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春坤山與馬鞍山

白濤

1

一座大山，除非自己迸裂塌陷

沒有什么能夠摧毀它

雷雨和狂風，都不能

我當然見過比馬鞍山更高的山

我用慕士塔格與公格爾九別

比量過我的身高

用其間伸展的冰舌測量過我的體溫

三十年前，我看到過陰山南坡的日出

我的身體被那血色照射得純粹而濃烈

那一次的唯一

漸漸褪色，失去了光彩

再沒有誰去看到過那種輝煌

但一座山，總會波動著自己向上的氣勢

那是冰川時代的造型

不可磨滅

即是永恒

那時候，我的一只鷹

才剛剛飛起

身影和鳴叫都留在了

一處春天的山谷

歌聲、回聲和風聲難以分辨

那無盡的飛翔

回首著它自己的曾經

即使是輕柔妖嬈的白樺樹

也會有老去的時候

人到壯年，在山腰看到一顆老樹

歪歪扭扭地傾斜著

弱不禁風

我來的時候正是夏天

沒有看到一座山，一年中的

變幻。甚至風情

我只盼白樺林的后面

依然是白樺林、白樺林

而不是別的

我相信秋天！不相信夏天

更不愿在春天的清淺漂浮中

被一次次拋棄

我會自己一個人

靜靜等待秋天的到來

在馬鞍山上

用滿山的斑斕和飄零的落葉

把我的眼睛和心

一層層一遍遍覆蓋。那時

會有隱約的山風

來撫弄我的頭發(fā)

我會慢慢想起那些所有。再忘記

一切的曾經

2

在山野，一只狐貍跳過我的視線

毛色、草色或白樺林，一樣迷茫

我當然知道

待秋風乍起，她的毛色

自然會變得愈發(fā)鮮亮、火紅

跟著她走進森林的人

必在秋色中迷失自己

一顆移動不定的心

必被她吸引

一步一回頭

沒有語言，只有微笑中隱約的神秘

其實她要去的地方

在大山的那邊

一只更年輕老練的狐貍

等待著與她幽會

兩只狐貍的幽會

誰引誘著誰呢

大山那邊的狐貍

昨夜剛剛換膚

前天，他還是一只矯健的狼

來自西北方向

狐貍的面容比之狼

更顯溫柔而善良

秋天時候，火狐必會顯現于山野

用一身的妖嬈

和滿山的風景

為游客引路

而你，此時再也想不起

下山的路

3

看見馬鞍山

忘了春坤山

一座山，在同一個季節(jié)

幾次攀登之后

自然不再新鮮

現在，我早就忘了

是哪一年，第一次

登上了春坤山

只記得每到夏天的深處

耳邊總會有人說起它

忽遠，忽近

那山野上漫自飛著的

小小蝴蝶，純黃的、靛藍的、雜色的

顫抖著翅膀互相追逐著

秋風到來之前

它們的曼舞

就是夏天深處最純貞凄美的愛情

關于春坤山，我曾寫下這樣的詩句——

春坤山，一個戀人可以相聚相守的夢

而今天，登上馬鞍山

忘了春坤山

我聽說，有人在大山深處

把自己的愛情弄丟了

又聽說他是一位詩人

只知道浪漫，并不懂什么是愛情

沒有人為他指路

他的尋找總是一路跌跌撞撞

渾身掛滿了草籽和荊棘

最要緊的是他

登上了馬鞍山

忘記了春坤山

下山的時候，才發(fā)現

那愛情被忘記在了山上

那一片白樺林中

白樺林，即使被秋風掃彎了腰身

在冰雪覆蓋時候

也會用殘弱之軀

守住，年輪的秘密

對一座山的感念交織

必被一段人間的情仇愛恨所付麗

現在已經很難想象

在最寒冷蕭瑟的季節(jié)

來到山上，能看見些什么

白樺林，一叢，一叢

慘白的枝干上

沒有留下一片葉子

無論是金黃還是翠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