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麗婭（外一章）

蓋湘濤

沙，你這生靈的化石，在亙古的寂寞里，起伏著一浪疊一浪的黃金；花白的尸骨，被鳥兒站成一道凄涼的風景。

鈴聲近了又遠了，而天依舊那么藍，天上兩顆最亮的星星似古麗婭的眼睛，這大漠之靜多短暫，沙依舊那么干凈，古麗婭仍在漠海里幸福地微笑著。

隨著對一個遙遠年代的回憶，依舊在漠海里相思，摘一枝沙棗花抽芽的思念，一下子噴發出往日那暗戀之火，風沙瀟瀟，幾縷柔情，愛情的記憶似那滿天星星。

一只銅琵琶懸在高天，斷斷續續彈奏著大漠遼闊渾黃的曲調，遠方的私語扇動著蒼鷹的翅膀，遠方的私語裸露歌聲的形狀。我的暗戀中的古麗婭，依稀托起我的想象。是你帶走了我的一只眼睛，一只每天看你的眼睛，當你離開我后，卻讓我心里少了一片光明。

我暗戀中的古麗婭，一個富有的空虛，我們在一起勘察時，她的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晶瑩似水，總在暗示著導引的路徑。揚起的手臂觸碰著太陽，觸碰著我夜來香花色一樣的窘迫與羞怯。

我的暗戀，像雨中的幻鳥一樣，濕漉漉飛過裸露的花壇，多么需要那輕盈的一雙愛的翅膀；可我，從暗戀上她開始，就沒有那雙飛翔的翅膀……

漠風帶走了沙棗花，帶走了我的愛。

溫暖的陽光下，我瘦成了一棵芨芨草，仍站在大漠上。古麗婭走了，把清純的眸子留給了藍天，她那笑容，如大漠上坎兒井掘出的清水，剔透晶瑩。那是我大漠上遺失的愛，如壓縮了多年情感的種子，干枯皺縮。

當古麗婭的情歌被她的棗紅馬咀嚼，白云飄過，花季踩著露珠走失的時候，她為我煮的奶茶依然芳香濃郁，依然散發著她歡笑的氣息；戰友對我說：古麗婭仍然站在太陽升起的地方，古麗婭的帳篷永遠是愛情的顏色；而在大漠的篝火旁，那麥西來甫卻怎么也不能把那首情歌撥響。

那只紅鳥飛走了，一直沒有再回來；那是一只美麗的鳥兒，古麗婭飛走了，只留下了月之暗面一樣的酷冷。

今夜，我孤守軍帳里一支燃燒的紅燭，燭光搖曳著她的目光，搖曳著我痛楚的思念；一顆祈求溫情的心，被風刃切削得很瘦很瘦；當年，我們奢侈地消耗多少青春與激情。漠海的夜渾濁如淚，侵蝕著最后的燭光。

今夜，最真實的是顆顆沙粒，是磨礪與擊打的痛楚。在搖曳的燭光中，細酌隱藏在光影深處的呢喃和沙礫咬噬的細語。而歌聲來自遙遠的地平線，來自沙丘展現的風的波紋，來自天幕上流星劃出的歲月的弧線……

麥西來甫琴弦靜蓄著漠野的聲音，軍令里堅守著邊境線的尊嚴；而詩句里，卻有古麗婭的眸子導引著心靈的流泉。

哦，當我們老了，是否還有兩畦蕓豆架在夕暉里編織與漠野有關的故事，色彩濃郁，駝隊的鈴聲清脆。

古麗婭的情歌

1

在月色下的沙漠里，月光溫柔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一顆熱傷的沙礫，在鵝絨般軟滑的酷熱空氣里，聽到一位維族姑娘，我暗戀著的情人古麗婭的一首動人的維族情歌，從軍營的遠處飄來，近了、又近了、又遠了……

我的面頰已成了疲憊的月色，身體已成了渾黃的沙漠，久已盼望的那首維族情歌，今夜又唱響了，在軍帳旁響起，它系著我一顆萌愛的心；聽到這首歌，仿佛在沙漠里見到了綠色。

我在大漠里當兵，為國防工程施工，每天都在與風沙拼搏；夜色里，只能在軍帳里的油燈下寫些詩歌，用喑啞的文字，打撈我與古麗婭飽含苦痛的無聲暗戀。那情感的舟楫，只能在漠海里漂泊，只有古麗婭那首動人的情歌，在撫愛著我被黃沙吹皺的內心，撫去那被風沙刺破的暗傷。

跟隨我心湖里的槳聲，又回到詩歌靈感的內心，終將劃到暗戀詩情的深邃韻律。

古麗婭的那首動人的維族情歌，唱出我詩的構思；那情歌是蘸著她對我的愛唱出的，當那情歌兒在我耳邊飄過的時候，我寫詩的筆也蘸上了她的愛，漠夜也蘸上了她的愛，一切欲望和想往也都蘸上了她的愛，愛的神圣含著我與她暗戀情感最活躍的神經末梢飄過。

古麗婭的情歌，是荒漠里的一葉綠草、一朵沙棗花，當她的歌聲含著清新與芳香飄來，我的內心便有了初戀的溫馨。

古麗婭，我與她在荒漠的大戈壁上暗戀著，除了那首動人的維族情歌，還有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那是一首無語的動人情歌，那脈脈含情的汩汩清泉，正滋潤著我荒漠中的干渴的心田；那無聲含甜的情愫，也會把我那苦澀的心吟甜。

每天，當我在會戰后的疲倦中，總能在夜色里聽到古麗婭的那首動人的維族情歌，這首歌，好像只是對我自己唱的，那首情歌隨夜風吹來，竟藏進我的心中，當我琢磨情歌火熱的歌詞，它竟把我萌愛的心點燃，給我無窮的光和熱。每天我將帶著這支情歌跨上征途，不懼一切坎坷；每當在漫天風沙中，我默唱這首情歌，那風沙也在情歌中消沒。每當想起那首情歌，好似古麗婭正含情脈脈把知心話兒向我述說；對我愛撫、對我激勵，讓我立志在大漠上拼搏。可這支歌那難釋的謎底，只能由我來猜破，這也是我們之間的絕對秘密，對誰也不能述說。

2

無語的古麗婭，唯一能與她心靈相通的就是那首動人的維族情歌和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古麗婭的眼睛，蓊郁出一片愛的柔情，如水，汪著那許多情感的綠色婆娑，古麗婭的情愫，似一束霞彩，永遠醒著的情夢。古麗婭的眼睛，含著癡情，散發著青春的熱戀。啊，歲月無痕，古麗婭那含情的眼睛，映紅我那整夜的相思。

古麗婭，我暗戀中的維族姑娘，她漂亮而剛毅、她聰慧而多情、她與我同住一個營區、她是我們在大戈壁勘察地物的向導、她也是大戈壁我們營區里唯一的一位女兵。

時光磨礪著一切；我，大漠里一位威武英俊的年輕連長、一位未名詩人，竟在那荒無人煙的大戈壁里闖進了維族女兵古麗婭的心。

我們是在暗戀，只有用心去品味戀情，因為我們都是兵。

暗戀著的我們，也把大戈壁的風沙染得溫順多情，那營區的沙棗花與芨芨草也帶著愛的一片羞澀。

古麗婭，嫵媚的臉頰，瀟灑的英姿，成為那荒漠戈壁軍旅生涯中的一束春容。她能歌善舞，溫柔多嬌，是她那女性情感凝塑成大戈壁軍營中綠葉的一點艷紅。endprint

我們在相互暗戀中，驚覺戀情頗深，水乳相融，每天，我總盼著能望見她那水靈靈含情而會說話的一雙眼睛；覺得大戈壁的荒漠再也不是荒漠，眼前的漠風總帶著一股柔情，不盡地把我們之間的情戀吹著、吹著……

3

每天，在大戈壁深處，每當望到朝霞與夕陽的霞彩，我們這群大兵，內心也總泛出情感的絢爛霞光。

為開拓大漠，建設原子彈舊靶場，為確保原子彈第一次成功燃爆，為了那震撼世界的最光輝最莊嚴的一刻，為追趕完成180米高的吊爆原子彈鋼塔的工作進度，我們這群大兵揮汗如雨，拋灑熱血，日夜奮戰在工地上。

我們這群大兵，在大戈壁的荒漠中，已用誓言與豪情掃掉了孤獨與寂寞，更感幸福的是在我們的軍營里，還有位能歌善舞、美麗活潑的維族女兵，她就是盛開在我們綠色軍營的一朵軍花，她那嫵媚的笑臉，正被花季萌發的情竇綻放；在她含情的眼神里，總向我傳遞著盈盈秋波；她的唇，一直在緘默著，如黑暗中的梨花，守望一樹潔白的憂郁。

我曾從她的眉梢中找到一束情意，她那相思的眼睛多么神奇，總把她對我的感情覆蓋在她那長長的睫毛里。

我是一位大兵，更是一位帶兵的連長，只能把對古麗婭的愛埋在心底。

在大漠的日子里確實很苦，有了暗戀，又確實感到苦中有甜，她的愛，是荒漠里吐綠的春雨春風，滋潤著我的心田，讓那含苞的花兒，在陽光下綻放。她的愛，是夏日激情的火苗，點燃我神經的末梢，讓沸騰的血液，在我周身奔涌。她的愛，是冰封下的河水，那永遠跳躍的音符，讓真情在呼喊中滑翔，伴著我穿越生命的隧道。那愛卻甜成我一生永久的回憶。

漠風伴著黃沙總在一個勁地吹，卻吹不滅被暗戀點亮的日子，古麗婭更像荒漠中的一株梅花，充滿含苞待放的羞澀。那漫天飛沙的大戈壁，也縱然會有晴朗漠日的漫天彩霞，那彩霞竟涂染了古麗婭粉嘟嘟的臉頰與嬌唇，一朵花兒竟在大戈壁荒漠中開放了，嬌媚而艷麗。

古麗婭，每天同我們一起施工，帶著情感的時光絲線，縫補著我暗戀中的相思。沉寂的大戈壁漫長夜晚，風沙呼嘯，總讓人心里憂郁，我多渴盼明天是個晴天；也期盼再次看到古麗婭那含情脈脈會說話的一雙嫵媚的眼睛。

4

巖鷹，在這蒼涼的廢墟上降落。

那遠古的戰場，曾燃燒過戰火，在殘留的遺跡里，是一片深沉靈魂的寂寞。

風魔，用黃沙掩埋了塔里木河，掩埋了這里的一切，也掩埋了我一直暗戀著的情人古麗婭和她那首動人的維族情歌。

干涸了的羅布泊，變成無言的死河。我，一位共和國的大兵，一位帶兵的連長，曾在這里為國防工程會戰過，曾忍受著無水與暗戀的饑渴，為了那一聲成功的燃爆，整天被汗水浸透的軍裝，承受著干燥大漠的日曬如火，承受著與古麗婭暗戀中的情感折磨。

可自從軍營里有了古麗婭，有了她那迷人的維族舞蹈、有了她那首最動人的維族情歌、有了她彈撥歡騰的麥西來甫音樂，就給軍營帶來了多味的生活。她對我那雙含情脈脈的杏核眼，那兩束愛撫的目光，像一雙溫柔的手將我撫摸，又像甜蜜的唇，將我的心吻過，她那含笑的柔情，在我戎馬生涯的田垅上，如一陣春雨將我干渴的心滋潤。古麗婭的那首動人的維族情歌，像雨后升起的彩虹，終端連著我，始端連著她。

我那顆春心，在萌愛的花季里，在那荒漠的大戈壁上，因為有了暗戀著我的古麗婭，從來也沒有感到一點孤獨與寂寞。可我們從來沒有越過那條情感的戰壕，只能在愛情的海洋里無聲地泛波。

不幸的是，古麗婭卻在一次風暴中，為部隊做地域上的勘察，同三位戰士一起被風沙掩埋，當我們找到他們，把他們從沙窩中挖出來已奄奄一息，在醫院的搶救室里，她臨終前竟向我淺淺一笑，像一波神秘含情的漣漪，在我心頭蕩起感情的一個苦澀的浪波。

古麗婭走了，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多像一葉小舟，遠逝于漠海，漠風也有情，悲泣地喊不出聲，只有她栽下的那顆樹苗，搖著她的靈魂，整天在我心頭飄逸。

我們這群共和國的大兵，用血汗，終于鑄成了原子彈的成功燃爆，迎來了我們心中久盼的那一莊嚴時刻。

古麗婭走了，她沒能聽到那蘑菇云揚起的一曲最深沉的壯歌，她也沒能看到原子彈燃爆成功的莊嚴時刻。

我揚起軍帽，高唱軍歌，高呼祖國萬歲！

此刻，難忘的時刻，我飽含著對原子彈燃爆成功的極大歡樂，也飽含著對維族女戰友古麗婭的深情懷念；仿佛看到在慶功會上，授予古麗婭一枚女英雄獎章，仿佛再次聽到古麗婭那首悅耳動聽的維族情歌。

我來到高聳H形紀念碑前，在古麗婭的墳前脫下軍帽，默哀致敬。眼前，古麗婭的墳頭竟開出一朵扶桑花，我望著那朵花兒，吮添著痛苦的思念，突然感到格外的寂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