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不愛的四則運算

谷淑娟

Wechat傳來了一張照片，那是德國海德堡Cafe Knosel咖啡店擺滿各色巧克力櫥窗的一角。

從前就很著迷于精密工業美學的他，難道此刻，正置身在那個向往已久的國度？接著，又傳來了一段文字：“Cafe Knosel是海德堡最古老的咖啡店，以‘學生之吻巧克力聞名。其實，不過只是平凡的夾心餅干滋味，為什么就是會令人想起從前那個甜蜜的吻？”我跟他的過往，就這樣被叫喚了出來……

程子強是公司請來為大家上課的計算機工程師。

“各位同學現在一定很想睡吧，那我來變個心靈魔術，只要大家的精神越集中，磁場就會越接近，那么這個魔術變出來的結果，就會越一致。請各位先在心中默念一個數字！”

我在心中默念著今天上班乘坐的公交車號碼。

“大家把心中想的那個數字，加1乘以2加4，再除以2，接著再減掉剛剛你心中所想的那個數字！”

命運真愛捉弄人！為什么我今天偏偏是搭262號公交車來上班！

程子強說：“算好了嗎？我等一下數一、二！然后大家一起把答案大聲地念出來！”

當全場齊喊“三！”時，只有我一個人大喊了：“五！”

程子強指著我：“這位同學，下課后，請過來找我惡補小學四則運算！”

全場哄堂大笑。

“想起來了吧！當初是你叫我下課后去找你，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我彈響正枕在我腿上程子強的額頭。

他抗議：“你要是真有這么聽話，我剛剛要你進來跟我一起洗澡，你為什么就是不從？沒話好說了吧，你不但是個不聽話的女人，還是個知道怎樣把男人弄得神魂顛倒的女人！”說完，他熱情地吻上了我的唇。他的吻，每一次都像是初吻，那么美好那么醉人，那種滋味，會不會就跟“海德堡之吻”一樣呢？

第二天，訊息又來了。那是一張火車從德國漢堡開進渡輪里，要接駁到丹麥哥本哈根的照片。

“原來，火車可以坐著坐著坐上渡輪去；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些美麗的相遇，不是1+1=2，而是1×1=1。”當火車跟渡輪相遇，二合為一，它們是如此的幸運；我也曾以為，我跟程子強的相戀，可以有這樣的好運氣……

那個晚上，當我被他緊緊地摟在寬大的胸膛里，我第一次問他：“你愛我嗎？”

“愛是什么？像1+1=2嗎？”他竟然回答我一個不討喜的疑問句。我開始悶悶不樂。

“我只知道，我很喜歡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我只知道，我很喜歡親吻你！我只知道，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那種單純又美好的快樂！”

我又開心了，以為這些喜歡加總起來會所向無敵。但，我的心算太差了，原來，一百個、一萬個喜歡加起來，并不一定就等于“愛”。

第三天，程子強又傳來一張被群樹跟云霧環繞的新天鵝堡照片。

“這是一個如幻似真，像夢境一樣美麗的地方。城堡里，是否有個公主正等著被喚醒！”程子強不叫我的名字，他總喜歡喊我“我的公主”！

那天，當他直接喊我的名字時，我就該察覺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那是一條很長的斑馬線，綠燈即將轉為紅燈，我牽緊他的手，拼命地往前狂奔。穿過馬路，仿佛經歷了一場五秒鐘的小冒險，我紅著臉、氣喘吁吁地對著他傻笑。就在那一刻，他捏緊了我們仍緊握著的手：“路兒，對不起，我們沒有辦法再一起走下去了！”

筆記箴言：

如果1=5，2=25，3=75，4=2435，那么，5等于多少？愛情其實就跟這道題目一樣，所謂的答案，根本無從運算！

“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給我的愛是1，我現在卻只能給你0.5，1乘以0.5也會變成0.5，跟我在一起，我會拖垮你的幸福！”

“你愛上了別的女人？”

他搖搖頭。

“既然都要分手了，你為什么還要對我說謊？”

“我沒有說謊！”

沒有愛上別的女人，也沒有對我說謊，也就是說——“你已經不再愛我了！”

他沉默。自尊心要我轉頭，但我的自尊心只夠支撐24小時，第二天我跑去按他的門鈴。

“至少你對我的愛不是負數，你是0.5我是1，我們在一起是1+0.5=1.5，彼此還是可以得到比原來更多的愛！”我樂觀地說。

“你值得一個能給你全部的男人！”

“如果你只能給我0.5，那么，對我來說，0.5就是全部！”

“但是，我想要變回原來那個完整的1。現在剩下0.5，我覺得很痛苦！”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被活生生地砍斷了那只還想繼續抓住他不放的手。我想打電話給他，求他再給我把他變回1的機會！但是，他卻從此不再接我的電話。

萊茵瀑布、國王湖、羅騰堡……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會傳一張在德國旅行的照片給我，仿佛我們約定好似的。直到那天，沒有任何照片，只有一則訊息躺在我的手機里。

“這個周末的下午三點，我會在東區轉角的天使餐廳等你，我想跟你見面！”

他哪來的自信，認為我會跟他見面？然而，下午四點，我還是出現在天使餐廳了。環顧四周，卻不見他的蹤影。

難道，他連六十分鐘的等待，也不愿意給我。正想離開時，后面卻有個聲音叫住了我。我回頭，一個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在對我招手：“不好意思，冒昧地把你找出來！我是陳子強！”我很肯定：“你不是程子強！”

他笑了：“我跟子強就是因為名字念起來差不多一模一樣，在診所誤拿了彼此的藥包而認識的。”

“就算你們名字一樣，怎么可能連電話號碼也一樣？”

“我現在跟他是用同一只電話，我一直想要變成他，就像1×1=1一樣。”

“為什么？”我好迷惑。

“因為我愛他。”

我的心，整整漏跳了一拍。endprint

“你就是那個把他搶走一半的人？”

難怪當初我問他是不是愛上別的女人時，他可以斬釘截鐵地搖頭。原來，程子強一直以為，凡事都有科學證明，凡事都有公式可以換算跟套用。當程子強遇上了陳子強，他開始混亂了，這道題目無論如何都厘不清、解不開。

“他說，他最快樂的時光是跟你在一起，當他還是完完整整沒有被撕成一半的時候，所以，盡管他離開了，卻把最美好的時光留給了你。我只是想要幫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事，幫他留住最好的曾經！”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以為叫陳子強就可以代替程子強過活嗎？那他現在在干嗎？在家幫你煮飯帶小孩？”新仇舊恨全都一擁而上撲向他。

“遇上我之后，子強離開了你，但是，他并沒有走向我！他說，遇見我，他感覺自己第一次像烈火熊熊燃燒了起來，很刺激但同時也很疼痛，如果這就是人們所謂1+1=2的愛，那他為什么覺得還有二分之一的自己，還會常常想念從前把你抱在懷里的那種喜歡？”

原來，程子強是這么貪心的人，我現在才知道0.5是一個這么欲求不滿的數字。

“關于愛究竟該怎么運算，他說，他要自己跟自己去旅行，把答案解出來！”

“那他找到答案了嗎？”

“巴士在德國的羅曼蒂克大道上發生了事故……”

這是什么意思？我腦子一片空白。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盒子。“這是在他的包包里找到的，應該是他在旅行中買的。我想，在那趟旅程，他應該找到了答案！”

他把戒指遞給了我。那是一枚寶石戒指，是我喜歡的像湛藍的天空倒映在湖水上的顏色。

“對不起，他已經離開快一年了，但是，我一直舍不得放手，最近我才提起勇氣，照著他筆記本里的路線，把他所走過的國家跟城市重新體驗一次。你是我一直得不到他的另一半，而我則有你失落的那二分之一，所以，我想要讓完整的他，再活過來一次。”

我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陣冰涼，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默默哭泣的，我自己一點也不知情。

“所以，你走過每個他走過的城市，還把當時的心情分享給我？”

他點點頭：“每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覺得我完整了他，也完整了我自己！”

我套上了那枚戒指，卻感覺自己從一個復雜的方程式里解脫了。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道可以運算愛情的程序吧，答案是1或2或0.5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曾經擁有過彼此的美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