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奎
《泊船瓜洲》系北宋著名詩人王安石的一首七絕:“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宋詩鑒賞辭典》如是賞析該詩:“‘春風一詞,既是寫實,又有政治寓意。……他希望憑借這股溫暖的春風驅散政治上的寒流,開創變法的新局面。”原本是一首思戀家園的鄉愁詩,為何被當作政治抒情詩來解讀?
誠然,“綠”字將無形的春風化為鮮明的形象,極其傳神。是否著一“綠”字,便春風浩蕩,明月高懸?
千古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描繪了江岸美麗的春色,寄托了詩人浩蕩的情思。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修辭上的錘煉。傳說王安石為用好這個字改動了十多次,始定為“綠”,真是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境地。“綠”字將意境開拓一層,從春風吹過以后產生的奇妙的效果著想,從而把看不見的春風轉換成鮮明的視覺形象——春風拂來,百草始生,千里江岸,一片新綠。寫出了春風的精神,詩思也深沉得多了。同時,描繪的生機盎然的景色與詩人奉召回京的喜悅心情相諧合,這種心情,用“綠”字表達,最微妙,最含蓄。詩人回首江南,大地一片翠綠,這固然是春風吹綠的,但是那蔥綠的禾苗難道不是青苗法等變法措施產生的實效嗎?
可是,春風又綠江南岸,“又”字更在“綠”字前!從上下句朗讀重音結合來看,無疑“又”字需重讀。王安石在這里并不是要刻意描繪江南春景之美麗,他把詩句的重心放在“又”字而非“綠”字上,他要表達的是“春風”尚且有情,還知道一年一度“又綠江南岸”,而詩人自己呢,卻不得不在“春風又綠江南岸”的時候,離開江南的家鄉,重登仕途。這一去,前途吉兇莫測,不知何時才“又”能回到江南的家中呢?離鄉愈久,思鄉愈切,“又綠”使人如聞久別的嘆息之聲,加重了“綠”字的感情色彩。一個“又”字,融情于景,實在是詩人難以排遣的無限鄉愁的真實寫照。即便“綠”字,除顯示春的來臨外,還點出深切的思鄉情懷,喚起讀者的聯想。
“鐘山只隔數重山”句中的“只”字,從空間上強調家鄉的山山水水離此時旅次江北瓜洲的詩人距離之近。此時詩人“泊船瓜洲”,回首南望,那熟悉而親切的“京口”僅一水相間,“鐘山”也只隔數重山,真是近在咫尺。但空間距離上的近,卻反襯了詩人心理距離上的遠。因為家鄉雖如此之近,但可望而不可及,看近實遠。隨著“又”一年的到來,距離還會越來越大,更何況這一去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這家鄉的山山水水,甚至他可能還會更為悲觀地想到,將來還能不能再回到自己的家鄉。
如果說,“又”字和虛詞“只”字是前呼,那么和下句虛詞“何”字便是后應。“明月何時照我還”是全詩的主旨所在,它以直抒胸臆的形式為全詩定下了憂郁、傷感的感情基調,告訴人們,詩人對復出還政并無如愿以償的喜悅,更無急不可待的熱切。相反,詩人還遠沒有到達京城,家鄉還未從視線中消失,內心里就已萌發了回家鄉的念頭,這思鄉之情還不深切真摯嗎?今日明月送我而走,他日明月“何時”送我而還?仕途險惡,吉兇難測,那“何時”二字是詩人發自肺腑的一聲沉重嘆息,蘊含了詩人對險惡仕途的擔憂,對施行新法前途的顧慮。詩意憂思深切,格調也十分蒼涼,是如聞其聲的一聲喟然長嘆,是詩人抑郁消沉心態的真實自然的流露。眺望已久,不覺皓月初上,詩人用疑問的句式,想象出一幅“明月照我還”的畫面,進一步表現詩人思念家園的情感。
王安石寫作此詩時,已是五十五歲的老人了。幾年來,圍繞著新法、舊法,朝廷上無休止地爭論和攻訐,致使新法的推行十分艱難。因而本來就有些消極思想的王安石,在經歷了兩次因推行新法而罷相的坎坷遭遇之后,心力交瘁,對從政產生了強烈的厭倦感。這樣際遇心境下寫作《泊船瓜洲》,也就難免不在字里行間注滿憂郁、傷感、消沉的感情了,也就難免不對即將遠離的家鄉懷有深深的眷戀之意了,又怎么可能會以“春風又綠江南岸”喻皇恩浩蕩,抒發為復出而欣喜的情懷呢?
(作者單位:邳州市教育局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