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音
《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首播后,總導演陳曉卿在央視紀錄頻道的辦公室迎接一撥又一撥的媒體,他有些意興闌珊,臉上寫滿疲憊。
只有說起吃,他的黑臉才突然開始發光。
掃街嘴
江湖上,陳曉卿有很多傳說。比如,他的腦子里有一張現成的京城美食地圖,在北京六環以內找不到吃飯的地方時,只要把地址發給他。不出5分鐘,一條餐館推薦短信就會來到身邊。
據考證,這些傳說還真有幾分靠譜。有一天,《讀庫主編》張立憲溜達到南城,看飯點已到,就打電話問陳曉卿該吃什么好。剛掛電話,短信就來了:瀟湘食府,要點大盆菜花、老臘肉、醬椒魚頭、醬蘿卜、血鴨、水芹菜、紅菜苔……
還有一次,陳曉卿的另一個好友王小山要請大學同學吃飯,讓他推薦餐館。五分鐘后收到短信回復,當他們到達指定飯館時,菜已上桌了,原來陳曉卿已“電話遙控飯館,代為點菜完畢”,但“遺憾的是,吃了半天也不知道菜名”。
這些都不是一日之功。陳曉卿閑來無事的時候,就沿著北京的大街小巷展開“地毯式搜索”,看著有點興趣的就要進去嘗嘗。他手機里最多的時候存儲過七百多條飯館信息,包括名稱、地址、路線、電話和主打菜,還有哪個菜需要特別提醒,哪個服務員比較可愛。這是受三聯書店以前的老經理沈昌文的啟發,沈老曾經有一個“商務通”,里面全是餐館備忘。能夠吃得像沈老一樣仔細,一樣有成就感,是陳曉卿的理想。
陳曉卿是連犄角旮旯都不放過的。張立憲有一次奔赴陳曉卿組織的飯局,按照他的短信指示,七轉八拐才在蓮花橋附近的一個小區里找到。那就是一套普通的單元房,安徽池州駐京聯絡處購置的。這里不對外營業,要想吃的話,需要提前預約,并報好人數,人家從當地運輸食材過來。據陳曉卿統計,僅這個小區就藏著二十多家各地地道的風味。正因為如此,陳曉卿的同事給他起了“掃街嘴”的綽號。
觀眾能在《舌尖上的中國》上看到這么多令人饞涎欲滴的美食,離不開陳曉卿在吃貨的道路上披發狂奔的腳步。這些食物大多數都是他用自己的味蕾精挑細選的。
比如說第一集《腳步》中出現了三樣臺州美食:望潮、跳跳魚、食餅筒。這源于他的吃貨朋友陳立帶他走的一次尋味之旅。“吃的大部分東西,名字都很古怪,但味道極好。”時隔數年,陳曉卿依然回味不已,“像食餅筒,每一口咬下去的滋味都不同,那感覺就像阿甘的巧克力,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個吃到的是什么味道,可能是雞蛋,可能是豆芽,也可能是香干,還可能是望潮……太美妙了。”
拋棄一切與食物無關的前戲
陳曉卿的舌尖也不滿足于中國。在日本,他們一家四口倒了兩次電車,就為了去吃一頓正宗的日本拉面。拉面店名叫井上,是一家臨街的露天面鋪,兩米之外就是車水馬龍的行車道,長隊就在這里排了起來。面鍋的左側是兩條窄如板凳的桌子,沒有座位。顧客站在那里一心一意地吃面,所有的贊美只能從表情豐富的臉上閱讀到。
陳曉卿喜歡這樣的場所,它拋棄了一切和食物沒有關聯的環境、交談、面子等前戲,直奔食物的高潮而去。吃東西,對他而言,能大廳絕不包間,能路邊絕不酒樓,能露天絕不室內,能站著絕不坐下。
他曾經常去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喝老家的羊肉湯,因為知道業主專門請了蕭縣的廚子。每次去,不看菜單,只點一碗羊肉湯,兩個油酥饃。服務員僵在那里,拼命推薦其他菜——這樣次數一多,臉皮薄,也不好意思再去。
他還是更喜歡去小飯館,喜歡那種犀利、渾不吝的快意江湖味道,喜歡那里舒適隨意的市井氣。
不過,陳曉卿在吃貨的初始階段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虛榮的。他對美食的深入關注始于1987年的中國美食節。那是他第一次拍與美食相關的紀錄片,他做攝影,吃了不少從未見過的“高級”菜。那回,他第一次吃了魚翅。當魚翅端上來時,燈光師說,“我不吃粉絲”,大家都嘲笑他,陳曉卿也跟著笑話他。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吃不起、吃不到的才是最美味的。
有位高級餐廳的大廚老哥勸他說別吃燕鮑翅之類的唬人玩意兒:“廚師一輩子,就像我,能接觸到這些東西的次數,數都數得過來,沒練過幾次手,怎么可能做得好?千萬別相信那些高檔菜,建議你多吃豬肉牛肉,我們沒有一天不打交道的。”聽老哥這么一分析,陳曉卿就更加理直氣壯了。
《舌尖上的中國2》中出現了泉州的蘿卜飯。很多泉州的觀眾不服氣,泉州這么多有名的美食,為什么要做一碗蘿卜飯?其實,那位老爺爺給陳曉卿吃了十多種美食,有存了十年的花椒,還有鮑魚、老虎蝦等。但只有吃到蘿卜飯時,老爺爺看見陳曉卿特別開心。“越是平民的美食,越能接近食物的真諦。”
這也是陳曉卿給分集導演確定的總體價值觀:不要拍名菜、不要拍大菜,要去拍小時候媽媽給我們做的美食。“我們從來不說《舌尖上的中國》里的食物是最好吃的,我們選擇的都是大多數老百姓日常能吃到的,能吃得起的。”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