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業改革 乘風破浪

文|本刊記者 周蓉

2月中旬，農業部第2051號公告《第四十一批<農作物種子經營許可證>企業名單》顯示：“中種迪卡種子有限公司”變更為中種國際種子有限公司，注冊資本由變更前的1億元變成4.8282億元；經營范圍為雜交玉米；經營方式為：加工、包裝、批發、零售；法人代表是張學工。

這起企業變更事件在業界引發了巨大關注，這意味著我國種子行業將迎來一艘“航母”，而這艘航母由我國央企與外資強強聯手打造。

而此次企業變更事件距2013年12月25日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深化種業體制改革，提高創新能力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僅僅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糧食豐產，良種先行”，種子是農業生產的源頭，種業是農業中最具科技含量的領域。據測算，2012年，種業對我國農業生產的貢獻率達到43%，良種是確保我國糧食安全的重要前提和基礎。但是，我國種業對農業發展的支撐作用還明顯落后于發達國家。國內種業行業呈現“多、小、散、弱”的局面，缺乏競爭力，市場占有率低，如何在激烈的競爭中找到民族種業發展的一條合適的路徑，包括政府、企業、科研院所等也一直在不斷的探索和嘗試。

正如中國農科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國家玉米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張世煌所說：“分析復雜事物要設法抽象出規律，以便各方利益群體采取適當的措施，使大中小企業和不同層級的科研單位順應發展趨勢，堅定地推進種業改革與發展。遵循規律，整合資源，提升能力建設，或許能夠在競爭中搶占到一點先機。”

民族種業的尷尬現實

我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種子需求國之一，年種子需求量約為125億公斤，種子市場價值達1000億元，占世界銷售額的10%～20%，市場經營額位居世界第二，種業市場廣闊。

據農業部種子管理局披露，目前，全國持證種子企業5948家，其中注冊資本3000萬元以上企業達737家，占總體數量的12.4%，農業部頒證種子企業有211家，其中，國內“育、繁、推一體化”企業僅72家。

但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我國民族種業的發展現狀仍不容樂觀，令人堪憂：

一是市場占有率低。我國年種子總需求量約為125億公斤，而國內種業公司僅僅能滿足市場45億公斤的需求，種子質量也良莠不齊；剩余80億公斤需要依靠進口。國內前十強種子公司占國內種子市場份額不足10%。據統計，我國目前約95%的甜菜、50%以上的食葵以及部分高端蔬菜，都是國外品種。

二是科技研發力弱。種業是農業先導性產業和科技密集型產業，盡管我國用種量位居世界第一，產值位居世界第二，但種子產業的國際競爭力排名僅列第19位。近年來，我國在雜交優勢利用、常規育種和部分作物轉基因育種等領域達到世界領先水平，但以轉基因技術、分子標記輔助和分子設計為代表的現代生物技術還不具備優勢，現代生物技術知識產權大多數還掌握在歐美國家手中。目前，我國主要農作物品種目前更換1次需要7～8年，育種周期長、效率低。從研究主體來看，在我國，長期以來由于體制機制等問題，科研院所一直是我國農作物品種創新的主力軍，本應為品種選育主體的種業公司多則負責生產和銷售，目前，擁有研發創新能力的國內中資企業不到總數的1.5%，絕大多數的公司幾乎沒有研發機構和科研人員。這導致種業市場呈現出“購買品種權的企業多、具有自主研發能力的企業少”、“經營品種多、突破性品種少”的狀況。在科研投入方面，我國前50強的種業企業每年的研發投入總計不足20億元人民幣；大多數的種子企業研發投入占銷售收入的比例普遍在3%以下，低于國際公認的正常線(國際公認標準為企業科研投入低于銷售收入1%是死亡線，2%是維持線，5%為正常線)。

三是企業產業集中度低，沒有形成完整的商業化育種體系。2011年出臺《農作物種子生產經營許可管理辦法》之后，通過提高行政許可門檻的方式，全國種子企業從超過8000多家下降到6000家以內，但產業整體“多小散亂”的“過度競爭”格局仍未改變，前10強種子公司僅占國內種子市場份額的13%，產業集中度低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種業企業退出成本低，導致行業發展混亂，剽竊、侵權現象屢見不鮮，同時，也制約了企業的科研投入和育繁推一體化的推進。從種業產業鏈看，我國種業產業化起步晚，市場化改革才10年多時間，計劃經濟體制下形成的種業“產學研”分割、種子產業鏈割裂等問題尚未解決，科研成果與種業生產需求嚴重脫節，90%的種子新品種無法發揮其作用，由此造成大多數科研創新在產業鏈上不能有效地配套銜接，科研成果轉化速度慢，效率低。

民族種業遭遇挑戰和威脅

2000年，我國在頒布了《種子法》之后，國內種子市場逐步對國際市場開放，跨國種業公司紛紛來華開展業務、搶占市場。面對世界排名前3位、銷售額達到90億美元，占國際商業種子市場份額的39%的孟達、杜邦、先正達等跨國種業集團，民族種業面臨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目前，在中國注冊的外資種子企業已有約75家，涉及到了從種子研發、培育、生產、加工、銷售的整條產業鏈的各個環節，經營的品種從蔬菜、花卉，到玉米、棉花等大宗作物。據統計，國外種子品牌已占據50%以上的蔬菜種子市場份額；糧食作物方面，外資企業在我國已審定玉米品種80多個，投巨資建設成了一批種子生產加工基地，從科研到后期服務，在我國復制建立了其成熟的育繁推商業體系。這些跨國種業資金雄厚，技術先進，管理規范，市場競爭力強大，對我國種業企業形成了巨大的挑戰和威脅。

跨國種業公司利用其雄厚的資金實力和成熟的商業運作機制，不僅迅速占領了國內種業市場，并且通過搜集、分離克隆我國優良的種子基因片段進行申請專利，轉而制約我國民族種業的發展。以中國的大豆為例，孟山都在獲取中國野生大豆基因資源后，通過分子標記等手段申請160多項專利，導致中國農民在中國種植中國大豆反而侵犯美國的專利的諷刺現實。

外資種業的強勢進入，讓有社會責任感的大中型種業企業對未來市場前景憂心忡忡。中國農科院作物研究所研究員張世煌指出：“現在，外企占據中國10%的玉米種業市場，有人宣稱5年內可能會增加到25%以上的份額。這種局面不能不令國內大中型企業擔憂。因為國內企業深深知道自己的創新能力、技術水平和綜合競爭力與跨國公司相比都非常薄弱，尤其他們始終有一種孤軍奮戰的感覺。過去的一些政策曾經使他們左右為難，國家育種研發力量沒有為產業發展提供支撐，反而成為不公平競爭的對手，再加上個別不規范公司的流寇式騷擾，國內大中型企業簡直是四面受敵。”

中投顧問農林牧漁業研究員鄭宇潔認為，國以農為本，農以種為先。農業生產效率的提高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種子，種業在農業中具有核心地位。隨著我國城鎮化、工業化進程的加快，農業用地面積將更加難以保障，提高糧食自給率和農業生產效率75%～90%要依靠種子和生物技術。種業安全涉及到糧食安全、產業安全、農業安全、食品安全、經濟安全，必須大力發展民族種業。

種業改革 乘風破浪

今天的種業已經不是簡單依靠某種作物在某一個地區內的改良就可以獲得繼續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它面臨的競爭是強大的國際競爭和全新的產業發展方向。

種業是基礎性和戰略性的核心產業，中國種業市場化進程起步于2000年《種子法》頒布后，由于起步晚，大多數種業公司規模小、實力弱、市場競爭力不足。過去10多年間，“科研單位育種+企業推廣”的模式并未給中國種業帶來跳躍式發展。

隆平高科前總裁、長期關注我國種業產業發展的資深人士劉石指出：“全球種業發展的方向因為生物技術打破了傳統農作物種類和地域之間的隔閡，強勢改寫了種子產業的游戲規則；更由于資本市場的介入，使種業發展方向脫離了原有的軌道，產業鏈和全球化成為審視種業發展的新視角。今天的種業已經不是簡單依靠某種作物在某一個地區內的改良就可以獲得繼續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它面臨的競爭是強大的國際競爭和全新的產業發展方向。”

“因此，種業改革，勢在必行。”劉石這樣指出。種業產業發展的困境也得到了政府主管部門的強烈共識。

2011年4月，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以下簡稱“8號文件”），確立了民族種業“構建以產業為主導、企業為主體、基地為依托、產學研相結合、‘育繁推一體化’的現代農作物種業體系”的發展方向；提出了通過品種審定、稅收優惠、種子工程、市場監管等政策措施支持引導種業發展，成為民族種業發展的綱領性文件。

2012年12月，為落實“8號文件”，《全國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規劃（2012～2020年）》發布，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對現代種業發展進行的全面規劃，繪制出了民族種業中長期發展的清晰路線。此后，依據該規劃，政府層面出臺、啟動了一系列的政策措施和專項項目：國家發改委于2012年啟動了“生物育種和產業化”專項，投資3.36億元、扶持41家企業開展生物育種與產業化；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出臺了關于扶持“育繁推一體化”企業的減免稅政策，建立了總額15億元的現代種業發展基金。農業部修訂了《農作物種子生產經營許可管理辦法》，將經營雜交稻、雜交玉米種子企業的注冊資本由500萬元提高到3000萬元；進出口種子企業注冊資本由1000萬元提高到3000萬元；農業部發證的“育繁推一體化”種子企業的注冊資本由3000萬元提高到1億元。大幅提高了種子企業的準入門檻，旨在企業的兼并重組，推進種業產業集中。科技部統籌安排、部署了一批農林動植物種業科技專項，構建以北京國家現代農科城建立的種業科技成果托管中心和技術交易中心的種業成果轉化體系以及種業社會化服務體系，推動了科研計劃管理改革和種業的成果推廣體系和商業化創新體系的改革實踐。

2013年12月25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深化種業體制改革提高創新能力的意見》（以下稱《意見》），就深化種業體制改革，提高創新能力給出了具體的意見。《意見》中提到要深化種業體制改革，充分發揮市場在種業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突出以種子企業為主體，推動育種人才、技術、資源依法向企業流動，充分調動科研人員積極性，保護科研人員發明創造的合法權益，促進產學研結合，提高企業自主創新能力，構建商業化育種體系，加快推進現代種業發展，建設種業強國。

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再次提出要“加快發展現代種業”，民族種業的重要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民族種業吹響了奮起直追、建設現代種業強國的集結號。

農作物種業生物技術對我國種業發展有著重要影響。

發展民族種業的舉措

“中國的種業必須從根本上變革，必須在國家宏觀政策的支持下，按照市場化和產業化的規律重新改造。”劉石這樣指出，在他看來，中國種業改革成功和做強的必要條件是：一是中國種業從業人員必須清醒地認識自身的弱點，明確未來戰略發展的方向和自身所肩負的責任，發奮圖強，不斷創新；二是構建高效的商業化育種體系，建設高標準和能夠抵御自然災害的產業化生產基地，建設和健全以用戶為導向的技術推廣和服務體系，從根本上提升產業效率和產業價值；三是以規模化 →集約化 → 現代化 → 產業化的路徑發展，建立新形式的現代種業產業，提升核心競爭力；四是加強市場化的建設和完善，減少行政干預和地方保護主義，提高行業標準和準入門檻，加強市場監管，創造合理有序的市場競爭環境；五是創造有利的政策和投資環境，吸引社會自由資本的進入和增加投資，并且引導大型國有資本參與投資和競爭；六是爭取社會各界的關注和支持。

中國農科院作物研究所研究員、國家玉米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張世煌則一直強調pipeline（流水線），他在最新的文章《種業發展要退一步，進兩步》中指出，育種家和管理者要冷靜分析導致落后的內在根源，轉而扎實做好理論、技術和種質積累。商業育種要積累實力，在市場機制下，重新整合資源，建立商業育種的產業技術鏈（pipeline），而不是靠經驗的外延。產業謀發展，現在須退一步，然后才能向前進兩步。中國種業正處于“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的險境，務實求生存，既要戰略性思維，也需要種質和技術儲備，關鍵是抑制浮躁。管理部門對企業的市場準入要簡政放權，重點遏制市場亂象，重新打好產業基礎。要修改種子法，否定計劃經濟時代延續下來的品種審定制度，鼓勵創新要落實到育種的技術路線和種質基礎。

張世煌還指出：“中國種業任重道遠，只有齊心協力，改革創新，重新奠定產業政策、技術、種質和人才基礎，才能渡過十年轉型的困難時期。2020年以后，才可能進入快速發展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