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修
酣夢中醒來,向窗外望了望,白茫茫一片,“喔!”真的下雪了,剎那間竟恍惚了,是不是還在夢里?分明是一座鐫刻著“英雄烈士查子香紀念碑”簇立在霞靄氤氳的蒼松翠柏間。黑色的大理石質地細膩光潔,碑文行書字墨虬勁古樸、莊重、肅穆,令人一眼望去,便生敬仰,絡驛不絕的祭祀人群,有老人、有兒童、有婦女,更多的男子漢。束束白花鋪滿碑前的空地,天空突然飄起鵝毛大雪。潔白的雪覆蓋著白白的花,朵朵如玉的花是人心;那大片大片的白雪是天意。天人合一給英雄繪繡氣貫長虹畫卷,如同中華大地千古傳唱的“正氣歌”。這畫卷超越時空,永存世間……佇立片刻,終于確信,是一場夢,是昨日有所思,今天是要去烈士行義的地方心祭的。
傍依綠山的公園是以“勞動”命名的,這名字是在講述前輩同胞們用辛勤的汗水和毅力、洗盡半個世紀殖民統治的屈辱、耕耘花語、播種情韻的故事。進而升華為“勞動創造世界”,鐫石荷花池旁,以期永世。沿著勞動的故事向公園高處拾級而上,碩大的足球,曾是城市的標志,球前的廣場邊的雪后的雪松,松雪融一。巨傘般的枝葉翠綠托起玉白,那是北國特有的活力與純潔的韻合的風景線。兩行雪中的足跡告訴我,來的雖早,但還是被相約的兩位伙伴甩在后邊。我們三個白發晨練友,一字排開,佇立廣場,走進時空隧道,這里曾是與“勞動”襟連的“五一塔”,人們曾用盲目敬畏的目光,仰視這神圣的“五一塔”三十多年。不對了,剝去“五一”光環,原來是日本殖民者堆砌骨灰和骷髏的建筑,冠名“忠靈塔”,強盜的“忠靈”,是用受害國人民的血淚鑄練。這讓國人啼血的建筑,堂皇于“五一”殿堂是歷史的錯位,還是某種邪惡思潮的肆虐已成為過去。但這塔前廣場的民族大義的詩篇,那行大義的志士,民族的精英,查子香的記憶,依然在歲月長廊中熠熠生輝。
就是在這所謂“忠靈塔”下,一九三七年的今天,十二月十三日,這中國人刻骨銘心的日子。大連殖民當局和關東軍、要塞部隊共同舉行“慶祝南京陷落及戰歿者祈禱大會”。會場四周憲兵林立,戒備森嚴,絕禁華人進入。躊躇滿志的市場長篇致辭,掛滿勛章綬帶的軍人驕姿狂妄,洋洋大言,傾吐占有欲、征服欲的滿足。占領他們的都城,血洗城中的百姓,戮殺三十萬中國人,是天皇的無限榮光……接著是老套路的祈禱,此舉,他們大和民族祖上傳下來的,給活著的臣民洗腦的咒語,正如今日東邊那甚囂塵上的靖國神社的參拜脈流至今。全場默哀,會場死一樣的寂靜,所有的頭顱垂下,似乎在引頸就戮,這時化妝隱藏在幕后的英雄查子香胸中怒火激燃,手持利斧,砍向全場綬帶和勛章最多,官階最高的軍人。突然一聲絕命的慘叫打破沉寂;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四濺,英雄的利斧左砍右殺,一個官佐快速閃身,避過一死卻沒了左臂。猶如炸鍋螞蟻亂作一團,哭叫吶喊,斃命的是日本在鄉軍人會會長,一個沾滿鮮血的戰爭狂徒,退役將軍。記錄他作惡的勛章和綬帶,模糊在他自己的血肉中,甚至來不及叫第二聲就去了他應該去的地方——地獄。那個還在嚎嚎叫的關東軍大佐,要不是他向右閃身,用左臂換了個頭顱,恐怕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了。
英雄的利斧不停地揮動。他不是在奪路,他深知在這虎穴狼巢,沒有自己的生路。他一個普通的湖北廣濟縣的放牛娃,如今大連的湖北剃頭邦的幫工,只想用自己年輕的生命一腔熱血告訴侵略者,在大連日寇自營殖民的關東地帶,他們自以為熟殖訓化的地方,也不是日本天皇的樂土。這是一個不可征服的國度,一個不可辱的民族。殖民者將萬分的驚恐、無奈、懼怕、擰作封鎖,對英雄慣用的酷刑折磨后秘密地殺害。妄想以此阻絕中國人對英靈的追祀和響應,但是英雄的壯舉似無聲的驚雷,傳遍大江南北,劃破時空,寄情雨后長虹,長響于天籟。
回程,我對兩個伙伴提起我昨夜的夢,和對志士的遺骨和遺跡的無覓的遺憾。其實我們相識不是很久,晨練時在廣場上閑聊廣場往事,談起韓行悅老師的文章“查子香斧砍日酋”時才相識的。是共同對志士的敬仰讓我們相約來此心祭的。老劉是當年韓老師的學生,他的一番話有獨到的見地:“其實在我們中國,人人循行的是血緣敬祖的祭祀、上墳、掃墓。對歷代英烈的祭祀,卻是以強勢人的意志和他的利益為取舍的。我們普通人能讓英靈地下有知,世上還有人記著他就足夠啦。”“其實也不盡然。”老趙打斷了老劉的話:“我教了近四十年的歷史,到退休才從剛剛出版的書籍中而不是教材上知道,抗戰時期,我們有三百四十萬將士獻出寶貴生命,揚威東南亞的中國遠征軍犧牲的烈士英靈,七十年以后才得以還鄉。慶幸的是歷史未被永遠塵封。捫心想想能不有所深深的愧疚。如今除了守望屬于自己的記憶;假若有一天,咱們中華大地上有了“中華抗日英烈護國祠”,這如同大和民族的靖國神社。今日侵略者的后人揚言“沒有當初的戰役者,就沒有今天的日本。”我們當年抗擊侵略者的英烈的后代,不應向他們道一聲“我們的今天,是你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嗎?如果我們的生命能趕在那一天,我一定要去,這陰陽隔世的慰藉和釋放,能溝通嗎?天知道。”還是相約明年今天再來心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