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佛山探尋經濟發展模式

肖耿

2012年，佛山人均GDP達到14828美元，超過北京和上海，屬于世界銀行界定的“高收入”（人均GDP超過12616美元）城市。

作為廣東第三大城市，佛山因“武術之鄉”聞名，武術宗師黃飛鴻、詠春宗師葉問、截拳道創始人李小龍或出生、或祖籍在佛山，但鮮為人知的是，佛山的一系列經濟數據也毫不遜色——

城市化率超過94%；固定資產投資占GDP比率在過去10年里保持在30%左右，而全國平均水平持續攀升，2012年達到70%，2013年則為78%。

歷時一年半，在國家發改委學術委員會秘書長張燕生帶領的此次調研中，我們發現，佛山的成功與地方政府權力下沉有很大的關系。同時，與中國其他城市一樣，目前佛山面臨轉型升級的難題。

地方政府權力下沉

被稱為“中小企業之都”的佛山，經濟以制造業為主，民營企業業績亮眼——貢獻了佛山61%左右的GDP和93%的工業產出。在佛山，平均每20個居民就擁有一家民營企業。

發展民營企業這一模式在中國并不少見，值得注意的是，早在人民公社垮臺初期，佛山就把土地控制權下放到村鎮。因此，當地村鎮可以放手發展鄉鎮企業，之后鄉鎮企業慢慢轉化為民營企業。

佛山緊鄰廣州，離香港也較近。佛山通過香港與全球供應鏈相連，形成了下屬30個專業鎮，相互競爭與合作，比如家電專業鎮北滘鎮、陶瓷專業鎮南莊鎮、不銹鋼名鎮瀾石鎮、家具商貿之都樂從鎮、內衣名鎮鹽步鎮、制襪之鄉里水鎮、花卉第一鎮陳村鎮、木工機械重鎮倫教鎮等。

我在與佛山市長討論的時候，問他（佛山成功）有什么秘密，得到的答案就是沒有秘密。佛山沒有資源，不是省會城市，又不是什么特區，市長說唯一的優勢就是面對市場。

從1978年以來，佛山的工業占GDP的比重增加了11個百分點，從51%增加到62%。然而，全國工業占GDP的比重卻從48%降到45%。

現在佛山面臨制造業的轉型，這是非常嚴峻的挑戰。很多工廠在內遷，佛山怎么辦？這個完全依靠制造業、中小企業發展起來的城市，正面臨勞工成本、資本金、環境等各方面壓力。佛山是中國的一個縮影，中國是世界工廠，將來怎么辦？

結構性問題嚴重

汪洋主政廣東時，力推“騰籠換鳥”政策，具體是指：珠三角勞動密集型產業向東西兩翼、粵北山區轉移；而東西兩翼、粵北山區的勞動力，一方面向當地第二、第三產業轉移，另一方面其中的一些較高素質勞動力，向發達的珠三角地區轉移。

對于佛山而言，經濟結構要提升，實現產業升級，產業重心要向服務業轉型，向高增加值產業轉型，CBD（中央商務區）的建設也就順理成章了。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時，兩座新城獲批：中德工業服務區和廣東金融高新技術服務區。

這兩座新城都是通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完成的。中德工業服務區的東平交通樞紐，是兩條地鐵、兩條城際軌道交通交會的地方，這也完全由開發商建成交給政府。佛山是有地方融資傳統的。

早在1984年，佛山就向民間集資興建佛山大橋，1985年建成通車。佛山是全國最早采用“集資建橋、收費還貸”路橋建設融資模式的。

目前，佛山一般預算收入僅夠支付日常行政和民生項目支出，基礎設施建設基本依靠土地收入和政府融資平臺。2012年，預算外土地收入達到其財政收入的47%。

在我看來，地方融資平臺是一項創舉，將公司制度引進地方政府，解決了很多實際問題。從佛山公布的官方數字來看，地方融資平臺并沒有太大的問題，其未償債務占當地GDP的比例只有13.8%。

過去10年來，佛山固定資產投資僅占GDP的30%，而全國的平均水平在2012年達到70%，2013年則為78%。隨著當地政府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少，地方財政如何持續支撐政府職能的問題逐漸凸顯。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中國現在不存在資產負債失衡的風險，存在的是結構性問題。這是需要反思的。

在我們統計的全國16個高收入城市（人均GDP高于世界銀行界定的高收入門檻；總GDP高于1000億美元；人口大于300萬）中，2012年固定資產占GDP比例這一指標上，深圳只有17.9%，上海只有26%。但大連超過了80%，沈陽甚至達到85.5%，這個比重實在太高了。

是新城還是鬼城

同樣存在結構性問題的是樓市。

8月7日凌晨起，佛山加入房產限購松綁大軍，引發了廣州樓市是否松綁的熱議。在我看來，佛山樓市價格相對穩定，市場化程度高，不存在泡沫，自然也沒必要限購。

由于各地土地價格不同，所以在關注樓市的時候，不僅僅要看當地房價，還要比較房價和當地收入。由于當地收入統計數據較難，我們用人均GDP代替。根據官方公布的各大城市平均房價，乘以100，再除以人均GDP，就能計算出當地居民要花多少年人均GDP才能買得起100平米的住宅。

據測算，佛山在全國排名第8，耗時9年。對照相應數字，上海、北京居民分別需要花將近16年和18年才能付清房價。相較而言，佛山沒有什么特別的問題，不存在泡沫。

值得注意的是，全國平均數據則是需要14年人均GDP才能買得起100平米的房子。這就意味著問題存在于很多邊遠的三四線城市，像甘肅、貴州的一些地方，房價與收入比非常高，蓋了很多房子，看起來便宜，但是由于收入低，將來也不會有人住。

如果沒有及時、合理的措施，很多邊遠地方會變成鬼城。決策層天天關注房價，如果有房地產泡沫，它就要控制、限購，但是限制的都是些房價收入比合理的城市。像這16個高收入城市中，按照測算，有13個城市的房價是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的。

這是中國的一個結構性問題。結構性問題必須用結構性的方法解決，不能一刀切。

如何讓良性的部分不受到制約，促進良性循環呢？經過研究，我們發現，一旦中國經濟完全由市場來決定資源配置之后，中央集權部門的權力會大大減少。

佛山在做產業升級。事實上，全國300多個城市都在做產業升級。在這個過程中，哪個新城會變成鬼城？哪個新城會成為未來的高新產業區？市場將會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對制造業而言，最大的挑戰就是能不能創造出符合消費者需要的產品和服務。無論是技術還是創新方面，這只有依靠市場。所有政府提出主導的行業，最后都有問題，比如產能過剩。

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中，人才、資金、項目、企業都是可以流動的，那么這時候的決定性因素往往是當地的地理、歷史和文化。

佛山的金融高新技術服務區緊鄰廣州，規模相當于北京的金融街，中國主要的大銀行都進駐了，甚至成了不少跨國銀行的后臺服務中心。而中德工業服務區的特色就是瞄準德國，對中小企業的支持的制度、體系堪稱樣板。

資本價格亟待合理化

在調研中，最令人吃驚的指標是貸款占GDP比重。佛山數據僅為84.9%，在16個高收入城市中是最低的。如果說北京和上海作為金融總部和金融中心的數據較高可以理解，那么在全國平均121%的水平下，顯而易見，佛山面臨著金融抑制。

佛山是依靠中小企業發展起來的，而中小企業缺錢，這早就不是秘密了。這個數字提醒了我們，金融市場中利率雙軌制是資本市場上最大的扭曲。

所謂雙軌制，一軌是銀行貸款利率只有7%、8%，另外一軌就是影子銀行，貸款利率動輒20%。中國的匯率、農產品價格都已經并軌，利率并軌勢在必行。

利率并軌，就是說20%的要降下來，7%要升上去。那些得到7%貸款利率的，實際上是在享受補貼，而這部分項目往往是國有企業和有政府背景的項目，導致有限的信貸大多分配給了基礎設施項目建設以及房地產投機。

中國經濟中最有活力和潛力的民營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卻難以獲得必需的資金發展優質項目，生存得很辛苦。由于難以從正規金融機構獲得信貸，本地中小企業被迫依賴于影子銀行信貸。高額的融資成本阻礙了它們的成長，并限制了其創新與創造就業的能力。不公平的信貸環境導致民營經濟轉型升級更為艱難。

銀行貸款利率之所以能夠保持在7%，是因為存款利率太低。中國的這個基準價是在向歐美看齊，但是歐美處于“病房里的經濟”，金融危機以后實行量化寬松，所以利率非常低。

中國資本的基準價格一定要合理，否則整個資本市場都是混亂的。但這無疑是個巨大的挑戰，這個挑戰超出了國界。因為現在全球整個金融市場是被歐美主導，歐美包括香港的利率是零。但歐美的零利率不能用到中國經濟中。

對中國這樣一個實體經濟高速增長、不動產理性重估持續發生的經濟體，如果實行目前國際流行的“病態”零利率政策，必定會導致中國境內資本市場的混亂與扭曲，并為中國未來的金融危機埋下種子。

中國應該降低銀行準備金率，能夠使民營企業、中小企業得到足夠的流動性。但是同時必須提高存款利率和正規銀行的貸款利率，因為中國的銀行體系基本上是農民工、退休工人存錢，然后借給國有企業及買了很多房子的富人。

這個結果是極其不公平的，造成的潛在社會及經濟矛盾非常深刻。所以，我認為存款需要加息，目的是為中小企業貸款降息（從高利貸降到正常市場利率），這就要求在提高存款利率的同時提供更多的流動性和有效的信貸給有效率的中小民營企業。

我們需要改變利率雙軌（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不同軌）的現實，實現利率并軌后真正與風險對稱的利率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