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微戲

李月亮

米拉是我10年前的同事，當時我們在同一個部門，住同一間宿舍，睡同一張床，喝同一碗湯，親密得領導看了直生氣。

可惜后來我們先后辭職，她北上，我南下，各奔南北后，生活失去交集，聯絡慢慢就少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對她的狀況一無所知。直到近兩年，我們才在微信上又瓜葛上。加她那天，我直接點進她的朋友圈，里面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跟業界大腕兒合影、去加拿大旅行、穿大牌奢侈品、飲高檔葡萄酒……完全是上流社會女強人的節奏。

看看人家，再對照下自己，我慚愧得幾乎不好意思跟她對話，除了在她的風雅美照下贊一句“這么美”，就實在不知道說點啥了。

前幾天米拉來濟南，我斟酌半天，選了一家規格很高的日本料理店宴請她，不想，這妞進門看了一眼就往外拉我，說吃不起吃不起。然后選了家小店，點了三個小菜兩瓶啤酒，心滿意足地說：“這就不錯了。”

兩杯酒下肚，我才知道，原來妞的日子并不樂觀：老公肝硬化不能工作，孩子又小，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靠她維持，他們沒車沒房沒存款，日子基本掙扎在貧困線上。

我一聽都傻了——跟微信上的她反差太大了！

你信那個啊，那都是裝的，米拉大笑著說，我微信上大部分是客戶，裝得高大上才能多做點業務，我哪有錢買名牌啊，都是假冒偽劣，去了趟加拿大，也是公司組織客戶出去玩，我跟著伺候……但我不能實話實說啊，要是客戶都知道我租四十平方米的破房子，穿十塊錢的地攤貨，誰甩我啊。

我說姐們兒你裝得還真像。她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嘛，關鍵朋友圈這種地方太好裝了，跟咱們當年吃喝拉撒都在一塊不一樣，這些人你平時也見不著，你就挑最光輝最唬人的給他們看，塑造個光芒萬丈的形象易如反掌——說白了都是戲，而且這舞臺太寬松太自由了，你盡情發揮隨便表演，演什么角兒全由你，沒人能戳穿你。所以，微信應該改名叫微戲，你也別當真，微信嘛，稍微信信就行啦。

想想還真是，出入朋友圈這么久，早知道它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那里的臉，多是美圖秀秀P過的，那里的人生也一樣。大家各有各的喜好，各有各的隱藏，秀幸福秀輝煌，秀憂傷秀彷徨。貌似隨意，卻都經過了打量；曬孩子笑臉的，不會告訴你她剛跟婆婆大吵一架；痛罵單位沒人性的，也不會講自己拿了六位數的獎金……最大的喜悅和煩惱，我們通常都不愿意暴露，所以你永遠不會在這里看到真實的某人。

微信確實讓我們跟許多疏于聯絡的朋友重新有了交集，但我們再次熟悉了的，只是手機里的那個人，只是他愿意扮演和展示的某個微小的部分，他真正的處境和心情，遠在我們的視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