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炘

·1·
2008年,爺爺87歲,硬是給自己買了手機。
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老頭兒,什么新科技,都想去接觸。父親說,家里有固話,你用就可以了,還買什么手機啊?
但他越老就越固執,堅持要有自己的電話。家里沒人同意,他就拽著沒頭沒腦的姑父,去縣城買了一款最流行的翻蓋手機。
他看著手機,像面對新生兒一樣,滿心歡喜。當時還沒有老人機,屏幕也是單一色,看起來很費勁。
我說,怎么想起買這個,這么小的字怎么看啊?
他說,我有老花鏡,還有放大鏡,不怕它看不清楚。他咂咂嘴巴又說,現在人人都有手機,我得感覺你們在身邊呀。
當時我讀高中,沒有手機,也沒問他的號碼。只是每次回家,都看到他坐在進門的院子里,拿著放大鏡,努力看著手機上的字。經常有同學來找我,看到他在玩手機,就驚奇的上前跟他打招呼。他警惕地將手機藏在懷里,不讓人家碰,如同護著一枚珍寶。
第二年夏天,我在戀愛5個月后,匆匆分手。我躲在他懷里哭,他心疼著嘆息,如同有人摔壞了他的手機。
此后,但凡有男生來找我,他就把人家堵在門口,一通教育:“我跟你說啊,我一直是把她當寶的,你不要欺負她。不管發生什么,你都不能欺負她,不然我就要寫信上報領導了。”
男生各個慌張地說,沒人欺負,沒人欺負她呀!
他摸摸胡子,慢慢說,那你先回去好好反思吧!
然后,關上大門。
同學們都說,你爺爺好厲害,像紀檢委書記。
·2·
2010年,爺爺89歲,越來越喜歡一個人瞎嘮叨。
暑假決定跟父親一起去爬華山,出發前,他總是不安地跟奶奶抱怨,不知道讓娃跑山上去干嘛,華山最險,萬一出個事情可怎么得了?
奶奶說,不是有她爸陪著嗎?
他點著煙,默默地說,她爸,唉……
他不看好父親,就像父親從不看好我一樣。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父親一直強調,不把身體鍛煉好,讀再多的書都沒用。他見不得我看書,如果不是母親,他早讓我退學回家了。
那時候喜歡去學校,并不是因為多愛上課,而是能逃避父親的責罰。我承認自己脾氣倔,只要是不贊同的東西,永遠不會為了不挨打而順從。而他又是很專制的家長,不容許你有自己的想法,否則會一遍又一遍叫你滾出去。
我和他的矛盾,從我出生就開始了,他跟爺爺也變成冤家。在他責罵我的時候,爺爺總是第一個站出來,這使他更憤恨我的存在。
隨著我慢慢長大,爺爺逐漸老去,很多話也只能跟奶奶說。他知道自己管不了父親,也很難保護得了我,所以只好選擇沉默。
其實說華山險,是個事實,但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你只管往上爬,不要回頭,就沒什么危險的。
在日出之前,我們趕到了山頂,看太陽從云霧中緩緩升起。我回來跟爺爺說,如果你沒在山頂上看過日出,你一定不會明白,每一天的到來是多么的神圣和偉大。
他只是看著我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3·
爺爺聽力越來越差,手機響起,很多時候根本聽不見。他手機有留言信箱,我說要不給你錄個自動語音回復,你就不用聽電話了。他問怎么錄,我說就是你沒接人家電話,你想怎么讓他給你留言。
他直接說了一句,老漢耳朵不好,你有事留言,沒事就掛斷。
每個給他打電話的人,聽到這句話,都會大笑。
去上大學的時候,他給了我幾百塊錢,說到了先買手機。到學校后,手機是買了,卻始終沒想起給他打電話。因為每次跟母親通電話,都能和他說幾句,最后連他有手機都忘了。
因為喜歡胡亂寫詩,同學介紹筆友給我認識,說他是一個很會寫詩的男孩。看了很多他寫的詩,有些的確很不錯,便跟他有了更多聯系和討論。我喜歡叫他詩男,他也笑著接受,那一年,我們20歲。
一天晚上,我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的短信,你知道我是誰?
我自然以為是詩男逗我玩,結果第二天晚上又收到,我是詩婆。我把電話撥過去,他掛斷,我又發短信說,你變性了?
次日晚上又收到,變性是啥?
我撥電話,他還是掛斷。于是我說,不是吧,你那么out?
又是晚上,他說,做事情不要著急,你都把拼音發過來了,而且還把順序打錯了。
我笑得滾到了床下。
立馬上QQ,跟詩男說,你太逗了吧?
詩男一頭霧水。我們倆越說越錯位,他越抓耳撓腮,我就越笑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