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


有什么樣的科技和工業水平,就會出現什么樣的社會形態,文明作為社會發展的宏觀表征,正在轉換自己的參照系。任何社會矛盾本質上都具有科技與產業變革的因子。構造未來的力量是自發的,顛覆成為創新常態。科技創新從本質上講與科研經費沒有關系,是某種思維創新的表現。真正的科技創新是假設,而不是對假設的論證。
我們處在什么樣的現實中?
中國社會和中國工業與科技的體系在過去200年中,基本處于高度動蕩的不確定狀態,我們需要承認的一個基本事實是在200年中,中國社會在工業與科技領域對人類社會的創新性貢獻不夠。我們今天成為全球空氣質量最差的國家和環境污染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這一基本事實,也說明了我們社會的科技和工業化進程存在較大的認知和行為上的缺陷。最主要的表現就是我們喜歡以短期的細節問題,代替長期的全局性的方向選擇,人為的阻滯了科技和工業的發展。
比特幣為代表的人類新金融體系,與央行為代表的現行金融體系呈現了共生的局面,國際社會對比特幣的認同領域不斷擴大,這也對人類基礎金融治理架構提出了全局性的挑戰。人類社會首次在非傳統的黃金交易外,建立起了非政治因素影響的新網絡交易制度和機制,這是人類基礎文明系統中的首創性事件。
以移動通信、人工智能、網絡和機器人為代表的新社會技術形態已經步入快車道,手機成為人類社會的基本生活工具,同時也逐漸成為新的生活工具。人類社會正在面臨移動社會、機器人社會、人工智能社會的三重全局性解構力量。所有國家都面臨解體的可能性,網絡虛擬族群涌現的新全球社會形態初具規模。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認知框架?
以現代化為導向的人類社會,本質上是建立在蘇格拉底的哲學流派基礎上的,對時間和空間的認識,本質上也是以歐幾里德的幾何原理與牛頓經典力學原理建構的,所有的現代化目標,本質上都是建立在約定軌跡的幾何體的剛性變形。
我一直不能認同這一認知框架的未來價值。我認為我們需要以前蘇格拉底的芝諾哲學來重建我們的認知框架。芝諾哲學的核心就是悖論和多態性,后者已經為今天的量子科技的進展證實了其科技上的潛力,而芝諾哲學的社會學潛力尚未得到關注的實踐。卡爾波普開放性社會的預計與芝諾的哲學是相關聯的。開放性成為文明穩定的前提和運行基礎,一但失去開放性,任何局部的系統都將陷入自我強化的不可預見狀態。
我們需要以開放性取代現代性,這是人類社會全部基礎挑戰的唯一性解決方案,中國社會也不可能成為例外。任何試圖以現代性取代開放性的努力今天事實上都已經去功能化了。
在過去的四十年中,有一個終極問題總是在困擾著我,我一直在想以一個人有限的人生,如何窮盡生命的基本潛力。換而言之,我們究竟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我們需要的美好狀態是什么樣的。
從我第一次去德國到現在快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中我對德國的印象沒有發生改變,因為德國的工業和經濟在外觀上確實也沒有發生顯著的變化。但有一點讓我驚奇的是德國人的健身熱情和女學生們身材的優美程度有極大的改變。人們在與肥胖所做的斗爭,成效巨大。
如果以身體做為生命外在表現形式的角度評價,德國制造最大的進步,我以為就是身體輪廓的制造。2014年德國在世界杯足球賽中的奪冠也間接證實了這一點。足球是身體潛能和群體工程相結合的產物,德國的勝出是實至名歸。
順著這個思路,我想今天我們所處的工業社會中,還沒有一個國家和政府將社會成員的身材輪廓建設做為自己的奮斗目標,更廣泛地講我們以計劃生育的名義進行了人口的控制,但沒有以提高人們性生活質量的目標來實現社會更高水平的文明。最近比爾蓋茨基金會資助研究超薄的安全套,我想也是試圖接近提高人類性質量的目標。
我們今天在工業社會中所有的顯性目標,其實在我看來都是過渡性的,或者說是過程性的,通俗地講就是此一時彼一時的。
設想一下,今天的中國,是以房地產為導向的,而不是以居家的“床”為導向的,人們競爭的對象是建筑空間,而不是以“床”為代表的生活空間。隨便看一下今天中國各社會階層的居住空間,基本都沒有生活情趣。我認為中國社會所需要的轉變,首先是我們社會目標的轉變。
世界發達國家的工業區現在基本上都沒落了,科技區事實上也一樣。根據我的實地考察,這類工業區和科技區本質上都與正在發生的科技革命和工業革命是反方向的。
科技和工業的未來,在于1平方米的制造,而不是幾百幾十平方公里的制造。現在中國工業和科技的拙劣表現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們科技和工業用地面積太大,缺乏科技和工業創新所需要的車庫精神和實踐。以硅谷為例,硅谷自身也只是一個虛擬概念,大小不等的各類企業散布在相近區域。事實上今天的硅谷也已經衰退了,在移動和云技術的時代,科技和工業可以彌散在任意的地方,咖啡館重新成為決定未來科技與工業力量的核心區域。
回到科技與工業革命本身
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依然是全球貨幣泛濫的十年,在財政貨幣等各種寬松政策的影響下,人們對技術與工業的認識被經濟政策左右了,失去了從技術與產業發展本身的角度,來認識事物發展與變化內在規律的觀察。
從微觀層面的實踐看,技術創新與產業發展是由其內在的變革因素決定的。以蘋果公司為例,蘋果公司在技術研發投入和企業的規模上,與其競爭者如微軟公司相比,有巨大的差異,但從產品線和產品的受歡迎程度看,兩家公司都有各自出色的表現。
從宏觀層面的實踐看,美國對全球科技的主導地位依然穩固,歐盟的科技發展基礎優良,日本企業的綜合創新能力有新的突破,印度科技的崛起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于各國政府出臺的大同小異的科技和產業促進政策,如果我們將這些共性的特點換一個角度去認識,在全球科技與產業創新的競技場中,誰會更加突出?
微觀層面,從移動手機昔日的霸主歐洲諾基亞、加拿大的黑莓,當前所面臨的美國谷歌、蘋果和微軟三方移動平臺的沖擊,不難看出技術對抗的白熱化案例。宏觀層面,不同國家與地區的技術發展的路徑對抗也正在從后臺的輿論辯論走向前臺的實質對抗表現。
技術的源頭是人性的愿望,產業的歸宿則是專門化的消失。從歐洲的工業革命以來,總體上看技術創新與產業的分化是主流現象,也就是我所說的“常態”。而展望即將到來的2020年,筆者認為,全球技術與產業發展將貫穿“非常性”的基本標志。
筆者對美國、德國等全球主要經濟體進行了實地考察,認為人類的技術與產業進步從2015~2020年開始將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概括而言,就是整體性與連通性成為技術創新與產業發展的基本路線,這個新近涌現的特點,就是我所說的“非常性”。
長期以來,人們都試圖從現有產業框架中,分門別類地進行技術與產業的討論和發展規劃,這種認識邏輯,顯然已經失去了自身在現實中的支持力量。如何改變這個局面?我以為就是從整體性和連通性的新坐標系中,重新建設下一代的技術與工業框架,舍此別無捷徑可走。
2020年或將成為人類整體性技術框架變革之年,也就是說正在發展中的21世紀全球性經濟波動,開始動搖導致這個波動產生的技術與產業基礎,呈現出未來21世紀技術與工業的潛質。
2015~2020年技術演進的九個基本變量
從技術演進的具體形態上看,筆者粗略地概括為以下幾個基本變量。
第一,從化學元素上看,碳元素逐步取代硅,成為新型結構與功能熱點研究領域,這當然要歸功于兼具神奇與豐富之美的碳結構。其次化學鍵價態的多樣性成為新興技術成長的驅動力和商業利潤的來源。
第二,量子技術以有機或無機光電的形式逐步淘汰電子技術,采用光連接技術的工業設備和消費品會不斷涌現。
第三,聲學應用熱不斷升溫,現在采用聲波聚焦技術的流式細胞裝置已經問世,人類開始利用聲波來操控流體中的細胞運動行為,顯然這一能力可以擴展到更加廣泛的應用領域。
第四,云計算逐步邁向實體服務領域,成語中的“四海一家”,現在表現為移動通信、云計算、空間信息融合以及相應物聯網絡的集成,衍生出更簡便、高效的服務模式。
第五,簡約靈活成為技術發展的主流,現存的工業系統一個突出的問題就是離散的單元太多,最典型的就是以內燃機為動力的各種引擎及其應用系統。電動車除了在能源效率上的優勢以外,從技術框架上看,就是結構的復雜性大大降低了。在汽車時代,汽車公司是按五到十年為跨度推出換代車型,按年推出外觀微調的年度車型;在電動車時代,電動車等同于個人電腦,從技術上講,可以隨時隨地按用戶愿望升級換代。
第六,電網技術面臨重大變革,現在的電網本質上不適應新能源發展的特點,表現為各種新能源介質并網困難,能量規劃不具備預見性。因此對現有的電網,未來至少有兩個前景可以討論,一個就是現在以輸變電為基本出發點,演化出來的智能電網概念,類似于當年電信網絡的綜合業務網絡,再者就是徹底放棄現有的電網概念,直接發展下一代以儲能技術為核心的開放能量網絡。
第七,基因技術、干細胞、分子調控網絡等生物技術獲得更加廣泛的關注和應用。生命作為自然界的一種普適現象,今天確實受到了人類智力的極大挑戰。盡管人類對任何新的偉大變革,都需要一個相當長的適應過程,但是對現在生物技術的質疑則充分暴露了人類在社會層面的智力分布差異。首先是自然界中生物自身的基因變異就是常態行為,沒有基因的變異就不會有今天豐富的生物多樣性的存在。其次,生物信息的傳導機制進展告訴我們,包括癌癥在內的各種人類疾病本質上都是信息傳導機制失衡的表現,而不是造成失衡本身的原因。
第八,安全技術改變人類的基本行為,人們現在正在集中全力發展不同層面的安全技術,當然有技術導致了人類的自身不適應反應,現在機場的安檢就成為了一個典型的現象。對安全技術的個體和社會需求則不斷升溫,促進了相關市場的快速成長。
第九,公共空間的再設計與建設成為人居與社會環境發展的重點領域。公共空間是人類日常生活與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包括的內容非常廣泛,但發展非常落后。全球應急場所的設計和使用都還處在非常原始的階段。世界各國的機場都沒有為旅客滯留提供足夠的舒適空間和相應的服務,遍地打地鋪的場面司空見慣。
面向2020年產業形態演進的九個新特征
從產業的形態上看,我以為具有以下幾個新的特征。
第一,分散—集中—再分散的循環,從人類的工業化進程角度看,大體經歷了企業集群從分散走向集中的階段,現在發達的經濟體又出現了再分散化的過程,目前中國模式所強調的產業集中,建設各種開發區的模式,是與之相反的。
第二,循環經濟模式升級,現行的循環經濟模式著眼于一個微觀結構在空間上可循環性,正如時下各種零碳建筑場館,零碳只表現為在建筑場館運營的局部環節上,而不是在建筑—運營—回收的全過程中。
第三,技術創新的主體從政府組織轉變為非政府組織,或草根創新聯盟主導。以空間探索為例,長期以來各國的空間探索全部被壟斷在政府機構手中,規模龐大,效率極低。但這一局面被若干歐美私營企業打破了,商業的太空探索成為人類旅游的熱門市場。
第四,創意產業內在分層,出現以概念設計為主導的核心創意群體和以專業應用為主導的專業創意團隊的分化。前者以天才藝術家、有想象力的跨界科學家以及目光遠大的創業者構成,主要的使命就是顛覆人類業已存在的技術理念,后者由受過良好專業教育與訓練的工程團隊為主要成員,為前者提供實現手段和資源支持。
第五,免費服務成為一切創新活動的基礎,當然免費不是唯一的形式。收費或許代表著商業的基本目的,與之共生的事實是,收費也同時成為阻礙商業作為的絆腳石。事實上免費服務本身就是一系列創新活動與創新設計的結合體。
第六,“落后”與“先進”成為象征意義,而不是實質上的相對意義。更形象地說,先進與落后的混搭,或許成為真正成功的產業模式。先進與落后的混搭,是對人類現有各種資源和技術潛力的創新組合,人類可以自由地選擇,一個廢棄的舊機床可以和先進的有機發光介質混搭,而成為新式的辦公家具。也可以用新一代水溶性的有機介質,構成經典的工業結構材料,大多數的風力發電的葉片也是手工制作的。
第七,創新的目的性被創新的靈活性取代,人們開始認識到,目的的靈活性,或者說是開放性是更好的結果,事與愿違也可能產生出更大的創造性。
第八,工業標準體系重構,現在全球的工業技術標準泛濫重復,反倒助長了各行其是的現象,大家在中國移動通信市場所見的三大運營商,各自有各自的3G 標準就是一個典型的現象。工業自動化領域的工業標準更是混亂,這種人為制造差異的行為反映出了人類的工程與商業實踐的局限性。即將到來的全球第四代移動通信,避免了在三代移動通信中的混亂局面,而各種工業的自動化的協議也已經在芯片層面,完成了一致性的建設。
第九,低成本技術框架成為廣泛接受的方案,技術框架代表著不同的商業利益和發展路徑,正如在經濟危機中的消費者開始反思自己對奢侈品的瘋狂是否值得一樣,人們也有理由更加關心不同的技術框架之間的成本因素,在這種背景之下,除中國以外的地區,人們更加傾向于用低成本方案來部分滿足自身的需要,這當然也有不同的文化背景的因素。
展望2020年,對現行技術體系滿意的人,不希望看到變革,因為他們已經獲得相當大的市場份額,他們關心的只有市場的推廣和營銷花樣的翻新。而新生的技術力量,則試圖通過更加全面的創新,來建立自己的市場地位。
從現有的中國企業的海外并購案看,不論是國有的還是私營的,他們所關心的只有商業品牌和即將過時的技術框架,甚至根本沒有技術含量的原始資源。問題在于,2015~2020年引領的全球下一個五年,下一代技術和工業體系已經迎面而來,一切皆為自組織的顆粒,有人形象地稱為U 盤化生存。
回到現實中的產業轉型分析
按照我的觀點,當下主流熱炒的產業本質上都是泡沫,過去政府提倡的所謂的“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表述,我認為是不妥的。理由很簡單,產業應該由市場決定而不是由政府決定。產業本身只是社會市場經濟中的一種組合關系結構,在市場經濟中,這種結構是在高動態變化的。一個廁所也可能發展成為某種新興技術的產業鏈,從有機肥料到可再生能源,甚至是娛樂業新技術業態的集成。任何人為試圖定義產業概念和地位的努力都可能是徒勞的。
我們列舉的戰略性產業的目的,本質上不是為了形成未來的創新能力,而主要是給相關產業腐敗和尋租提供社會輿論。今天的中國社會需要打開腐敗誤國的魔咒,從制度上講就是要建設面向未來創新的科技和工業體制。
政府鼓勵中小企業的創新,這個表述當然是正確的,但要實現這一點關鍵就是要建立開放公平自由的市場環境,市場環境的建設首先要去除誤導全社會的所謂區別化的對待政策。
對任何產業的優惠都會導致社會資源的畸形化,對信息產業我們優惠了三十年,結果信息產業今天近乎全行業沒有利潤,也沒有國際競爭力。我們優惠了能源工業結果中國的油價與居民收入的比值近乎全球最高。
以電商、云計算、物聯網、新能源、機器人等今天被社會熱炒的產業名詞本身都是某種程度上愚昧的象征,未來的科技與工業是建立在知識地圖上,也就是可視化的語義模型中的,單一化的名詞不能表述基于關系的模型。這也就是為什么投入巨資進行的核高基、863、攀登、知識創新工程沒有能產出社會認可的實際收益的根本原因。上述國家創新工程的項目,在立項之日起絕大多數就注定了失敗,因為這些巨大的資金重復投向別人已經重復建設過的老路上。
政府支持的各地超級計算機項目沒有自發應用支持的超級計算能力本身也屬于產能過剩的假、大、空項目。不僅不代表科技能力,只代表落后和愚昧。相反如果我們能支持開放的軟件,將全社會富余的計算能力收集起來,為社會成員提供開放的、低能耗、免費的云計算虛擬平臺,這才是計算技術的真正創新,也是地方和國家層面應該支持的項目。
我們只有回到科技和工業的本質才能真正回到創新型社會的建設道路上來。這個本質就是科技與工業思想——科技與工業哲學——科技與工業概念框架——科技與工業行動框架領導下的、社會化的、自發的創新實踐上來。
結束語
中國科技與工業進步的行動框架是什么?我認為,首先是相關行政管理體制的變革,而不是所謂科研經費和工業政策項目的刺激。我建議在新科技與工業革命面前,面向未來,應在管理體制和項目資金管理上進行全面的改革。
首先必須明確科技與工業的關系,科技不應只是為現行工業體系服務的,而是面向未來,建設全社會可持續的創新能力。抽象地講,有什么樣的科技水平就有什么樣的工業形態。科技本身具有改變未來的顛覆性力量,所以科技必須由國家元首直接領導,對全社會承擔責任。
工業關系或者說產業關系,如果不考慮現行利益沖突人為制造的復雜性,工業關系是相對單純和簡單的,或者說是被動地反映并實現市場經濟的內在要求。應由國家行政關系的最高負責人直接統籌協調。
主要應進行以下幾項全局性調整:
(1)撤銷科技部,代之以國家元首科技辦公室,由元首科技顧問負責全面協調全社會的科技資源和行動能力。
(2)撤銷工業和信息化部,代之以總理工業辦公室,由總理工業顧問負責全面協調全社會工業能力和環境保護舉措。
以辦公室取代現行的部制,主要是辦公室相當于工作室,人數精簡,工作效率高。以顧問的角色進行協調,而不是以長官的命令進行行政干預是化解潛在制度風險的適應性舉措。
另外在資金上應削減科技經費50%,同時削減科研隊伍規模的50%,這樣做的結果不僅不會削弱中國的科技創新能力,我相信只要我們以開放創新的觀念使用這些資金,中國科技的軟硬實力都會得到空前的提高。現在泛濫的科研經費不僅成為腐敗的加速器,更重要地是誤導社會創新的方向感。某些以院士領銜,用欺騙手段詐取國家科研經費導致貪污腐化,已經成為多數國家科研機構和大學研究單位的工作常態,這本身是對中國社會科技安全的最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