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時代

eidi和胖叔的美好時光

有那樣一個時代，戰術如盛夏繁花般自由綻放，繽紛的色彩使人迷戀不能忘懷；那個時代里，個性與自由、正義一道被歌頌，人們激烈地爭辯著大師的名字、宿命和希望；閃爍著的個人光環照耀著整個時代，以致當人們早已忘卻是誰站上了最后的獎臺，卻能清楚地記憶偶像勝利或失意的淚水，那些精妙絕倫的操作和那個遙遠卻炎熱的夏日；這個時代有“憂郁王子”Sweet，“獸族皇帝”Grubby，“第五種族”Moon，“人族天王”Sky，有著太多清晰的面龐；這個時代遠去不到十年，卻經常勾起我們回憶的情思，因為我們知道，這樣的時代，錯過便是永久的別離。

這個時代過于清晰地鐫刻在我們腦海，只因它的特立獨行。難以想象當時任何一種對抗都并存著三到四種主流形式，與而今鮮有變化的比賽形成鮮明對比。一招蜘蛛流打遍4族的“邪惡蜘蛛王”Gostop，對抗Moon的暗夜精靈都能打出雙兵營蜘蛛的詭異戰術；Rush之王Fov，帶領亡靈掀起一股開局便賣掉回城卷軸建造雙兵營搏命至死的兇悍作風，讓操作成為決定比賽勝負的核心因素；以Lucifer為代表的亡靈，則更多用飄逸絕倫的天鬼操作牽制精靈，用華麗的英雄雙殺終結比賽；Sweet甚至在大賽中上演過Tower Rush精靈的奇葩戰術。“弩車流”、“大樹流”、“飛機流”、“獸王蜘蛛流”，那個年歲里幾乎每月都會誕生全新的戰術演繹，并主導一時風尚，進而決定未來幾個月網吧青年們的主旋律。那個時代里，游戲的多樣性被不斷地開發，思想如泉水般洶涌而出，流淌在千萬玩家構筑的江河中，涓涓而行，翻騰著精巧的水花。

恐怕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款游戲，一段歷史歲月，一場因緣巧合去滋養那片大師輩出的土地。時代對“藝術”的渴望甚至超越了冠軍的榮耀，人們會因為一個死血回城而沾沾自喜，會因一個操作而銘記某位選手，會為一個走位失誤而驚訝高喊……這個時代里，對“技藝”的追尋遠遠逾越比賽結果本身：對“圍殺”的執著可以讓“鬼王”Fov操作小狗追擊近半個地圖去圍掉xiaoT的先知，也造就過PGL上對抗Fly100%從頭至尾瘋狂圍殺的華麗演繹。“圍殺”這個令人興奮的詞匯，催促人們翻出ROC時代的傳奇人族KUA，將目光凝聚在“四大鬼王”窒息的鼠標點擊之上，也制作出一段段精良的視頻集錦。每個種族都狂熱地發掘這一戰術形式的終極形態，“獸族皇帝”Grubby代表的十字圍殺；“憂郁鬼王”技驚四座的天鬼落地圍殺、兩隊狗同時追擊包圍兩個英雄等；人族也不再滿足于一個錘子定身后海量的步兵包圍，而是玩出了飄逸地走位圍殺，這其中就少不了被“月神”Moon亂礦光環掩蓋之下的那場世紀對決中Tod前期奠定巨大優勢的驚天一圍；07年的WCG中國區總決賽賽場上，Lyc連小精靈都可以圍殺Sky的大法師，堪稱“圍殺”這個舊酒壺中的新釀。“圍殺秀”之外，每一個展示強悍操作的機會都被選手發掘到接近極致，一上一下的“飛艇秀”、瞬間秒殺英雄的“連擊秀”、一打一走難度爆棚的劍圣“卡位秀”，當然還有讓整個魔獸世界為之瘋狂傾倒的“亂礦流”“多線秀”。賽場似乎成了藝術家們演繹操作藝術的舞臺，人們歡呼喝彩，高唱著藝者的姓名，如欣賞演出般出神陶醉。

這個時代里，每個偶像都有著自己近乎偏執的堅持。Gostop于他的“蜘蛛情節”，Grubby近乎流程化的先知騷擾、二英雄出生立刻開礦，Sky對二本Tower Rush的狂熱依賴，還有“飛龍王子”Zacard，以及Moon特有的那種不飄逸就會死的奇特病癥。幾乎每一位選手，熟悉他的粉絲立刻就能道出他特有的風格，這種風格可以細微到顏色，例如萬年紫色控Sky，不選黃色就不會贏的Fov，偏愛粉色的Lucifer等等；可以物化到形象，Sweet那憂郁的眼神、堅定的意志和脆弱的神經線配合那帥氣的長發；可以精煉到一個字——Moon的“神”；可以是一個英雄單位，如Sase和他前所未見、后繼無人的地精煉金術師；可以充滿詼諧，如XiaoT的“巨大優勢不勝男”，引出無數的戰役典故；可以飽含不屑，如“瓜跑跑”……這個寬容的時代允許英雄們盡情揮灑個性，執著于自己的執著，當年華褪去，這些形象依舊鮮亮如新，在不斷遠去的方向標志著曾經隸屬我們的美好回憶。

從沒有一個時代誕生如如此多的經典戰役，或許那時的戰術尚處在蒙昧拓荒的幼稚期，可能那時所謂驚艷的操作在今天已屬稀松平常，大約那個年代的比賽包含了太多屬于年輕時候我們迸發的激烈的情感，但這些都不再重要，真正留下永久回憶的，是那些風格極為鮮明的大師跨越國別、跨越時差，新鮮而強烈的世紀對決。當“第五種族”Moon的“吹風流”橫空出世擊潰當時的韓國頂級獸族選手Zacard，遠不像今天能夠掀起全世界對平衡性，對種族強弱的巨大回聲，人們往往陷入沉默，同時一股殷切的期待在沉默中滋長，這種期待，是渴望歐洲風格的“獸族皇帝”Grubby來擊潰“吹風流”，是渴望有著瘋狂操作的“中國獸王”XiaoT來破解這一難題，是渴望新秀“美獸王”Lyn，Focus那樣的新人崛起對前輩Moon發起挑戰，于是地區大賽之后的國際大賽總能掀起山呼海嘯般地期待狂潮，它給眾人一個答案，并隨之誕生新一輪的期待。任何一場比賽都不是四個種族對抗模式的十選一，反映的亦非同一套戰術體系的不斷進化，而是選手的個人風格、獨特體系的激烈碰撞，每場比賽都獨一無二，永遠地留存在那里，隨著戰術體系的各自生長，再也不會有經典的重放、復盤，“GG”打出，一段歷史就此留存下來， Zacard和Grubby深淵領主對抗地精煉金術師，Moon的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冰火兩重天”，即使多年過去，當人們提起那次經典的對決，依舊如同發生在昨日，不會有半點混淆，選手的表情、技能的特效、局勢的扭轉，依舊藏在那里，永不褪色。

永遠告別這個時代，不是因為我們年華易逝、青春不再，也并非琉璃的物質占據了我們全部的內心、或是一代大師紛紛老去后繼無人，而是在于《魔獸爭霸III》所處的環境，這個信息化飛速改變著的壞境，永久地改變了，變化之快令人咂舌，變化之深讓人唏噓感嘆。

大師輩出的時代之所以繽紛絢爛，離不開較為閉塞的信息傳遞，那個時代里，YouTuBe、優酷等視頻網站尚未開花結果，比賽視頻、第一視角如沙漠中的甘泉般珍貴，一段模糊的比賽畫面，就足以在校園掀起一陣模仿浪潮，加之智能手機尚處在萌芽，人們通過閱讀文字、親臨現場去感受比賽的樂趣，瞻仰、接觸偶像，一種引人入勝的神秘感之余，也遠離了選手間的距離，遠隔萬里大洋的兩個頂尖高手很少有機會通過分析視頻、錄像深入地了解彼此，每一次巔峰對決，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選手也因此有更多機會展示自己，而非刻意地針對對手，比賽并非一套體系和針對這套體系的可數套路相對抗，而是兩個兩個獨立的戰術系統相遇、相撞，一決勝負。還記得WCG蒙扎的露天賽場上Gostop不友好地打開Sky致意的握手那一幕嗎？那個除了直播和交手外根本無法見識對手戰術全貌的時代，正是Syc的一份小組賽錄像，讓Sky得以輕松翻過這座韓國亡靈大山走向冠軍，連帶也催生了WCG史上唯一一張黃牌。

當互聯網的飛速進步讓這個世界變得透明，當大洋不再成為阻隔戰術交流的屏障，當邀請賽上驚為天人的套路轉眼便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刮起模仿鉆研之風，大師時代的根基，亦隨之動搖。當Gostop式的“蜘蛛控”被Soju所代表的極限速3守望者四處追殺，當Sky的對手早早樹起戰爭磨坊等待他即將到來的一波，當一次次跳劈精準地搶掉亡靈MF途中的高級怪，不管你是否接受，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就此凋謝，化入泥土，新時期不可避免地到來，他的名字即叫做“針對”。

或許你會好奇為何那些繽紛年華的飄逸戰術不見蹤跡，那些“弩車流”、“獸王蜘蛛流”、“一波流”、“飛龍流”，那些曾經叱咤風云的打法，似乎隨著他的創始人歸隱江湖或轉換風格而徹底失去了蹤跡，而今我們發現，殺死這些戰術的并非他人，正是“針對”，劍圣的異軍突起幾乎殺死了亡靈一切以MF為核心的戰術，人族的箭塔則讓所有空軍的機動游走成為浮云，每個兵種、每個英雄都在常規體系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意味著留給選手的個性空間，留給戰術套路誕生新奇變異的空間，被極大地壓縮，并隨著追求細節的眼神愈發苛刻最終消失不見。

魔獸3戰術的多樣時代和它曲折的命運亦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韓國大型聯賽的土崩瓦解，讓戰隊練習、聯賽針對這一關鍵因素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大量方興未艾的邀請賽，聯賽之不幸成為戰術之幸，剝離了勝利至上的聯賽之后，選手有了“閉門造車”憑借一套橫空出世的戰術打法來橫掃某次聯賽的機會，05年WEG全勝奪冠的Moon正是得此優勢，用他特立獨行的吹風流和亂礦流徹底征服了世界。即使被一套戰術擊潰，彼時也不會如今日一般迅速掀起整個職業圈的研究克制，那個相對獨立、封閉的世界里，選手多以個人和小群體為單位進行練習研究，于是每一次戰術露面，都會一石激起千層浪，激發出各式各樣的戰術創新，一次諸如“吹風流”的戰術變革，便能誕生出“跑狼騎”、“火油投石車”、“白牛狼騎”、“一本TR”等多般對抗形式，整個War3的戰術庫亦如湖面波紋一般，層層疊疊，不計其數。

當“針對”取代“個性”成為時代的主旋律，創新精神也隨著大師的背影紛紛遠去，這個新的時期里，創新所獲得的增益恐怕只有兩三場比賽之勝，譬如去年短暫流行的獸族巫醫眩暈流。戰術的研發、準備、練習需要漫長的時日，可一旦公布于眾，掀起一聲驚嘆，頃刻便會遭到無數地模仿、針對，創新這顆脆弱之花將將含苞待放，便遭受到傾盆大雨般的洗禮，遭到摒棄也就理所當然。追隨就顯得劃算許多，與其去研究收效甚微的大招、新法，不如苦練即成的戰術細節，去提高操作，去研究自己的對手，反而能取得更好的成績。追隨，竟也成了唯一的方向，而當所有人都選擇追隨時，整個體系、這個時間便也裹足不前，覺察不出絲毫新意了。

屬于那個時代的大師，即使復出試圖找回狀態，也無不遺留著那個時代的蹤跡，在“蜘蛛流”大行其道的今天，重出江湖的“鬼王”Lucifer依舊執著于他的天地雙鬼，執著于他的圍殺、英雄連擊，不過，那套早已被分析得千瘡百孔的戰術體系，如今即使交還到當時的頂級選手去演繹，也難掀起什么波瀾，執著的Lucifer是那個回不去的時代的倒影，一個孤獨而悲壯的倒影。此后即使是依舊活躍的頂級選手們，也早已被時代磨礪失卻了棱角，飄逸之神Moon逐漸脫變成世界上最穩健的精靈選手，僅有的靈氣也僅僅留存在操作之中，圓月依舊，可撒下月光已不再有曾經的催人心動。那個不管什么對手、不管什么種族、不管什么戰術都要堅決二本帶塔一波的Sky，即使后來站在離WCG三冠咫尺之遙之處，也沒有了重拾當年果斷一波制敵的勇氣，被“蘑菇”攢到決賽的大招完全針對，喪失了臨陣變招的決斷，失掉了屬于自己的傳奇。

當我們回顧那個時代，那個英雄輩出、創新不斷的時代，我們將忽視那個歲月的不完善，忽視掉蜘蛛僅憑操作就能擊敗人族的荒誕對決，那一場場食尸鬼圍殺令對手無解的蠻荒對決，以及無數今天的眼光下破綻百出的新奇戰略，只有我們忽視了這些不完美，整個時代才得以成為傳奇，而當時間、當研究的精神逐漸填補上這些空缺，當“針對”填補上所有的漏洞，整個世界終于成為一張完整的圖畫，但我們心底那無數可能的圖畫也隨之幻滅了。在那個殘破的世界里，每個選手用個性為我們描述著一個個美麗的圖景，當這幅圖景補全，我們卻不得不告別想象直面現實，而那個美好的時代，那些多彩的虛幻圖景，只有留存在記憶中，并在之后的歲月里時不時映現出來，泛起陣陣甜意。在這個沒有了WCG、沒有了ESWC、沒有了WEG的時代，或許《魔獸爭霸III》的整個歷史都要畫上句點，且讓我們留存那份回憶——一個絢爛的時代，一個不再有的時代，一個專屬于所有熱愛魔獸3之人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