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評蒙恬之死

夫林

近讀《史記》，看到司馬遷對蒙恬之死的評價，深受觸動?！妒酚洝っ商窳袀鳌方Y尾“太史公曰”：“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強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眾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乎！”在司馬遷看來，蒙恬所“興”之“功”，即秦始皇啟動的那些工程，當時均非急務。急中之急，是“振百姓之急”。

嬴政一統天下當上始皇帝后的短短11年里（公元前221—210年）啟動的工程有：占地56.25平方公里的始皇陵；相當三分之二故宮面積的阿房宮；數千里長貫穿東西南北的馳道和直道，馳道寬69米，道邊7米種一棵樹，“厚筑其外”；西起臨洮（今甘肅岷縣）東至遼東長萬余里的秦長城。這些工程都可緩行。秦始皇統一天下時正值盛年，才39歲，供薨后用的陵寢和供享受的阿房宮，先停建個三五年也無妨；以當時秦軍之強，不急著筑長城也不會有國防上的危險；馳道和直道，除了秦始皇出巡用過，據專家考證，于軍事和經濟沒起到什么作用。

據史料記載，秦統一前，各交戰國總人口3000萬左右，戰死約200萬，其中戰神白起就殺了100萬，百姓走死逃亡不計其數。秦統一后，全國人口大約只剩下2000多萬，婦女和老弱病殘占去一多半。而建設這些工程就耗用了140萬壯勞力，大大制約了休養生息、恢復經濟、改善民生的步伐。

蒙恬直接負責長城和直道這兩項巨大工程。他是秦始皇很信任的大臣，其工作性質使得他接觸到民生的疾苦。他本該向秦始皇提出緩行全國工程的建議，以休養生息。但蒙恬卻執意“阿”皇帝之“意”，心急火燎地趕工期，力爭保質保量地完成他的政績工程，為的是向皇帝邀功，以期得到更多嘉獎和信任。被如此念頭驅使，他心里哪里裝得下民生?？梢韵胂?，30萬軍士和無數的民工在蒙恬追趕工期的皮鞭下，皮開肉綻，啼饑號寒。急劇減員后，就從民間強抓壯丁補充，婦孺哭長城之聲更為凄厲……

蒙恬臨死，也說自己該死，但不是說對百姓作孽了該死，而是說因為修長城和直道挖斷了“地脈”才死有余辜。司馬遷說他荒謬至極，到死都沒有弄明白自己錯在哪里。為何不從荼毒民生角度檢討該死的原因呢？如果是從這個方面去檢討，那就“不亦宜乎”了。

2000多年前就具有強烈的民生情懷，就能站在以人為本的歷史高度審視歷史，這正是司馬遷的偉大之處。司馬遷絲毫沒有抨擊長城等工程建設的意思，只是主張從民生出發。休養生息了，眾庶和了，帝國才能長治久安。

其實，很多人都面臨類似蒙恬的選擇。對于為官之人而言，在面臨各種選擇、作出各項決策的時候，一定要正確掂量出哪頭輕、哪頭重，罔顧民生民瘼，實則是政績觀出了問題，需要盡快從政績迷思中跳出來。

從這個意義上說，司馬遷對蒙恬之死的評價，于今仍有醍醐灌頂之效。

責任編輯：魏曄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