還在家鄉淄博的農村有新型農村醫療保險(以下簡稱“新農合醫療”)和重大疾病保險(以下簡稱“大病保險”),這是她的同事們買不到的保險保障。因為她有農業戶口。
“我可以把戶口遷到城市里,但如果遷到濟南而不是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那意義不大。”張蕾說:“我的戶口在農村,我出來上大學到現在工作,每年都有一、兩萬元的分紅(錢)。我家人還給我買了新農合醫療保險和大病保險,我什么都不要擔心了,在任何地方看病都可以拿回去報銷。”
要是張蕾把戶口從家鄉農村遷到城市就會失去這樣的保險保障。農村保險除了給從事種植業和養殖業的農戶提供因天災人禍造成的財產損失保險外,還有針對農村人群生老病死的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和大病保險,而目前實施最廣的是新農合醫療和大病保險。
“因病致貧、因病返貧”是農村人最為擔心的問題。張蕾說,她現在才24歲,對于養老還沒有什么概念,只是對于花費巨大的重大疾病的治療最為擔心。她的父母在農村不僅有農田種植農產品,還參加集體企業打工,每月也有幾千元的家庭收入,但一旦有大病住院還是農村人最為畏懼的。所以她的父母在農村給她買了各種針對疾病的保險,尤其是剛剛在山東農村推行的新農合重大疾病保險。
2013年1月1日山東省政府在全省啟動開展新型農村合作醫療重大疾病醫療保險,由政府按照人均15元向商業保險機構購買農村新農合大病保險,對國家確定的20類重大疾病醫療費用經新型農村醫療保險報銷后,還可以得到最高補償20萬元。
63歲的劉溪水是濟南市章丘農村的一位鄉村醫生,2013年7月份,劉溪水突發心肌梗塞,在濟南第六醫院做了心臟支架手術,共用了兩個進口支架和兩個國產支架,住院11天,共花費約15萬元。雖然劉溪水本人及兩個兒子除了有農田,還有自己的鄉鎮小企業,但他說:“15萬元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還是一筆巨大的數字。”不過,手術做好了,劉溪水自己只花費不到6萬元,他先是在新農合醫療報銷了5.5萬元,又在新農合大病保險報銷了3萬元。報銷比例達到56%。“如果不是選用兩個進口支架,報銷比例差不多是70%”劉溪水說,劉所在農村參加新農合大病保險不到半年,沒想到交費不到100元,就多報了3萬元。他補充:“一個星期報銷的錢就打到我卡里了。”
一旦丟了土地,就沒有了退路
1999年的夏天,王斌的發小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高校,戶口隨之遷走,當時計劃經濟時代早已結束,但錄取通知書還附帶的一條“憑此通知可以到所在地辦理糧油關系簽轉”顯得耀眼。
好朋友命運的改變讓王斌心里五味雜陳,他不愿意種地,選擇了打工,進入了青島一家韓資企業。
村里很多年輕人都到城里務工,也有長相好一點、腦筋活絡的姑娘嫁到了城里,盡管是城里人眼里的外來妹,但總算享受到了上海戶口的待遇。王斌老老實實回老家相親,與同為農村戶口的妻子結了婚,不久便有了兒子。
進入21世紀,中國的惠農政策不斷出臺,減免農業稅、提高農業補貼、建立農村醫保、養老制度。但村子里青壯年勞動力流失仍在加劇,生活在村里的基本都是老人孩子,王斌的父親時常盯著大片的耕地嘀咕,十年后還有誰來種這片地?
年輕人去哪兒了?年輕人都以他們各自的方式寄居在城里。王斌的一個張姓發小,幾年前搬到縣城,租了兩間門面,開了一個建材店,經過幾年的打拼,買了車、房,又將孩子接到了縣城讀書,并沒有感覺到太多沒有城鎮戶口的不便。對已經在小城市立足的這些農村人而言,戶口屏障已經影響甚微,取消農業戶口對他們而言最大的意義恐怕在于從此在城里更加名正言順。
作為理論上的農民,王斌不肯放棄耕地,他的一些老鄉甚至不愿意放棄農村戶口,曾經幾代人日思夜想希望擺脫的農村戶口,現在為何又死死護衛?王斌說,一是因為城鄉之間巨大的發展差異,農民擔心無法在城里立足,一旦丟了農村戶口,丟了土地,就沒有了退路。
另一個原因就是農村戶口含金量正在提高,表現在農村戶口的福利政策方面,比如一胎是女兒,就可以生二胎。王斌還想到,如今土地價值越來越高,新的經濟增長點在農村,一旦城市擴張,農民就可能遇到征地,征地就意味著可以實現財富翻身。
不肯離開土地,還有家鄉情結、鄉土情結的使然。王斌說,農民最希望的還是拉平城鄉之間巨大的政治經濟差距。他覺得,即便獲得了城市戶口,也并不意味著“農民”身份標簽的去除。如果能在家鄉得到一樣的尊嚴,誰還愿意背井離鄉。
戶口二人談
在中國,農村戶口與城鎮戶口的差距一直存在。根據新華社的統計,農業戶口和城鎮戶口間的福利差距,多達33項,不光包括以上提及的這些,甚至報考駕照、士兵退役經濟補助、烈屬軍屬撫恤以及交通事故損害賠償金額這些福利,村里人和城里人也相差懸殊。
兩者之間有著如此巨大的福利差距,為何農民不愿變市民?在經濟學家看來,土地權益與公共服務的不明確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麥嵐
全國人大財經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民建中央副主席
辜勝阻:
有了戶籍沒有公共服務也不能叫市民化
實際上,早在《國務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正式發布之前,社會上出現了一種“回流”現象——擁有城鎮戶口的,想著辦法回老家弄一個農村戶口。“農村戶籍越來越‘值錢,承包地、宅基地、林地以及各種各樣的補貼,還有近郊區的土地升值,導致農村戶口的含金量越來越高,使農村戶籍的吸引力上升。”辜勝阻說。
對于備受關注的新型城鎮化進程中的市民化問題,辜勝阻表示,讓城市常住人口享受平等的公共服務是市民化的關鍵,要讓幾億農業轉移人口在城鎮市民化,可采取四種不同的形式。endprint
首先是不改變戶籍、持有居住證享有城鎮基本公共服務的城鎮常住人口市民化形式。這類人群在流入地享有子女教育等城鎮基本公共服務,同時保留農村戶籍,這種形式最受歡迎且改革共識最高。有調查表明:約75%的農民工不愿意改變戶籍,因為80%的農民工在城市就業是不穩定的,而農村戶籍上又附著了土地承包權、宅基地使用權以及各種涉農補貼,“含金量”非常高。農民的心態決定了這一形式是未來市民化的最主要形式。城鎮化不能只看戶籍,有了戶籍沒有公共服務也不能叫市民化。
再者,農業人口改變戶籍、落戶城鎮的市民化形式。辜勝阻解釋,這類人群要放棄農村戶籍和附著在土地上的利益,但可平等享有市民的所有權利。對于這種形式的風險最大,要靜觀其效,不能過急過快。因為差別化的落戶政策使農民工在大城市落不了戶,小城市又不愿意去落戶。
還有,就地就近城鎮化的市民化形式。辜勝阻說,這類人群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已經城鎮化了,與家人生活在一起,沒有“留守兒童、留守婦女、留守老人”問題。這是當前社會代價最小、市民幸福感最好的一種形式,在東部地區十分流行而最具有生命力,正逐漸由東部地區向中西部地區延伸。
最后在城中村改造過程中,村民變市民的市民化形式。辜勝阻說,城中村改造既可以惠及城中村農業人口,又可擴大城市住房供給,既關乎城鎮化質量的提高,又關系到數量的增長,這種形式潛力很大,可大力推進。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部副部長
劉守英:
戶籍改革的平衡之道
“這一次國務院的文件非常強調土地權利的保護,這是在我們戶籍改革的一個前提。如果土地的權利得不到合法的保障,農民也不會輕易的進城獲得戶口的身份。”今年八月初,劉守英在河南新鄉做有關城鎮化的調研,他發現農民大多不關心自己是叫農民還是市民,真正關心的是如果我進城,城里的公共服務能否享受,另外土地權利能否得到保障。
劉守英認為,現在戶籍改革面臨的很大問題就是,一方面是土地權利的保障,實際上是農民應有的權利,即作為農民我們政府賦予的承包權、宅基地的權,還有集體收益分配權。另一方面則是進到城市后的公共服務權利,他對城市有所貢獻,也應該基本得到的政府提供基本的義務和保障,但這兩者是不可以對等或交換。尤其不能說農民把土地交出來,再用一個城市戶口去換,在理論上和政治上這兩者之間不具備對等性。
在劉守英看來,現在整個的戶籍改革上這兩塊是平衡的,一個是土地權利基本保障,農民進城的時候可以放心的進去。更重要的是,進城農民可享受基本服務和公共權利,這個是農民更關心的,尤其是已經進城的已有農民的權利保障。
“在我看來,這一塊的這次制度設計已經是比較完備了。最關鍵的就是幾個,一個是教育的權利,第二個是整個的基本公共服務。像社保醫療養老,已經各地一些大量的探索,這個標準和結構完善的問題。第三個未來的整個進城農民工的居住,也皆是落地的問題。如果把教育的權利的問題和居住的保障的問題和我們整個制度的完善能夠往前推,會大大推進農民市民化的進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