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本高
半年多之前,一位從市政協退下來的老先生,要找一位懂中醫的作家,后來輾轉找到了我。他說:“我叫樓芳蘭,也愛好文學,想請你為蘭溪市的一位醫生寫個作品,這個心愿藏在心里好幾年了,今天找到你,真的很欣慰,這個心愿終于可以實現了。”
聽說要為一個醫生寫個作品,當時我心里并不為所動,沒有這么個興趣。少年時很崇尚醫生這個職業,當年鄉下缺醫少藥,我們家鄉8萬多人口的一個區域竟沒有一個醫院,也沒一個診所,只少數幾個民間中醫。我們鄰村的那位老中醫,胡子白白的,長長的,穿件長衫,看上去仙風道骨,到我們窮苦農民家里來看病,態度非常和藹,做了望、聞、問、切之后,總是摸著胡子考慮再三,能用草藥解決一下就不開方,不能用草藥解決才給開方,但能用便宜的藥就不用貴的藥,我們燒碗點心請他吃也總是不肯吃,給他錢也不收,臨走時還再三交代要注意的事項。他走到哪里,人們都會投來尊敬的眼光,我稚嫩的心靈中好像也把他當作人生的楷模。可是,如今的醫院和醫生卻廣受詬病,醫患糾紛時有所聞,大醫院門庭若市,患者排二個小時的隊,檢查半天,見著醫生三分鐘,住院的病人據說都有一個主治醫生,主治醫生的上級是主管醫生,最上級是科室主任,病人一般一天只能見主治醫生一分鐘,那就是早飯后查病房的時候,主治醫生帶著一幫實習醫生,在每張床前逗留一下,問一下病情,問檢查都做了沒有,沒有做就催著做,既然住院了,不管是否真的需要,例行檢查都要做的,要安排好幾天,花幾千元錢。有人詼諧地說,醫生查房有點像行為藝術,一幫穿白大褂的人,在病人面前玩了一個“妙閃”,爾后就見他不著了。
我平時不去醫院,那天偶爾去了一趟,在候診區呼吸內科的門口,看見一位大爺向科室門口管排隊按次放入就診的護士請求,說他的老伴“撐不住了,臉上都汗淋淋了,坐都坐不住了,請通融一下,讓她就進去看一下。”那個護士數了一下就診卡,說:“還有6個,等著吧,這是秩序,是紀律。”大爺說:“病有輕重緩急,她真的撐不住了呀。”那護士說:“人家都38度、39度,你們幾度?”大爺說:“病的危重與否,難道只看熱度的嗎?”他因焦急,說話聲音也大了,于是保安也過來了。這時其他等候的病人都說了:“讓她先看,我們愿意。”于是那護士才放病人進去。主治醫生一看就向那護士大聲說:“快快拿輪椅送急診室。”那護士才慌慌張張地去找來輪椅,把病人送急診室去。一個小小的護士,竟也如此橫蠻……我也想過,不是現在的醫生都變壞了,也不是國家財政困難,是我們的體制和機制的問題,人家古巴那么一個小國、窮國,醫療衛生事業卻搞得那么好,其他國家的政要都到古巴去看病,真值得我們三思。
這也許只是我的一個偏見,但正因這種偏見,我心里就想著樓老先生說的那位醫生真的值得我們去花心血嗎?在當前的大環境之下,而且還在基層,能有出類拔萃,甘于奉獻,把病人視為親人的好醫生嗎?老先生不明白,文學是寫人的,作者是否懂醫關系不大,但主人公得有故事,有血有肉的素材,如果一位醫生只技藝高明,或者有了不起的醫技創新,完成了一個什么項目,而沒有人文意義上的故事,是很難寫好的。于是我就說:“最近還有些事兒,過段時間再說吧。”
我們第二次見面時就聊得比較多了,還讓我聽到了親切的鄉音,原來我們也可以說是老鄉。而且我發現老先生很真誠,有一種農村老大爺的淳樸與厚道。這一下子就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當我們的話題轉到民間醫藥上來時,他的情緒與聲音都提高了。他說:“民間中草藥是中華民族的瑰寶,為民族的繁衍與發展做出杰出的貢獻,在歷史的長河中,不管是哪個朝代,哪個時期,民間都有一些身懷絕技、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的高人。‘草藥一味,氣死名醫并非謊話,我就親身經歷過。那年我在鄉下老家,一天下午,突然肚子痛得在地下打滾,家人束手無策,鄰居說趕快送縣醫院去,這時剛好被一位懂中草藥醫的老人看到了,他說不用慌,去找幾個毛芋來,水洗后就生吃,不會澀口的。家人馬上去找來毛芋,讓我生吃了兩個,真的不澀,不一會難忍的疼痛就消除了,你說神不神?二十余年前,諸暨的一位蛇醫,自以為醫術不錯,在自己身上搞試驗,讓一條蝮蛇在口舌上咬了一口。結果闖了大禍,很快全身腫脹,他自己的蛇藥不管用,立馬送省醫院,省醫院也無法控制,又輾轉送到寧波某醫院,醫院也很焦急,后經當地人指點,到紹興農村中請來一位“草澤郎中”,卻輕而易舉地把他治好了……”
老先生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金華素稱人文薈萃之地,在醫藥上同樣有著優良的傳統,我們有名醫朱丹溪,有亦道亦醫的御醫葉法善,有眾多在不同歷史時期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醫界精英,號稱“中國醫家”的張山雷就長期任教于蘭溪中醫專科學校,還有謹遵祖訓‘不為良相,便作良醫的‘蘭溪藥幫。這些都是我們可引以為自豪的無形資產。為了挖掘民間醫藥,為人民群眾的健康服務,我們在2002年組建了金華市中藥學會民間中草藥專業委員會,有會員286人,我也是當時的負責人之一。在發現與組織民間特技人才,挖掘整理療效確鑿的民間偏方、驗方,對獨特的醫技和專長進行研究推廣等方面,我們做了不少的工作。2008年又專項開展金華市民間醫藥現狀的調查,又獲準創建中醫醫藥人才培訓示范基地。”在這一系列的工作中,我發現了蘭溪市的中醫師俞蘭溪,我為他的人格力量和工作精神所感動,對他的欽服之情也油然而生。特別是2008年夏天的幾個月,不管天氣多么炎熱,他天天趕到金華來,為發掘確有一技之長的民間醫生而奔走,汗淋淋地為他們整理資料,修改論文,而白天又要回蘭溪去上班。到11月份,他帶了四十多名民間中醫人員到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首屆全國民間名中醫經驗交流暨特色醫療演示大會。別人都很驚訝,金華有這么多人才?他還請國家權威專家蒞臨金華,來指導工作,別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是從內心深處感謝他的。一個人為社會做一兩件好事只要有決心并不難做到,但要像他那樣十余年如一日,一直堅持不懈地做下來真的不容易,做這些工作沒有一分錢的報酬,還常常要賠錢,這在物欲橫流,大家都向錢看的今天,你說容易嗎?所以我以為要為他寫個作品,不能讓他的事跡湮沒掉……”
樓老先生還說了很多,我也理解他的“心愿”了。我也學過中醫,能夠體會醫者的一些人生況味,在當前的社會現實中,人們一方面都怨看病難,看病貴,另一方面又貪大求洋,有病都向大醫院涌去,民間醫藥被認為是“落后”、“不科學”,民間醫生被視為過時的“土郎中”,作為一個職業醫生,有他自己的工作和收入,卻要為民間醫藥去奔波,去花心血,這豈非“另類”?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倒要見見這個人,而且蘭溪也是一個美麗的能引發我的想象的地方,我曾經的摯友就是蘭溪人。于是我就站起來與樓老先生握手,說:我們明天就去采訪俞蘭溪!
見到俞蘭溪時的第一印象,與想象中的有很大差距。他個子不高,皮膚有點黑,好像老被太陽曬著,走路步子很快,身子好像有點前傾,說話的語速也很快,給我的印象是:此人干練聰明,精力旺盛,是個實干家。他說對我們的采訪表示感謝,但這段時間不行,因為這段時間要應付駕照考試,待駕照考出來之后,我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聊聊了。
大約兩月之后,才開始對他的采訪。雖說對他的采訪共有四次,每次半天,但因為他的語速很快,話語中又夾雜了一些蘭溪話,內容又很多,效果不很理想,有些事兒還得事后再去明確。但不管如何,對這個人物的整體的印象已很明晰。通過對逝去的歷史遺蹤的尋覓,我又一次感受到歷史不是一河清水,有時候是濁浪滔滔,泥沙俱瀉,沉淀其下的是多少的血淚與苦難。我似乎看到在浸透先輩鮮血的泥土里,一顆種子是怎樣地發芽、成長;我似乎看到遠處的一個跋涉者在坎坷的過程中艱難舉步,一步一個腳印,每個腳印都有血汗滋潤著,都長出了一朵朵的沙棗花,雖不艷麗,但卻閃爍著生命的自信與堅韌。雖然遠去的年華風風雨雨,但因不去算計別人,只在修煉自己,只在默默地為別人灑下汗水,給需要幫助者送去幫助,需要溫暖者送去溫暖,所以也在沿途收集感激的目光,身子似乎矮小,但投影卻很高大。
三個父親 三個家族的血脈傳承
現在,讓我們穿過時代的風云,去回顧俞蘭溪的人生軌跡。
俞蘭溪本姓趙,名君文,浙江蘭溪人。蘭溪趙姓有二支,一支為南陽郡,另一支為浚義郡,俞蘭溪家族屬于南陽郡。在談起自己的家族史時,俞蘭溪表現出非常真誠的尊敬與自豪,他說:“我們的祖先趙抃是包拯的同代人,他比包拯少十歲。趙抃為殿中御史時包拯為御史中丞。趙抃主管朝內宮禁獄事,包丞則主管朝外四方之獄事,兩人內外相助,相得益彰,人稱包丞為黑頭包公,稱趙抃為鐵面御史。北宋時的趙景文為蘭溪主簿,清廉愛民,縣民就挽他留居蘭溪,就是蘭溪趙氏的始祖了,蘭溪的文物古跡“告天臺”實際上就是趙氏的家廟。民國時的趙慶華曾任郵電部主事和交通部次長,他的小女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趙四小姐了。我的曾祖父趙思廉是清朝光緒年間的武舉,其居處還留下八十斤重的大刀,石鎖,箭靶等等,考取武舉人后被任命為縣守備之職,但他不愿為官,未去上任,自去做木材生意,開了一個木材行,有閑時還喜歡去種點莊稼。雖是習武出身,卻淳樸厚道,從不占他人便宜,因經營木材,在自家山上種植松木數以萬計,常有附近之人來盜伐,即使被碰上了,只以好言相勸,不為難別人。某次家中被盜,縣衙判定南鄉黃某為嫌犯,黃某不承認,曾祖父怕人受委屈,叫縣衙把人放了算了。對外如此寬容大度,但持家卻非常勤儉嚴謹,早上吃稀飯時唯一的菜就是炒黃豆,而且黃豆還放在竹筒子里,不易夾出。自己雖為商,但卻堅持讓兒子去讀書,其長子和三子均法律專科畢業,一生從事法官工作,社會各界還曾為其長子趙金增在衢州市建立紀念碑(后因城市改造被拆除)。我的祖父名金燧,是老二,他只是個木匠,大概讀書的天賦比不上哥哥和弟弟,就去學一門手藝謀生了……”我打斷俞蘭溪的敘述,問道:“對家族的歷史,對祖先的事,為什么你能知道得那么多,那么清晰?現在有些人只知道三代,三代以上就無所知了,他們關心的只是兒子和女兒,他們在學校里的成績和分數。”
俞蘭溪沒有馬上回答我的話,似乎陷入沉思,并去倒了一杯水,喝了繼續說下去。他說:“我是一個孤兒,對祖先的事,對家族的歷史,不像別人有上輩的老人會說給我聽,但我必須了解這些,這是做人的需要。于是我去查宗譜,查檔案,終于有了大體的了解。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族是緣于血緣的群體,家族的發展是有其歷史的傳統的。參天之木,必有其根,尋根問祖,為的就是明白與祖先的血脈相傳承,把祖先曾經的輝煌和苦難,作為一種精神傳統繼承下來,融入血脈,繼往而開來。而且,我以為這也是社會倫理道德建設的需要,我雖然是個孤兒,但也要謹遵祖訓,不能做一個數典忘祖的人。”
俞蘭溪說自己“是一個孤兒”,為什么會“是一個孤兒”的呢?這就讓作者來交代吧。
其實俞蘭溪并非真正的孤兒,只是自幼失父,母親還是有的,只是他出生后家業凋零,舉目無親,真的和孤兒差不多。
俞蘭溪的曾祖父勤儉持家,寬厚待人,在蘭溪回龍橋創下了一個很大的家業,他的祖父趙金燧,雖是個木匠,家境也還不錯,所以能讓自己的兒子們去上學讀書。俞蘭溪的父親名趙紀達,字達之,1917年出生,排行老三,在金華高中畢業后考入上海政法大學。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中國開始進入全面抗戰時期。趙達之回浙江參加抗戰活動,進入浙江省行政講習所學習,民國29年1月入伍任浙江省第四區政治工作隊干事長,時年23歲。日軍占領杭州后,省政府遷金華,杭、嘉、湖及蕭山、紹興的難民大量涌入蘭溪,而蘭溪也為要沖之地,敵我雙方爭奪非常激烈,自1938年1月23日上午7時敵機轟炸蘭溪縣城開始,到1942年5月縣城淪陷時止,日寇累計轟炸蘭溪202架次,投下炸彈462顆,蘭溪城淪陷后,縣政府遷安陽畈,又隨國軍25軍遷到淳安縣安口等處,后形勢稍定,又遷回華南鄉,開展敵后抗戰。日軍雖然占領了蘭溪城,雖然一次又一次地對各鄉鎮和村莊進行瘋狂的“大掃蕩”,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但蘭溪軍民也在戰火紛飛中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斗爭,除了等正規軍之外,全縣各區的派出所編成縣警察大隊,國民兵團派駐各區自衛分隊集中編成縣自衛大隊,全縣抗日出征新兵4050人。而趙達之當時人稱“趙秘書”,是蘭溪縣政府的秘書長,是縣政府派在南岸辦事并指揮自衛獨立中隊的干部,與49軍軍長王鐵漢,八十六軍軍長莫與碩,三十六師師長曹天戈等密切配合,或截斷日軍通訊,或阻擊日軍運輸車輛,殺死日軍哨兵,奪取日軍槍支彈藥,或制造假象,誘敵出擊,給以圍殲,或偽裝船夫引日軍到江中湍急之處突然翻船,痛打落水狗等等各種方式,殺敵報國,使敵人常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有力地保護了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
俞蘭溪的出生地,就是他父親趙達之抗日的根據地。俞蘭溪出生于金華江南岸的石宕金行政村所屬的蔣家塘自然村,該村原屬湯溪縣,1957年劃歸蘭溪市,逮屬于石宕金村,而石宕金的另一自然村董村原屬金華,所以這里是金、蘭、湯三市縣的接壤之區,附近村落稀疏,人口密度不高,而且地形復雜,山巒斑駁,樹林蓊郁茂密,日寇不敢輕易進入,是抗日武裝最活躍的地區。抗日武裝緊密依靠群眾,與當地百姓的關系如同魚水,趙達之就住在蔣家塘村俞樟根的家里,正因這場戰爭,使蔣家塘與俞蘭溪家生發出一種不是親屬卻勝于親屬的關系,使蔣家塘也成了俞蘭溪的故鄉。
1945年,由于蘭溪處于抗日前哨,情況特殊,米價飛漲,日寇到各地搶糧也更加頻繁而瘋狂。當年夏某日夜晚,趙達之接到次日日寇集中兵力要來石宕金搶糧的情報,因為時間倉促,力量懸殊,難以組織有效抵抗。就決定立即疏散村中百姓,隱蔽于村外樹林之中。次日上午日寇部隊果然闖入村中,其中還有馬隊。與百姓一起隱蔽樹林中的趙達之想派個人偵察一下日寇到底來了多少人馬,因他就住俞樟根家,所以俞樟根的兒子俞炳華也跟在他身邊,而且他說:“我去”。趙達之知道俞炳華膽大心細,且身強力壯,就同意他去。俞炳華果然膽大,他的家在村子邊上,房子后面就是山,他就溜回自己家里。他家樓上有兩個谷柜,一個裝的是陳谷,另一個裝的是新谷,日寇來搶糧,陳谷是不要的,就匆匆跑到樓上,用畚斗把裝陳谷的柜中的陳谷畚倒到新谷柜上,表示兩個柜中的谷子都是陳谷。不料剛剛開始畚谷,幾個日本鬼子闖到樓上來了,看看眼前的情況,馬上明白俞炳華要造假象迷惑他們。于是就惡狠狠將他毆打,打了后又把他用繩子捆綁了,然后牽到村外山下綁在一棵樹上。戰爭使日本鬼子都變得比野獸都不如,他們把殺人當作一種快樂,一種刺激,這些日本鬼子在俞炳華身上刺了14刀……
來搶糧的鬼子折騰了一天也沒離開,留在村里過夜,晚上全村一片豬叫雞叫之聲,他們把村民的雞和豬宰了吃,把村民的家具當柴火燒,酒足飯飽之后,還把大便解到村民的米壇子里,把小便放到酒壇子里,他們的獸行使天怨人怒,當晚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第二天上午,鬼子揚長而去,村民也都回到家里,每戶人家的家里都一片狼藉,一位目擊俞炳華被鬼子牽出去刺死的老人向俞炳華的爹俞樟根說了俞炳華的遭遇,俞樟根頓足而哭,眾人去看尸體,尸體已被山洪沖走,直到下午才在四里路之外的河邊找到,抬回村來。
趙達之默默地握緊拳頭,欲哭無淚,當著眾人的面對俞炳華的父親說:“俞炳華還沒娶妻生子就被鬼子殺了,斷后了,我趙達之現在也還沒兒子,今天我當著眾人的面講了,今后我若生了兒子,也不管有幾個兒子,總之第一個兒子就做俞炳華的兒子,以承宗祧……”
這樣,俞蘭溪還沒出生就被注定有兩個爸爸了。
當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9月3日,蘭溪善后委員會成立,上午9時鳴放汽笛10分鐘,慶祝抗戰勝利。
次年1月,俞蘭溪在蔣家塘村俞樟根家出生,按照自己家族的輩分,他是“君”字輩,故取名趙君文。但因他父親有言在先,第一個兒子是要給俞炳華做兒子的,故他母親又把他改名為俞蘭溪,意為他姓俞,但原本是蘭溪人,兩邊的祖宗都不能忘。
抗戰勝利后,趙達之回縣城去了,俞蘭溪母子繼續留在蔣家塘,趙達之只把生活費每月按時送來。俞樟根以前是趙家的房東,而現在是俞蘭溪的爺爺了,他把這個孫子像寶貝一樣疼愛。
抗戰結束之后,國內又轉入解放戰爭的歷史時期。趙達之在蘭溪縣政府工作,因為趙達之的嫂嫂陳筱蘭是翻譯《共產黨宣言》的陳望道的表妹,而中共金蕭支隊八大隊隊長兼路北(轄蘭溪、浦江)縣長的季鴻業又是陳筱蘭的表弟,緣于這層關系,趙達之與季鴻業也聯系上了,季鴻業來蘭溪時就住桃花塢百步梯,與趙達之同一房間,當然這種聯系是不能公開的,當時趙達之任蘭溪市建設科長,而在思想上已傾向于中共。所以蘭溪解放時縣長邀趙達之一起去臺灣,趙達之斷然拒絕了。他沒預料到,蘭溪新中國成立后,季鴻業就被調去浦江當縣長,蘭溪的工作由當時的南下干部接管,季鴻業走后,趙達之就被槍殺了,在季鴻業來過問時,人已不在了。在當時暴風驟雨般的形勢下,這種情況不足為奇,據說當年有個名叫趙伯飛的,在被殺56個小時后,政府接到上級通知,叫安排趙伯飛去南京,商討有關政治協商事宜,同樣人已不在了。
當時的俞蘭溪仍在蔣家塘俞樟根家,由爺爺撫養著。我們上面說起過,俞蘭溪的曾祖父在蘭溪回龍橋創下一個大家業,在當地有很好的聲望,到趙達之這一代,趙家的兄弟姐妹已達50多人,可謂興旺發達,可現在趙家卻如楓葉凋零,走的走了,死的死了,趙家在蘭溪回龍橋已沒有人了,俞蘭溪的母親孤身一人,只好又回到蔣家塘來,那是他們的根據地,村民接納了她,安排她住在一間碾坊內,她又成了蔣家塘的村民。
俞蘭溪的母親雖然賢惠,待人接物也很得體,但畢竟是一個女流之輩,在以體力勞動為生存前提的農村中要生存下去是很艱難的,所以后來她又招了一個男人為夫,以后又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所以俞蘭溪又有了一個父親,這個父親是繼父了。
俞蘭溪有三個父親了,我們不去說這是他人生之幸還是不幸,卻要說一說他為三個父親做了些什么,為三個家族的傳承做了些什么。
先說生身之父。俞蘭溪自幼失父,沒有享受過應有的父愛,但在他懂事之后,在心里是對父親敬愛有加的,他敬佩父親的英勇果斷,敢于獨任一方的擔當精神。他生于動亂的時代,國家和民族多災多難的時代,而且在正當壯年有為之時,就像一顆流星般地消逝了,這是他生命的悲哀,這種悲哀也應該是我們另一種的財富和擁有。為了報答父親,他除了好好孝敬母親,讓母親平安度過余生之外,還受家族會議的委托,多次到有關各村和蘭溪市志辦等多個地方去調查走訪,收集資料,續修了宗譜;又向市政府提出申請,說明家族先輩的墓葬分布于四面八方,子孫們今天也都不在蘭溪本地,而是星散于各省市,回鄉省親掃墓時多有不便,因此擬遷移散在各處的祖先墳墓于一地,修建“南陽郡趙氏燮臣公墓園”,在獲得市政府同意之后,又與洞源村聯系接洽,在洞源村貔貅山選擇一塊寶地,修建起一個公墓園,讓祖先的靈魂在這里有安息之地。作者也隨著俞蘭溪去看過他們的家族墓園,只見貔貅山偉岸挺拔,滿目蒼翠,墓園在半山,自山下蜿蜒而上的小徑都被兩旁的灌木和茅草遮沒,但地面也鋪過混凝土,所以還是好走的。墓園中排列著一排排的墓碑,上書墓主姓名生卒年月等內容,平攤而列,顯得簡樸、齊整、大方而莊嚴,也節省土地,符合環保要求。在我觀看那些墓碑的文字時,俞蘭溪就去收拾蔓延進墓園來的葛藤,沒帶刀,就用雙手去扯,看他的那種虔誠,真的使我感動。修家譜、修墓園都是費時費力的事,十分復雜,可是俞蘭溪都做下來了。坐在墓園里,面對巍巍青山,我深有感慨地說:“孔子說過,‘慎宗追遠,民德歸厚矣。朱柏廬先生又說過‘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尊祖敬宗是‘德的基礎,也就是中華民族傳統的倫理道德的根本性內容,可是在當下時代都被政治或經濟所沖擊,在某些人的心中已所剩無幾了,有些人已毫不心痛地掏盡了自己的靈魂,把金錢填進去,本末倒置,頭足倒立,但自稱‘孤兒的你,卻做下這樣一番事業,真的太難得了……”
俞蘭溪說:“傳承祖宗的血脈,繼承和發揚家族的精神傳統,這本來就是應該的,不但自己要身體力行,我還要教育好子女,讓祖先的基因作為一種無形的正能量傳遞下去,這是我的愿望……”
其次,要說第二個父親俞炳華。因為生父當年說過:若我有兒子生下來,第一個兒子就給俞炳華做兒子。既然這樣說過了,大丈夫一諾千金,就要做到。因俞炳華不在世了,這種親情關系就轉到俞蘭溪和俞樟根之間了,也就是爺爺和孫子之間的關系了。俞蘭溪幼年就在爺爺家成長,由爺爺撫養。老人往這個小孫孫的身上傾注著人性淳樸的愛,對俞蘭溪是愛如親子。光陰易過,歲月如飛,俞樟根說老真的就老了,在重病期間,一直是俞蘭溪陪著他睡,在彌留之時,老人把他家里的賬目、人情往來以及他認為需要交代的事兒,都一一向俞蘭溪作了交代,由俞蘭溪一一作過應承之后,他認為可以放心了,就撒手走了。
1982年,蘭溪縣決定開展多種經營,要引種中藥材。俞蘭溪為此去仙居縣考察中藥材的種植,途徑天臺縣時看到當地的石料廠生產的墓碑非常大氣,非常漂亮,他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那是一個組合體,自下而上有祭壇、字石、壓石、攔土石,左右有柜頭,還有石柱、獅子頭,“真的太氣派了,我一定要為爺爺買一副”,他在心里對自己這么說。于是就去問價格,答復說要500元一副,這在當年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哪有這么多錢呀,但他沒有太多的考慮,就決定要買。回蘭溪后就去借錢,湊足了之后就趕赴天臺石料廠,把墓碑買下,并雇了一個五噸車拉回老家石宕金。當年這一帶百姓還沒有“豎墳面”的習俗,見俞蘭溪用五噸車從天臺為爺爺拉來一副“墳面”,真的引起轟動了,把這些“墳面石”抬到墓地去并豎立起來時,大家都去幫忙。
為此,俞蘭溪說自己也感到很欣慰,為爺爺做了一件大事,想爺爺也會含笑于九泉的。
作者也曾去過石宕金與蔣家塘,看過俞家的房子,看過當時俞炳華畚谷的谷柜,看過被日寇用斧頭劈去一塊的屋柱,最后也去看了俞樟根的墳墓和俞蘭溪為他豎的墓碑。感覺歷史好像從漫長的黑暗的隧洞里出來,又經歷了那么些凄風苦雨,而今終于看見了一片藍天和輕盈飄飛的云朵。
再次,說第三個父親,就是俞蘭溪的繼父了。他名叫尹根海,是個典型的“老實農民”,淳樸得就像貧瘠的山頭上的一顆老樹。因為他“老實”,所以“大躍進”辦食堂時就叫他管賬管糧,食堂散伙之后,也一直是村里的“老干部”。也因為老實,雖然口碑很好,生活卻很艱難,一家一直住在小小的碾房里,經濟上一直很拮據。
當俞蘭溪終于長大成人了,也有了一份工作,到了應該成家立業的年齡的時候,他想父母和弟妹還住在那個碾房里,我不能考慮成家,應該先把他們的住房先建造起來。于是籌集了資金,到南山山區去買樹,當年木材是禁止買賣的,他只能委托朋友在晚上悄悄地把木頭運出來,當運木頭的車子開到鄰村介首村時天已亮了,也被發現了,車子也被扣了,但當被告知這些樹是俞蘭溪買的,是買來給他爸媽和弟妹們造屋時,車子就被放行了,拉到蔣家塘時尹根海一家還沒起床,聽說樹拉來了,大家還莫名其妙,因為事先沒有和他們說過。
樹買來之后,又去請來母舅,母舅是木匠,其他的活就朋友們、村民們幫忙,房子也就造起來了,尹根海一家也就從小小的碾房里搬到新屋里來了。
當命途多舛的母親去世時,俞蘭溪很悲痛。母親命苦,一輩子就這么風風雨雨地走完生命的途程,終于未能看到下一輩幸福地成長的光景。當時村里也有人說了,說娘在時俞蘭溪對家里對弟妹都關心著,現在娘走了,再不會來關心了。
喪事完了之后,俞蘭溪把一本存折交到繼父手中,說存折里有5000元錢,要用時你自己去取吧。
在繼父重病臥床之時,俞蘭溪在蘭溪醫科所工作,蘭溪城離老家蔣家塘18公里,俞蘭溪總是每天早上6點之前把蘭溪買的豆漿、油條或包子送到蔣家塘繼父的面前,看父親吃好,然后趕回去上班。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送了46天,直至父親走了。
繼父在去世之前曾寫了一張遺屬,叫喪事簡辦,三日火化,五日安葬,其中還有“俞蘭溪不是我親生,卻勝過親生”的話。彌留時一直張開雙眼等俞蘭溪到來,在俞蘭溪終于趕到了,才慢慢合上了眼。
父親走了,俞蘭溪把10000元現金交給弟弟,以作喪事之用。
但這一家人雖然是草根小民,但卻都不是見錢眼開的,他們在心里都有一條做人的底線。俞蘭溪在母親死后交給繼父的存折,繼父一分未動。而俞蘭溪給弟弟們辦喪事的10000元錢,過了兩年之后,弟弟們也把喪事費用作了平均攤派,把俞蘭溪多于應負的部分退還給他。
俞蘭溪“三個父親”的故事已說完了,正在想放下筆去時,我忽然聯想起武漢大學社會學系年輕講師劉燕舞以《農村老年人自殺的社會學研究》的課題,去湖北、湖南、江蘇……各省農村調查時,曾在某地某村,有老人風趣地告訴他:“我們這里的老人都有三個兒子:繩兒子(上吊),水兒子(投水),藥兒子(農藥)……”劉燕舞說在貌似合理的邏輯下,老人的生命價值被瓦解,家庭關系“溫情脈脈的面紗背后是赤裸裸的金錢關系,這不是中國發展的方向”,從他所講的“三個兒子”,再來回顧俞蘭溪“三個父親”的故事,就更發覺其蘊含的深刻意義了。
知恩感恩,愿做全村老人的孝子
1983年,俞蘭溪到上華茶場工作后,就離開了石宕金村。1994年又進入蘭溪醫學科學研究所,低職高聘,就任醫科所骨傷科門診部主治醫師,就在蘭溪市區安家,那也是祖先們的創業、發祥之地。
有的人在離開家鄉之后,跳出農門了,在外面發了、飛黃了,對家鄉的那份情與義就淡了,家鄉的父老鄉親們的面影也模糊了,甚至被抹去了,更沒想到為家鄉的建設和發展做出點貢獻。這當中也不乏有的農村干部或剛愎自用,或工作不透明,不愿與村里外出的人聯系的原因。
但俞蘭溪離開石宕金之后,那一份鄉愁,一直像云纏霧繞一樣在心頭纏繞著,那一份情感就像緣于地熱而涌出的溫泉,常在胸中激濺,那一份思念也總是扯不斷,理還亂……
因為那是生他養他的地方,那里有他的骨肉親人,更因為那里是父親抗日的根據地,當時的房東后來成了骨肉親人。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戰爭總是要死人的,俞炳華的死并非趙達之的過錯,但趙達之卻將自己的兒子做俞炳華的繼子,這完全是出于一種不因于血緣,卻比血緣更深沉的情與義。俞蘭溪的母親本非石宕金人,當她丈夫死后孤苦無依之時,石宕金人收留她作為本村的一個村民,也同樣如此,這種不因于血緣卻深于血緣的情與義,真的是血濃于水,而這一切都因于抗日戰爭,沒有抗日戰爭,就沒有這些因與果,沒有這些恩愛情仇,所以這一份情與義又顯得特別的崇高與珍貴!
正因為如此,當年貧困的、處于最弱勢的俞蘭溪母子,卻受到父老鄉親們的關心與愛護。這是一種大愛。
1968年,一場撕裂社會、撕裂族群的浩劫正在中國大地上肆虐。俞蘭溪也遭厄運,被鄉里的紅衛兵抓去批斗,說他是“反革命子女”,是“黑五類”。
中國凡是在動亂的時候,總會有許多暴民涌現出來,他們無需講是非,無需講道德良心,把破壞和折磨人當作快樂。俞蘭溪在批斗會上被那些紅衛兵做“噴氣式”、“九十度”,還要他跪在打碎了的瓷碗的碗底上,又把一根木棍放在他后面的膝腕上,又兩個人站到棍子上去,這是殘忍的酷刑,俞蘭溪痛得哇哇叫,拿著刺刀的紅衛兵喝道:不許叫,老實點!村民真的看不下去,但又無可奈何。
到1971年“批林批孔”時,俞蘭溪又被抓去批斗,你說批林批孔與俞蘭溪有什么相干?難道說他與孔老二、林彪有聯系嗎,但他們說俞蘭溪是“黑五類”,怎能不斗?他被拉去烈日下曝曬,去受那些非人道的折磨……
但每次批斗大會宣布結束,俞蘭溪強忍著痛,大汗淋漓地從臺上下來時,會有慈愛的老媽媽去把一塊冰棍塞到他嘴里,會有許多群眾來搶著把他拉到家里去,讓他吃飯,并安慰他,含著淚水為他治傷。
村民們說俞蘭溪怎么會是“反革命子女”,是“黑五類”?他的父親是抗日的,與日本鬼子斗爭,就住在我們村里,與我們血肉相連,俞蘭溪是在共產黨領導的時代長大的,是在我們眼皮底下長大的,石宕金的人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他們這些紅衛兵們知道什么是抗日嗎?知道日本鬼子在蘭溪投下多少顆炸彈,屠殺了多少蘭溪同胞?知道日寇是怎樣刺死我們的孕婦,又把嬰兒挖出來,用刺刀穿透嬰兒的身體舉起來玩的慘象嗎?知道日本鬼子怎樣在蘭溪進行細菌戰和毒氣戰,使多少蘭溪人死于毒氣和瘟疫?在老百姓的心里,抗日是最神圣的,不抗日就只好當亡國奴!他們哪里知道,被洗腦了的紅衛兵根本不知道這些,也不想知道這些,在彭德懷被批斗時,紅衛兵不是責問他“你為什么要打‘百團大戰”嗎?真叫人齒冷呵。
古人說患難見真情,又說惠不在多,而在于當厄。所以俞蘭溪的鄉情,不是對童年時與小伙伴們一起去小河里捉魚,爬到樹上掏鳥蛋,或一起玩“過家家”游戲的那種天真無邪的童年生活的懷念,不是對家鄉的一棵古樹,一塊奇石或一幢古建筑的記憶,不是一些小恩小惠或一些無謂的怨氣的回味,而是在時代的風風雨雨中孕育起來的血濃于水的情與義。
受人點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這也是古人的教誨。俞蘭溪是懂得感恩的人,他想著自己能有所作為之時,一定要為生我養我的故鄉作些貢獻。在他從醫之后,過年過節回村去時,總要買些禮物以孝敬村里的貧困老人,又為他們義務治病,不收醫藥費,還特地請醫科所的醫師到村里去,為村里的老人做體格檢查,建立健康檔案。所以村里的人都喜歡他,親密地稱他為“小蘭溪”。
1999年,他回村里時了解到村里愛老敬老的氛圍還很淡薄,有的兒子、媳婦對自己的父母、公婆不大孝順,有的老人的晚景令人擔憂,贍養得不到保證,有的還住在破屋子里,隔壁就是牛欄,這使他感到不安,就在老人節那天晚上請電影公司來村里放電影《不同的媽媽》,使年輕人受到一次尊老敬老的教育,這也是石宕金村的老人們第一次集體過了一個老人節。
2000年重陽節,俞蘭溪掏出5000元錢,為全村老人買過節禮物,還通過多方聯系,邀請市婦聯、團委、老齡委、電視臺、報社等單位的領導,邀請蘭溪市評選出來的“好媳婦”、“好丈夫”、“好婆婆”、“好女兒”到石宕金來開了一個宣講會,請來的模范人物在會上現身說法,講故事給大家聽,宣傳敬老愛幼、和睦家庭,提高社會道德風尚的事跡和體會,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在他的努力下,村里的風氣明顯地好起來了,村民的家庭生活也更和諧了,這使他欣慰。但他又發現,雖然現在農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老人們再無需為他們曾經的年月那樣為吃飯穿衣而發愁了,但他們的生活孤單寂寞,精神空虛,年輕人都出去了,大家都忙于掙錢,老人們干不動了,留守在家,心里空落落的,并不快樂。而且,由于這里地處偏僻,有些老人甚至蘭溪城里都沒有去過,更別說金華、杭州了,他們也多么渴望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當人在挨餓的時候,會把能吃飽飯當作幸福的目標,但當能夠吃飽飯了的時候,又發覺作為一個人僅僅能吃飽飯是遠遠不夠的……
于是,俞蘭溪向村委會提出:以后每年的老人節,由他出資,組織全村60歲以上老人出外一日游,讓他們集體過節,讓他們也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并親身感受一下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變化。
村委會欣然同意,表示村里會盡力支持的。但也提醒俞蘭溪,因為村里老人人數多,有些人身體也又不太好了,組織一日游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還會有一定的風險的。
俞蘭溪說:“你們放心,我會全力以赴地把這件事做好的,我知恩感恩,愿意做全村老人的孝子。”
幾句話是落地有聲,雖然簡潔,但聽到的人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
俞蘭溪還對我說過:“我是把孝道當作事業來做的,既然去做了,就要真心實意地做,要把它做好。”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低級的生存形態。在生存問題基本解決之后,人是應該做點有價值的事情的。什么是有價值的呢?古人把它歸納為“立身”、“立德”、“立言”,我說俞蘭溪能把孝道這個“事業”做好,那么“三立”也就在其中了。
于是,從2001年開始,每年的重陽節俞蘭溪都帶著石宕金村的一百多位老人出去旅游,老人們頭戴紅色旅游帽,胸前佩戴大紅花,乘坐豪華大巴,喜氣洋洋。十余年來,他們去過蘭溪白露山、棲真寺、地下長河、金華黃大仙宮、施光南音樂廣場、赤松園、九峰山、浦江仙華山……等等風景名勝之地,玩得開心,玩的快樂。他們大部分人一生都未曾出去旅游過,如今老了,都白發蒼蒼了,卻能免費出來旅游,做夢也不曾想到。俞蘭溪還帶上專業攝影師,為大家攝影留念,他自己也忙前忙后,為老人們端茶遞水,就像自己的兒孫一樣關懷體貼,誰不感動呵?鄰村的老人也羨慕他們,他們說這樣的待遇只有我們村有,因為我們有個“小蘭溪”,都是他帶摯我們的……
村里的金根娣老人說:“我們每年都像盼望過年一樣,盼望重陽節的到來,因為重陽節一到,又好與大家一起出去旅游了,十幾年來,我每年都去,一次沒落下過。這都是俞蘭溪的功勞,在他的影響下,村里的后生對老人都好了起來,像我自己,大兒子在外地打工,小兒子在附近打工,前幾天我的手受傷,洗頭不方便,小兒子看見了,就馬上過來給我洗了。”
老人們還談到他們村的婦女主任于金女,她家四世同堂,自己也是做奶奶的人了,但她伺候婆婆的細心周到,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她家的孫輩對奶奶也很孝順。
老人們又說,現在村里有哪一家年輕人如果對家里的老人有怠慢,旁人就會說:“小蘭溪對全村的老人都那么好,你一個親生子還敢對老人這樣呵?”
2013年重陽節前幾天,村里的老人已經在叨念了,今年小蘭溪會帶我們到哪里去玩了呢?后來有人打聽到消息說今年要去杭州西湖,還要去靈隱寺,許多老人高興得睡不著覺了,西湖靈隱,馳名天下,我們也終于能夠去開開眼界了。
村里有位叫金益明的老人,老伴身體不好,已經肝癌晚期,但聽說今年要去杭州靈隱了,心中高興,老伴也說要去,他說:“你身體不好呀?”,老伴說:“不要緊的,菩薩會保佑的!”并對俞蘭溪說:“你帶我去吧,不會出事的,正因為我的日子已不多了,再沒有機會了,所以一定要去,我們老兩口還要在靈隱拍張照片,以作留念,這是我最大的心愿!”俞蘭溪也同意。夫婦倆就在神前為俞蘭溪祈福,保佑小蘭溪身體健康,事事如意。他夫妻倆后來都去了,還在靈隱拍照留念,了卻一樁心愿。老伴回家后6天就走了,臨走時還看著那照片……
這次游西湖,村里的老人除了病在床上的都去了,其中一位姓汪的老太太是偏癱患者,也要跟著去,她說讓我坐在車里跟去聽聽、看看也好呀。俞蘭溪也真的把她帶去,到景區后又雇了一個黃包車把她拉著,跟著大家玩。
他們去了116人,另外,村主任、婦女主任、保健醫生、攝影師等也一同隨行,把暈車藥及其他常用藥都帶上,為了預防萬一,連氧氣瓶也帶去。在服務區吃飯時,服務區的人見這些老人都頭戴紅帽,胸前佩戴大紅花,就問道:“哪來這么多勞動模范呀?”村民主任告訴他說:“他們不是勞動模范,是我們村里普通的老年人……”
雖然俞蘭溪緊緊地跟隨著老人們,瞻前顧后,小心翼翼,但還是出了個小麻煩。進靈隱寺時有兩位老人是信耶穌的,他們不好進佛殿,俞蘭溪就叫他們坐在門口等,不要亂走。但大伙兒從寺里出來時,這兩位老人不見了,大家都很焦急,馬上分頭去找。俞蘭溪打他們的手機打不通,因為他們80多歲了,手機不會用,又打電話給他們的兒子,兒子知道后也很焦急。不過總算還好,終于在7路車的停靠站找著了他們,因為戴著紅帽子,遠遠地就能看到目標。找到他們時他們正往車上爬,問他們想去哪里?他們說不知道,別人上車了,我們也就跟著上了……他們終于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這些老人們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而今天卻戴著大紅花、坐著豪華大巴游杭州,坐著游艇游西湖,正像夢里一樣,回來后也高興得睡不著,大家共同的心愿就是保佑小蘭溪身體好,生意好。
每次出去旅游,總得花一個月時間。要調查摸底,哪些人去?一共多少人?車票、門票、保險要多少?哪里吃飯?廁所在哪里?其實這事也是有風險的。但搞開了就剎不住了,每當重陽節臨近,老人們就在猜測了,今年還去嗎?去哪里?其實俞蘭溪自己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不應讓他這樣操勞了,所以村委會向他提出:以后你就不要搞了,讓村里來組織,你有經驗,你協助一下就行了,讓我們的民風好起來,讓村民們生活得更幸福,這也是我們的目標,你放心好了。與此同時,村里有位事業有成的年輕人,來找俞蘭溪說:你把接力棒交給我吧。
這就是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盡的。
對俞蘭溪的事跡,媒體作過大量的報道,但他本人看上去還是很低調的。他對作者說:其實我自己的生活是艱苦的,一天七、八元的生活費就夠了,不抽煙、不喝酒,不與別人拉拉扯扯,吃吃喝喝,除了通訊費和交通費之外,光就生活費而言,一年約1800元就差不多了。我之所以甘于把大把的錢花出去,是為了心理的平安,知恩感恩,做點對社會有益的事,這錢就是正能量,若吃吃喝喝,為非作歹,這錢就是負能量了。
2011年12月,由浙江省文明辦、省老齡委、浙江日報報業集團等聯合主辦的第二屆“浙江孝賢”的評選,歷時半年,終于評選出10位“浙江孝賢”,值得蘭溪人民欣慰的是,第二屆“浙江孝賢”評委會慧眼識珠,在3000多份推薦事跡材料中,俞蘭溪的孝賢事跡最終脫穎而出,光榮當選。在12月24日舉行的“第二屆浙江孝賢頒獎典禮”上,俞蘭溪受到省委書記趙洪祝以及喬傳秀等其他領導同志的親切接見。
爾后蘭溪廣播電視臺的胡輝和蘭溪廣播電視局的林靜翁又撰寫了《試論俞蘭溪的賢孝模式在居家養老中的意義》一文,全面闡述了俞蘭溪的孝賢在當前以居家養老為主,積極推進養老服務體系的建設這一社會發展階段中的特殊意義。文章指出,現在對老年人的贍養存在著重物質輕精神的傾向,農村老人的精神需求難以滿足,雖然手里的錢多了,精神卻很空虛;家里的房子大了,人間反覺寂寞;交通便捷了,兒女卻越來越遠;退養后時光多了,自己卻越來越被邊緣化。農村老人的精神和文化需求與經濟社會的發展不協調、不適應。俞蘭溪組織全村老人出外旅游,豐富老人文娛活動的同時,開拓了老人的視野,讓老人感受改革開放的成果,在無形中密切了老人之間、老人及村干部之間的聯系,潛移默化地影響村里敬老愛老的風氣和習慣,這種在全村范圍內的大孝有著良性和積極的推動作用和影響力。俞蘭溪的孝行活動,實際上正是對農村老人精神文化需求的一種服務,而且把這種服務主動送上門去,收益實在大得很,其意義比單純的送米贈物大得多。
文章對俞蘭溪的孝賢的分析和評價是很中肯的。其實,“浙江孝賢”的評選,其象征意義比實際意義要大得多。因為老人的養老,特別是農村老人的養老問題,還是很大的一個難題,這有歷史的原因,也有體制的原因。過去老人擁有絕對的權威,1949年后,一系列宗法倫理文化作為封建糟粕被掃除,老人的價值無形中被瓦解。在城市中的老人雖然由國家把他們養起來,農村老人就只能由家庭來贍養。在改革開放前,農村實行按勞分配,老人多、孩子多意味著吃口多,就會成為“倒欠戶”,全家都得苦;改革開放雖解除了農民的人身依附關系,但農民仍然沒有財產權,家庭養老仍沒有其社會基礎。不成熟的市場經濟又教人學會算賬,不僅生產經營要算成本和利潤,對老人的贍養也要算,在兄弟姐妹中我派著幾分之幾?老人醫病也要算,花多少錢能醫好?醫好后能活幾年?還能為我做些什么……?在體制和機制一時難以有大的改變的情況下,弘揚傳統文化,弘揚人文精神,借以改變社會的氛圍和人的精神面貌,借以推動制度和體制的變革,這是最緊要的,而在這個過程中,讓孝賢們感人至深的事跡和精神去感動人,感染人,比空洞的說教要好得多。
醫者仁心 把患者視同自己親人
生命是多姿多彩的,那粒生命的光子落于何處,就會有它獨特的命運,或落入土壤深厚的山林,會長成挺拔的大樹,枝繁葉茂:或落入溫馨秀雅的園圃,會長成嬌嫩艷冶的花朵;或落于土壤貧瘠的山岡,甚至懸崖之上,就會只是一棵草了。但草也有弱草和勁草之別,若是勁草,即使在懸崖之上,只要有一點塵土,就會有生命的姿彩,即使面臨千仞之淵,也泰然自若,在急風暴雨之中,也搖曳多姿。
俞蘭溪不僅因他的孝行,使人感動,從而得到人們的尊重,而且還因他的醫術和醫德,不但得到患者的愛戴,還得到權威專家的認可與器重,還獲得“治療老年風濕腰腿痛的藥酒方及其制作方法”專利,發明了治療腰椎間盤突出的特殊療法—懸吊法,又獲得“尚天裕科學獎科技進步三等獎”。其實,他也只是草根,或者說只屬于草根一族。
讓我們回過頭去,看看他生命的途程。在童稚之年,他與母親是寡婦孤兒,經受的只是人間的風霜。成了學齡兒童之后,雖然也上了四年小學,以后也就再也沒能跨進校門了,接下去就到生產隊里勞動了,干一天的活,只有3.5分工分。他媽說他個子矮小,體質也弱,不是干農活的料,趁年紀小去找另外的出路,等年齡大了,有路都走不出去。于是經過媽的努力,得以離家去拜一個遠房親戚郭長山為師學醫。郭長山參加過抗美援朝,愛好武術,是名醫黃志成的弟子,而黃志成是福建南少林派的名醫。跟師三年,朝夕苦學苦練,師父傳授的大部分都學到了。后經高潮衛生院培訓,在村里當衛生員。“文革”期間,又被剝奪衛生員資格,去參加勞動。后村里辦起糧食加工廠,村干部說他繼父尹根海為人忠實,所以辦食堂時叫他當會計,而現在看來這個兒子也忠實,所以就叫他當加工廠會計。后來在批林批孔運動中,造反派又把他職務撤掉,把他拉去游街批斗。
可能還是因為俞蘭溪的人緣好吧,1977年4月,他又被蘭溪上華區委派去“金蘭灘水庫搶修工程”當保健醫生了,1978年就正式為他“平反”。到搶修工程結束時,高潮鄉黨委書記找他談話,說他為人忠實可靠,工作中表現很好,工程雖已結束,但你不用回去了,黨委決定你去社辦企業醫務室任保健醫生,要好好工作。到1982年就加入共產黨,次年又被調任蘭溪市茶場保健醫生,這時候他的醫術、特別是骨傷科方面,已經小有名氣了,那些疑難雜癥的患者,紛至沓來。
1994年,蘭溪市醫學科學研究所聘任俞蘭溪為門診部骨傷科主治醫師,并很快成為醫科所的骨干力量。
1999年,蘭溪舊城改造,醫科所的房子被拆除,門診難以為繼,面對艱難的局面,俞蘭溪說醫科所不是嗷嗷待哺的嬰兒,自己有闖蕩江湖的能力,應該齊心協力,解放思想,闖出一條新路來。經所內幾次會議的討論,統一思想,決心首先改革經營理念和人事制度,創新經營模式,決定兵分兩路,組建城南門診部與城西門診部,而關鍵更在城西門診部,由俞蘭溪去任門診部主任,開辟為社區服務的新路子。
城西區一帶居民大多為企業上班族,一般都有指定的醫療單位,另外部分多為個體經營戶,只講方便,對“社區服務”持無所謂的態度。為此,門診部的人員走家串戶,上門服務,開展疾病普查,建立健康檔案,與社區居民交朋友,很快就打開局面,繼而就獲得民眾“城西門診部醫師的醫術精湛、醫德高明”,“是家門口的醫院”的贊譽。在短短四個月中,門診號數猛增60%以上,醫科所闖過難關,前來考察的上海市中醫院一行專家對此嘖嘖稱贊,要求與醫科所合作聯營。
俞蘭溪在蘭溪醫科所一干就是13年,而且連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衛生系統先進黨員。俞蘭溪說,醫科所的前任所長葉可夫和后任所長陳良駿,都是求真務實的人,都非常重視民間特色醫療,這就使他有用武之地,有發展的空間,他愿意一直干下去。后來“發現”自己也老了,已經60多歲了,應該離崗離職了,才打報告請求回家自辦診所,市衛生局也予以特批。
我請俞蘭溪談談從醫中的故事、談談他的醫案,我相信一位從事特色醫療的老醫師一定有一些生動的醫案和故事。他說醫案是很多的,但有些醫案不便談,特別是患者是頭面人物或什么官員的。坐在一旁的樓芳蘭老先生說:“那就干脆都揀底層人物的醫案說說吧。”俞蘭溪說:“好的。”下面就是當時他談的幾則醫案的記錄:
一、患者羅XX,60多歲,竹馬館王山頭村人。1982年4月,因房屋倒塌,母親和丈夫當場被壓死,她本人外逃時背部被壓,致瘠椎神經受傷,腰部以下無知覺,下肢全癱,二便失禁,可謂是家破人亡的慘劇。因丈夫是轉業軍人,支部書記,事情發生后,公社對全公社廣播,號召大家捐款相助,得現款10萬多元。先是住進中心醫院,經治二月,后背創口白骨露出,病情沒有起色。因沒錢支付醫藥費了,就出院,并轉送我這里來。因患者是特困戶,就接收下來。經兩月治療略有好轉,就送回家去。爾后定期上門為她診治,有時候自己走不開,就叫兒子或女兒送藥上門。經治二年,基本痊愈,生活能夠自理。當時有位從農業局退下來的老同志,姓何,得知她的情況后甚為感動,主動去看她,并提出與她結婚。她說:“我是癱瘓病人,與我結什么婚?你也腦子有病了?”何老說:“我是真的,俞醫師救了你命,很難得呀,我要保住你的命,我有退休工資,能保障你的生活費用,即使我死了,作為遺孀,你仍能得到政府的保障。因你的兒子還太小,還不能承擔,所以只有我與你結婚,才能為你保住生命。”后來他們真的結婚了,為當地留下一段佳話。她的病也一天天好起來,能起床走路。至于治法,基本上就是中草藥內服、外洗。經治二年余,不曾收她費用,她很感動,隨訪時送我一包霉干菜給我,我欣然收下,我知道她的境況,就是這包霉干菜想必也是別人送她的。
二、肖XX。羅埠肖村人,孤寡老人,1989年7月,來我處就醫。癥見因跌傷致左關節脫位,大結節骨折,給予中草藥內服,外敷骨折藥餅,手續完畢時,把他帶著的竹籃子,揭開蓋著的毛巾,下面是一口碗,一雙筷子,還有幾個硬幣,示意我他是一個要飯的人。我見狀一時無言。想了一會兒后,對他說:“算了吧,你也什么都不用說了,費用全免,這里還有幾十元錢,你拿過去日子,好自為之,別再跌倒了,”經治半年而愈。此后,每年的春節、清明、端午、重陽都要來看我,送來的是五、六個用紅紙包的雞蛋,或者用紅紙包的雞子糕,我則照例給他幾十元錢,或者再給點食品。
三、汪XX。雅畈人,因酒醉跌倒,頸椎骨折,移位,屬高危截癱病例。先在中心醫院治療月余,院方建議患者去上海請高級專家手術治療,須帶費用20萬元。患者說沒有信心,弄不好沒命回來,不去。經其小姨建議,攜片子來我處求治。經反復診斷后收下,予以內服中藥,外加手法整復,經治月余,基本痊愈。在一個風大雨大的大冷天,給我送來一面錦旗,以示感激。
四、李XX,系上例患者的小姨,瑯琊里陽村人。騎三輪車摔倒,致右尺橈骨下段雙骨折,送市醫院住院手術治療,經治二月,創口潰瘍嚴重,醫生建議剖腹植皮治療,患者不從,又轉來我處,予中藥內服、外洗,一月后創口愈合,收其費用2000元,送來錦旗一面。
五、李X,永昌鎮老街人。其父系鐵匠,只此一子。患腰椎間盤突出有年,曾去金、杭、滬多家醫院治療未愈。人體贏瘦,不能直立站行,父母十分焦急,來我處后采用懸吊法,利用自身體重校正生理曲度,促使突出回復。治愈后其父千恩萬謝,送來錦旗,說一家人的災難都解除了。
六、徐X,老板。右肩神經元病變,致左關節肌肉萎縮,手不能抬舉,握拳無力,經中心醫院治療,療效欠佳,又去上海專科專家治療,也無顯效。后經友人介紹,來我處求治,經診察,治愈有望,同意收下治療。經采用中草藥激活神經治法,二月后基本恢復正常。患者問道:同一病,大醫院設備、條件那么好,醫生有高級職稱,卻治不好,而你卻憑著這些中草藥把它治好了,這怎么說呀?我答道:“中國工程院院士、原中國醫藥科學院院長巴德年曾說過:‘名醫不一定都用名藥,好藥不一定是貴藥,誰能用最低廉價格的藥物和方法治好病人,那才是名醫高手。當然,我引用他的話,并非說我是高手,而是想說明不一定醫院越大越好,藥越貴越好,寸有所長,尺有所短,醫者也各有自己的特色……”
聽俞蘭溪說了這些案例后,一直坐著不插話的樓芳蘭老先生說:是否名醫,是否高手,我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醫者要有一顆仁德之心,不論患者的富貴貧賤,都一視同仁,當作自己的親人一般,一心一意想著把患者的病治好,這是最重要的,也正是在這一點上,俞醫師確實使我們感動。
揮灑熱汗,熱切呼喚民間醫藥的春天
如果你本來是一個發光體,有光源,有火種,只要不被埋在地下,不被掉入海里,那早晚會發出光焰的。
1998年10月,一個通知去北京出席“世界中醫骨傷科學術交流大會”的函件,送到蘭溪市俞蘭溪家中,俞蘭溪看后隨手放在桌子上,還沒收拾起來。那天女兒學校的班主任來了,在桌旁坐下后見到桌上的函件,就隨手打開看看,看后有些驚奇,怎么邀請他參加這樣高規格的會議?再看看俞蘭溪這身衣著,就對俞蘭溪說:“俞醫師,你這身衣裝趕快設法換掉,大會不是有‘著裝整齊的要求嗎?參加這樣高規格的會議是應該穿西裝、結領帶的呀。”俞蘭溪說:“我從沒穿過西裝,哪來的西裝呀?”班主任說:“去買呀,領帶我給你一條,不用買了。”俞蘭溪說:“我結不來。”班主任說:“我教你,其實很簡單,這么彎過來一抽就行。”于是妻子馬上去拿了500元錢,叫俞蘭溪去買西裝。俞蘭溪卻只買了一件150元的西裝和一件15元的襯衣,沒有買褲子,回到家里妻子有些生氣了,說:“你就一輩子要當土包子呀,重新去買過!”俞蘭溪又乖乖地去買褲子了,這個被故鄉的父老鄉親稱為“小蘭溪”的老醫師,原來也還是一個像小孩一樣可愛的人物。
這是他第一次去北京參加高規格的學術會議。在會議期間,他受到尚天裕的接見。尚天裕是誰呀?是中國接骨學創始人和奠基者、著名骨傷科專家、杰出的中西結合學者,中國中西醫學會骨傷科專業委員會首屆主任委員、《中國骨傷雜志》主編,是名副其實的權威專家呀。尚天裕看過有關俞蘭溪的材料和俞蘭溪寫的文章,對俞蘭溪有所了解,他也引用巴德年“名醫不一定用名藥,好藥不一定是貴藥,誰能用最低廉的藥和最簡便的方法治好病,那才是高手”這段話來鼓勵俞蘭溪,要俞蘭溪“謙虛謹慎,不倦努力,走向世界”。又因為俞蘭溪對尚天裕主編的《世界中醫骨傷科雜志》非常關注,聯系密切,在這次接見時就邀俞蘭溪任《世界中醫骨傷科雜志》的編委。
此后,俞蘭溪多次參加了這種高規格的學術會議,像2007年12月的“中國中醫康復醫療保健表彰暨民間中醫師群英會”,2008年1月的“中國民間中醫藥研究會2008年新春團拜會”,2008年11月的“首屆全國民間名中醫經驗交流暨特色醫療演示大會”,2009年10月的“首屆全國民間中醫藥科學發展大會”,2011年10月的“中國中醫藥研究開發協會第六屆會員代表大會,2011年學術會議暨中醫筋骨養護世紀行啟動儀式”,2012年10月的“首屆全國民間中醫藥開發工程大會”,2013年11月的“第二屆全國民間中醫藥開發工程大會”等等,這些會議都在北京召開,只有2013年11月的會議在廣州召開,大會有“健康咨詢”項目,就是要你現場為患者看病或答疑解惑,在俞蘭溪的位子前,患者來的很多,排隊等候。
對俞蘭溪來說,每次會議都是人生中一個難得的機遇。因為這種會議與一般的行政性、事務性的會議不同,來者都是專家學者,醫界精英,都有實實在在的知識和經驗的交流,每次會議都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使你拓寬眼界,更新知識,有機會了解醫藥研究最前沿的信息,不僅促進業務水平的提高,還使你有一種不努力就趕不上時代發展的緊迫感。當然,與此同時,也拓寬了他的人脈關系和發展空間。
在第二屆全國民間中醫開發工程大會上,俞蘭溪作了《歡慶民間醫藥的春天》的大會發言,為民間醫藥的生存和發展大聲疾呼,在發言就將結束時,他說:
“目前基層的民間醫藥工作仍尚有困難,主要存在對民間醫藥工作重視不夠,陳舊滯后觀念沒有轉變,有摒棄民間醫藥的偏見,對民間醫藥有歧視現象,認為民間醫藥不科學、落后,可有可無。許多身懷絕技、具有救死良方的民間醫藥人員社會地位低下,使部分人員門難進、檔難掛、關山重重,路漫漫,晴天多云,在名不正、言不順的夾縫中生存。身在民間從事民間醫藥工作者多么希望陽光普照,希望民間醫藥能在多元的全民衛生服務領域內應有一席之地,應該得到鼓勵、支持,以提高民間醫藥的社會地位,希望穿皮鞋的不要忘記還有穿草鞋的。同時也希望廣大民間醫藥工作者自尊、自愛、自強、自律,將民族寶貴遺產不要掩埋到黃土里去,留給子孫后代,為人類做貢獻。”
這段話說得非常懇切,說出了許多人心里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引起大家的共鳴,獲得了熱烈的掌聲。全國民間中醫藥開發協會的領導在發言廳接見了他。
東風漸進,萬象回春,民間醫藥的形勢喜人,此后我們相繼看到衛生部副部長、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局長王國強的《解放思想,繼承創新,扎實工作,努力開創民間醫藥和民營中醫醫療工作的新局面》、《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關于加強民間醫藥工作的意見》(國中醫藥政發〔2011〕35號)、中國民間中醫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會長沈志祥《解放思想,團結奮進,推動民間中醫藥工作新發展》……等文章,這當中,有的是首長的工作報告,有的是下達的文件,民間醫藥的春天似乎真的姍姍而來了。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副局長李大寧說:“民間蘊藏著豐富的臨證經驗、驗方和絕活。在我國歷次自然災害和瘟疫流行的時刻,民間醫生挺身而出,救死扶傷,展示屢起沉疴的聰明才智,為中華民族的繁衍昌盛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新的形勢下,民間醫生要自立自強,奮發進取,客觀分析自己的長處和不足,努力學習現代醫藥和科學技術,在繼承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與提高傳統中醫診療技術,并發揚光大”。俞蘭溪認為李局長對民間中醫的評價和定位,以及民間醫藥工作者自身應該持有的態度,講得非常到位,給我們指明了方向。結合我們金華,我們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更應百倍地努力,八婺大地民間醫藥的資源非常豐厚,需要我們去發掘,因為許多人年紀已大,已經時不我待,否則是會留下遺憾的。
我們前面說到過,對于行孝道俞蘭溪是當作事業來做的,而對于民間醫藥這一塊,他同樣也當作事業來做,而且那種傾心投入的精神,同樣令人感動。他說,發掘民間醫藥,救死扶傷,服務社會,在廣義上來說也是一種善舉。2008年,為了挖掘民間中醫人員,他奔波于各地,串門入戶,一個個地去訪問,去調查,那年11月,北京要召開首屆全國民間名中醫經驗交流暨特色醫療演示大會,他想盡量多帶幾個金華的民間中醫去參會,借以鼓舞他們,為他們今后的發展給以助力。他冒著酷暑,幫他們整理材料,修改論文,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但汗水孕育的成果也很豐碩,11月份他帶了金華的43名民間名中醫去北京參會,在《首屆全國民間名中醫經驗交流暨特色醫療演示大會論文集》刊發論文43篇,占全部論文212篇的20%,為全國之冠。
民間醫生雖然各有所長,有的身懷絕技,能挽救患者于生命垂危之時,但他們的情況比較復雜。所以要開創民間醫藥的新局面,有兩項工作是很迫切的,一是對民間醫藥的成功經驗、家傳秘方、驗方、偏方、單方的搜集整理,是帶有搶救性質的;二是對民間醫生進行培訓,提高水平,以適應時代的發展。
樓芳蘭先生說,第一項是比較容易做的,無需一些客觀條件的配合,我們也的確做了不少工作。但組織培訓就有些麻煩,需要向上審批,需要租賃場地,組織人員,需要花錢,而我們的市中藥學會民間中草藥專業委員會又缺乏資金。但俞蘭溪卻能迎難而上,為此去奔波,去忙忙碌碌,需要花錢的時候就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對他這種不計得失、樂于奉獻的精神,給我們的印象都很深刻。
2012年,俞蘭溪又與全國人大代表、全國勞動模范倪長生、市級名醫洪時清等一起組建金華市民間中醫藥研究開發學會,并于1月14日召開第一屆會員代表大會。中國民間中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會長、原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國際合作司長沈志祥蒞臨祝賀和指導。
沈會長還專程到蘭溪市俞蘭溪的家里,去看望了俞蘭溪。
協會的成員來自金華的各個市縣,每年都有二次集中學術交流活動。后來因為大家都到金華來,人多事繁,效果也不理想,以后就由俞蘭溪一人到各個市縣去參加他們的交流活動,這些年來,他都這樣跑著。
蘭溪市是俞蘭溪的故鄉,他對蘭溪的那份“鄉愁”是否更濃,對蘭溪的民間醫藥是否會傾注更多的心血呢?
蘭溪是全國先進中醫藥縣市,傳統醫藥的底蘊深厚。早在1959、1960和1969年就先后三次在科教文衛部門的共同參與下,對蘭溪的民間醫藥、單方、驗方和草藥進行普查,進行匯編與推廣使用。故而1968年的全省中草經驗交流會就在蘭溪召開,蘭溪被選為定點之一。1998年被確定為浙江省農村中醫工作先進市,2000年通過考核驗收被確定為全國農村中醫工作先進市,2002年通過省衛生廳全國農村中醫工作先進市“回頭看”驗收。2005年根據省衛生廳《關于開展全國農村中醫工作先進縣第二周期建設》的要求,蘭溪又對市內中醫人員結構、中醫藥法律法規貫徹落實情況、地方財政對中醫建設投入情況、各醫療機構中醫藥發展情況、中醫藥資源及發展前景、社會需求和中醫藥人員的呼聲等方面進行系統調查,完成了《蘭溪市中醫藥現狀調查分析及對策》課題。2007年通過省中醫藥管理局統一組織的理論考試和實踐考核,有30名人員合格,予以注冊執業,納入鄉村醫生的統一管理。
應當說蘭溪市民間醫藥的發展環境和氛圍是很好的,主管部門的工作也卓有成效。對此,俞蘭溪也感到欣慰和自豪。但他又認為現有的成果與人民群眾健康事業的需求還有很大距離,而且,醫藥事業的發展沒有上限,好了還要好。他說中草藥遍布林間山野、田頭地角、價廉效驗,許多比較棘手的病,如慢性腎炎、肝炎、腸胃病、結石病、毒蛇咬傷、惡性腫瘤等,大醫院費用昂貴,但民間中醫往往用幾味中草藥就給治好。現在大醫院看個小病小恙,也要做幾項檢查,在農村因病返貧現象并不少見,若我們的民間醫生都能發揮作用,一些邊遠山區的群眾能小傷小病不出村,一般疾病鄉鎮醫院解決,既省錢又方便,那該多好。所以他總是不遺余力地去推動民間醫藥,又寫了《關于對民間傳統中醫人員進行普查的提案》、《關于要求放寬民間草藥醫生準入門檻的提案》等提案。在蘭溪市貫徹執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和衛生部辦公廳《關于開展具有一技之長和實際本領中醫藥人員納入鄉村醫生管理試點工作的通知》精神,開展培訓工作,報名者146人,經衛生局篩選,決定培訓人數93人。但就在參加培訓的人員中,卻有人向國家醫藥管理局舉報說很多人不符合培訓資格。國家醫藥管理局立即赴蘭溪調查,市衛生局也暫停了51名被舉報者的培訓,這可讓俞蘭溪焦急了,他馬上偕同金華市藥學會民間草藥專業委員會去蘭溪調查,把調查結果詳細向北京匯報,同時又以個人名義給中國民間中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沈會長寫信,說明被暫停培訓的人員中,誰是當年最早的赤腳醫生,誰是幾代中醫祖傳之后,誰是家傳民間醫生,應該恢復這些人的培訓資格,對別人的事比自己的事還要焦急……
在我們采訪俞蘭溪的時候,他的手機老是響起來。他是一個非常繁忙的人,精力充沛,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又有使不完的勁。但仔細想來,他所關注的,所忙碌的,大多不是分內之事,是別人推辭都來不及的事,而且,在物質上、金錢上都是只有付出而沒有收入的,他像一個一心為善、要普度眾生的佛家,又像一個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儒家,在物欲橫流,一切都向錢看的現實社會里,這樣的人物是太難得了,因而不由我們不心生敬佩。我們祝愿他灑向草根的汗水,能像“潤物細無聲”的春雨,轉化為蓬勃的生命,長出綠葉,綻放鮮花,增添生活的溫馨與美麗。
責任編輯/趙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