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暢流與暢想

薄鑫

2014年8月20日，黑河尾閭東居延海水面面積38.7平方公里，水量4800萬立方米，至此，東居延海已經保持了10年不干涸。

這標志著黑河調水再次創下新的紀錄，也標志著中國內陸河生態系統已經進入逐步恢復的良性循環。

10年來，黑河下游生態環境得到較大改善，東居延海水面逐漸擴大，重現了昔日碧波蕩漾、水草豐美、飛鳥起落的景象，也吸引了遠近各地的游人，并于2011年被評為國家級水利風景區。瀕臨枯絕的胡楊林逐漸復蘇，下游草場退化趨勢得到遏制，兩岸植被得到進一步恢復，額濟納地區的地下水位開始回升。

東居延海所處的荒漠，位于阿拉善高原深處，巴丹吉林沙漠的邊緣。荒涼從來就不是這片大漠寂寞的主題，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將生機的堅守，生態的渴求，將與大自然的抗爭與和諧，熔鑄為大漠與生俱來的使命，這條河流就是發源于祁連山的黑河。

弱水之“弱”

928公里長的黑河，不同的河段有不同的名字，當她流經額濟納旗時，叫額濟納河，也叫弱水。

最為“弱水”一詞賺取知名度的是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中的一句“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從《尚書·禹貢》中可以找到弱水與大禹治水的聯系：大禹“導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合黎就是如今張掖西北的合黎山，流沙即指居延海。傳說大禹治水來到黑河流域，察看地形，先是劈開山丹縣的龍首山疏通河道，后發現還有山阻擋黑河北去，于是又發動群眾，將合黎山劈開，終于使黑河暢通無阻，流向遠方。

雖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卻給“弱水”提供了一個實在的注腳。

內蒙古作協副主席董培勤認為“弱水”是世界河流家庭中最美麗的名字，“那樣別致、柔軟、飽滿并充滿質感”。

他筆下的“弱水”，“穿過這片土地最茂密的草原和最壯觀的胡楊原始叢林，一路留下綠園、狼心、老西廟、甲渠塞、殄北塞等很多凸起的概念和城郭、遺址、想象，在生命鏈條上傳遞著神秘的天籟之音……”

額濟納土地上的這股“天籟之音”，到了20世紀中后期，卻遇到了強勁的困阻。

隨著黑河流域人口與經濟的快速增長，水資源無序開發和用水過量，屬于資源型缺水的黑河流域出現了嚴重的生態危機：在上游，天然林草退化嚴重，大片草場退化為沙地；生物多樣性減少，生物鏈失衡，鼠害猖獗；森林過度砍伐，面積急劇萎縮。在中游，大片土地鹽堿化；污染排放物增加，部分河段水質污染加重。在下游，河道斷流加劇，湖泊干涸，東、西居延海相繼干涸10年、42年之久；地下水位下降，危及天然林草生長，天然林面積大幅度減少，草地嚴重退化；土地沙漠化和沙塵暴危害加劇。最終導致“沙起額濟納”，直接影響著我國西北及華北地區生態安全、民族團結、航天科研和邊疆穩定。

美麗的“弱水”，到了20世紀90年代化為名副其實的一股微弱的細流，這里的“名副其實”可不是什么褒義詞，它讓上上下下無數人為之揪心，甚至牽動了中南海的目光。

黑河之水“調”中來

早在西居延海干涸的20世紀60年代初期，國家就已經開始關注并著手研究解決黑河問題。經過40年的努力準備，新舊世紀交替之際，黨和國家做出了實施黑河水量統一調度和流域治理的重大決策，專門成立的黃委黑河流域管理局組成工作組，從蘭州趕赴張掖，開展黑河水量調度現場工作，自此，黑河水量統一管理和實時調度的序幕全面拉開。

從2000年到2003年，黑河流域管理局按照既定的技術方案和調度目標要求，在充分考慮水量變化特點和中游地區合理灌溉情況下，積極組織實施“全線閉口，集中下泄”措施，如期實現分水目標，連續4次調黑河水入東居延海。

接下來，黑河調水便從應急調度轉入常規調度，調度時間由半年延長到全年，首次提出了“兩個確保”的年度調度目標，即“確保實現國務院分水指標，確保輸水到東居延海”，在實施“全線閉口、集中下泄”措施的同時，適時采取了限制引水和洪水調度等措施。2004年8月20日，東居延海開始持續保持一定面積的水面。

此后，黑河流域管理局又相繼開展了生態水量調度探索與實踐，制訂了《黑河生態水量調度方案》，初步構建了生態水量調度指標體系，并據此制訂了各時段的生態水量調度計劃。在調度時機選擇上，進一步加大春季水量調度工作力度，提高下游春季水量配置比例，為植被生長提供關鍵水源。在調度空間選擇上，加強向生態脆弱區補水，向綠洲邊緣區配水。連年實現春季東、西河全河段過水，并向東居延海補充適宜水量，為改善額濟納綠洲生態創造了有利條件。

時間的腳步邁進2014年，黑河流域管理局又實施了春季生態水量調度、關鍵調度期第一次集中調水和洪水調度，其中春季水量調度工作成效顯著，從4月1日至5月16日，實施了歷時46天的“全線閉口、集中下泄”措施，這是自實施黑河水量統一調度以來春季閉口時間最長的一次。今年春季的集中調水，對于補充干流沿岸特別是額濟納綠洲地下水，恢復和改善沿河周邊生態，滿足額濟納綠洲植被生長關鍵期的用水需求，減輕中游地區關鍵調度期的調度壓力發揮了積極作用。7月7日至16日和8月6日至14日，分別實施了黑河干流本年度關鍵調度期第一次和第二次集中調水，這兩次集中調水滿足了鼎新灌區、東風場區用水，實現了狼心山西河全線過流、東干渠過水，東河調水入東居延海，增加了東居延海水面面積，對東居延海10年不干涸起到了關鍵作用。

與此同時，黑河調水也實現了從應急調度到常規調度再到生態水量調度的轉變，調入額濟納旗的黑河水量總計約有60億立方米。

十年間的滄桑之變

大自然的滄桑之變，在東居延海，就發生與完成在10年之間。

2005年8月20日，是一個值得額濟納旗人民和黑河流域管理局工作人員永遠銘記的日子，這一天，黑河水再次注入自2004年至今一直保持有水狀態的東居延海，這是自2002年7月黑河水首次流入東居延海以來，東居延海第一次保持了連年不干涸。

從那年開始，東居延海不干涸的年份就一年年增加，直至今年。

今年7月14日，我們在額濟納旗水務局副局長烏蘭敖道、水利工程管理站站長李發斌等人的帶領下來到東居延海，順著環海公路往東南行約10公里，來到黑河入湖口。

在一叢叢紅柳的掩映中，有一個用枯死的胡楊樹干、樹根圍起的園子，園門口是3間紅磚房，房子的周圍，分布著一個個互相連通的牲畜圈，一輛小型貨車和一輛摩托分頭靜靜地停在牲畜圈旁邊。園內沒有人，也沒有牲畜，只有房頂上一個風車般的三葉扇在風中孤獨而且賣力地“嘩嘩”轉響。

十幾分鐘后，著一身黃綠色迷彩服的達布希拉圖回來了。他臉膛紅潤，聲音洪亮，一進門就掀開冰柜蓋，拿出冰鎮啤酒、冰鎮紅茶等讓我們喝。

向豪爽、熱情的主人致過謝后，我們問起了他在這里的生產和生活情況。

“有水了，這里越來越好。”達布希拉圖先是一句簡潔的概括，然后就介紹起具體的情況。

達布希拉圖的父親原來是這個園子的主人。以前，在賽汗陶來蘇木工作的他，每年都會抽閑暇的時間來幫父親料理牧場。父親70歲以后體力漸漸不濟了，退居二線的達布希拉圖就接過了父親的班。

在達布希拉圖的記憶里，他十多歲的時候，東居延海還有七八條入海河道，后來入海河道就一條條減少，大約20多年前，一條入海河道也沒有了，東居延海變成了一片沙地。

達布希拉圖記得很清楚，十幾年前東居延海開始有了水，入海河道也開始增加，現在已經有了4條，他的園子挨著的，就是黑河入海的第一條河道。隨著東居延海的水面越來越大，水草也越來越好，五六年前，打蘆草要到海里齊腰深的地方才能打到，今年，離湖邊幾里地就能打到。

達布希拉圖的父親，是東居延海重新有水后第一個遷來的牧民。

如今，東居延海周圍共有14戶牧民，約養有400峰駱駝，3萬多只羊，而達布希拉圖家有60峰駱駝，100多只羊。

聽到我們說他養的駱駝、羊都不算多，達布希拉圖笑了，說主要是因為自己沒有擴大放牧的想法，他養羊的主要目的，只是保證家里能有上好的羊肉吃，而少養一些羊，就可以多保護一些草場，對生態環境有利。

我們不禁欣然，達布希拉圖居然有如此自覺的環保意識。

我們還從額濟納旗水務局了解到，因黑河水的滋養，額濟納當地的生產生活條件也不斷得到改善，胡楊節旅游產業日漸興盛，邊貿經濟得到發展，農牧民收入不斷提高，有力地促進了民族團結和邊疆穩定。

團結治水的新篇章

東居延海保持10年不干涸，不但明顯改善了黑河下游的生態環境，還有效地改善了中國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的生態環境，提高了駐地官兵的生活質量，保證了航天科研用水需求，為神舟系列飛船、“天宮一號”發射等重大航天科研實驗活動提供了水源保障，為我國國防建設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黑河調水能夠取得這些成績，與黨中央、國務院的正確決策，水利部、黃委的正確領導，流域各方的共同努力都是分不開的。

黑河調水涉及青海、甘肅、內蒙古等省區和部隊的利益，經水利部和黃河水利委員會授權，又由黑河流域管理局實施對黑河干流的水量統一調度，各方必須精誠合作才能把好事辦好，取得最佳的生態效益與社會效益。

作為流域的主管機構，黑河流域管理局的責任，主要是負責編制流域水量調度方案，組織協調省（區）際水量調度；負責組織流域內重要水文控制站的監督工作，及時發布水情信息；監督檢查水量調度方案的執行情況。

上游青海省在黑河源頭區、水源涵養區和生態保護區實施圍欄封育、生態自然修復和預防保護，提高植被水源涵養能力。而甘肅、內蒙古等省區地方政府及部隊的責任，是按照國務院分水方案要求，依據上級主管部門批準的《年度水量調度方案》，負責編制本省（區）黑河干流調度方案實施意見，健全組織機構，落實地方政府責任制。

黑河水量調度工作啟動以來，位居黑河中游的張掖市各級政府和廣大干部群眾講政治、顧大局，犧牲局部利益，克服重重困難，精心組織，科學調度，強化監督，努力完成黑河水量調度任務。

而在每次的調水過程中，內蒙古自治區水利廳都要派專人進駐現場督察，黑河工程現場指揮部人員配合額濟納旗政府、水利局，認真檢查東干渠所有閘門的啟閉情況和入湖通道上的梗壩和引水口情況，確保黑河水進入東居延海通道的暢通。

位于黑河最下游的東西居延海所在地額濟納旗，對黑河來水情況的關注尤為熱切。額濟納旗水務局黨總支書記曹偉東告訴我們，黑河水量調度一直是他們每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按照水利部批復的年調度方案、黑河流域管理局下達的月調度計劃，還有黑河水量調度行政首長負責制及旗調水領導小組的要求，旗水務局層層落實管水用水目標責任，分工明確，具體到人，確保取得最好的調度效果。

正是黑河流域管理局會同流域各方在歷年的調水工作中團結協作，各盡其責，克服了重重困難，連年完成調水任務，才取得了今天的調水成績。

強壯大漠的血脈

成績值得振奮，經驗需要總結，但黑河人的頭腦是清醒的。

東居延海10年不干涸，表明黑河干流水量統一管理與調度取得了重要的階段性成果。但并不能表明，黑河下游的生態環境已經得到了完全或者充分的修復，東居延海的不干涸還需要精心呵護，西居延海的不干涸還是一個美麗的夢想。黑河，這條名字確實就叫“弱水”的河流，雖然她的“體質”在一日日恢復，但她的生態環境仍然比較脆弱。

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流域生產、生活與生態用水的矛盾必將越來越突出，這給水量統一管理與調度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和挑戰，黑河調水面臨的形勢依然嚴峻。

最為關鍵的是，黑河干流上游至今還沒有一座控制性骨干工程，難以保證水量的有效調節，更難以真正實現全流域水資源的優化配置。黑河近期治理工程完成后，也急需后續工程的保障。

為確保黑河調水繼續順利實施，加快流域生態恢復進程，還有許多當務之急，需要黑河流域管理局上下用命，全力以赴。

立足于黑河水資源統一管理和優化調度，著眼流域長遠發展，加快推進黃藏寺水利樞紐工程建設，使之盡早發揮作用，有效突破長期制約黑河水資源優化配置、高效利用、科學管理與調度的瓶頸。

推進流域管理體制改革，探索成立由利益相關方參加的黑河流域管理委員會，建立民主協商、民主決策和民主管理的流域管理體制，增強流域管理的公信力和執行力，提高流域管理的科學化水平。逐步建立事權清晰、分工明確、運轉協調的水資源管理體制，促進水資源優化配置、合理開發、高效利用、全面節約、有效保護和科學管理。

堅持依法治水，健全黑河水法規體系，加快推進《黑河流域管理條例》立法，加強水行政執法，推動流域管理的法制化進程。

圍繞黑河水資源管理和流域生態保護對基礎研究的需求，加強頂層設計，建立立足長遠基礎研究規劃；培育一批結構合理、高水平、有特色的科研團隊；增強科技創新能力，取得一批在內陸河流域有重大影響的創新成果。

強化流域規劃管理，著力抓好《黑河流域綜合規劃》的報批工作，爭取盡快實施，以鞏固近期治理成果，推進流域綜合治理進程，為實現流域管理與區域管理的緊密結合、為流域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與環境保護均衡發展筑牢基礎、提供保障。

這一切，都是為了維持黑河健康生命，為了把黑河建成一條美麗之河、生態之河。

如果說東居延海是阿拉善高原的“大漠之肺”，那么黑河就是這片大漠上最重要的血脈，不斷地強壯這條血脈，東居延海就會永續不干涸，阿拉善大漠就會持久地煥發出無限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