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一切事情的考慮,沒有那么理智。也就是說,事情處理起來,還有一些人味兒,甚至溫馨的感覺。
人類分批離開地球,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主要代價不在其他,在于新舊道德交接的陣痛。不過,問題總是解決了。古代生物學家說的“生命會自己找出路”仍然適用,仍然有其價值——雖然達爾文這個名字,早就被人寫成大耳瘟。到底是達爾文還是大耳瘟呢?為了這個古代的音譯問題,人類慎重地開過一些學術討論會。一些二流的學者,還因為這些討論會,拿到了大學教職。最后,大家有了結論:經過精密考證,那個古代生物學家,應該是叫做大耳瘟的!
人類分批離開地球,前幾批有些倉促。月球脫序靠近地球,是主要原因。其實,那種倉促完全不必要。月球雖然越來越靠近地球,但還有時間。它繞地球轉多少圈才會對地球造成不可承受的壓力,是可以計算出來的。科學家認為,自從那顆大彗星詭異地擊中月球后,大約還有三萬四千年,人類可以在地球上好好生存;只是,要有心情欣賞那個大月亮。那么,為什么倉促地離開地球呢?文學地說,叫做憂患意識。科學地說,叫做不夠理智。明明有充分的時間嘛,急什么呢?(有一種說法,那個擊中月球的大彗星,其實是佛拉寺星人的卑劣攻擊。在時空可以穿越、調度的科技下,隨便找一顆流浪的彗星,移轉到遠古的運行軌道上,直接命中月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種從時間里來的彗星,防不勝防。不過,后來地球人也沒讓佛拉寺星人好過。佛拉寺人是長鼻子生物。人類也在時空的移轉技術下,弄了一批老鼠到他們的星球上去。)
既然離開得匆促,就難免不周到了。地球是人類的故星,遠走他星后,當然是要以地球為范本,能夠把他星改造成地球樣子最好。(故星這個名字,曾一度引起眾議。有人覺得,聽起來好像死去的星球。馬上又有人反擊:那么故鄉呢?死去的家鄉么?反對的聲音也就平息下去。)那些早期的他星移民,享受著高科技生活,同時不免思星起來。他們想起地球上的一切,特別是地球上的各種動物,老虎啦、大象啦、猴子啦、老鼠啦,等等。他們把這種思念的信息,傳回了地球,表示在以后的移民行動中應該注意這些事情。這些信息表達得就很溫馨:沒有這些動物,媽媽們怎么講故事呢?小孩看不見真實的動物,都以為媽媽是在講科幻故事呢!你看看,這不是把是非黑白都顛倒了嗎?以后,請注意這些事情。一定要為了我們下一代的童心著想啊。在“善意選擇”之前,在那個還有一點人權觀念的時代,這個問題真的引起了重視。(“善意選擇”之后,人權被認為是落伍的、不理性的,甚至在廣義的人道精神下,違反了人類求生存的基本原則。“善意選擇”是個大規模的思想與社會運動,發生在58372GB那年。此后,任何具有問題基因的人類,都不可以移民到太陽系以外。他們被強迫留在火星上,像動物一樣生活。)
為了移民他星者下一代的童心,地球人花了不少心思。是的。如果人類沒有經過童心時代,長大后,就沒有跟理性相抗衡的東西了。一種全然理性的生物,想著都令人害怕。當然,這種害怕,是人類還沒有進化透的特征。當人類進化到全然理性的時候,也就對理性產生的諸多結果都視為理所當然了。生物的至高理性,不過就是趨吉避兇地求偶覓食罷了。所以,人類越進化,越像動物。有人以為,人類要是再進化,不是變成神了么?那是一種浪漫的說法。事實上,人類的進化,是把文化的包袱——人性丟掉,只保留純然的科技文明,和原始的生命力量——獸性。
無論如何,在“善意選擇”面前,人類的想法是不同的。他們認為教育孩子并設法保護他們的人性是極為合理的思路。因此,這個問題被納入了地球的U4年度討論議程。(U4是地球最后的聯合國形式,由亞洲、美洲、歐洲和南極洲四個僅存的國家組成)事實上,經過多年的保育計劃,地球上的物種已經不多了。野生動物的減少還是由于棲息地的問題。人口越來越多,幾次世界性大戰的爆發也只能階段性地阻止人口暴增。大自然基本上已經不復存在。喜馬拉雅山頂的大規模建筑群早就成為古跡。馬里亞納海溝中倒是不分日夜地燈火輝煌。人類只能靠著虛擬裝置回到想象中的大自然里,享受片刻寧靜。
野生動物雖然很少了,但它們的基因還在——裝在一個個密封小瓶子里面,只是基因復制出過問題。一批基因改造和復制的人類——所謂的新人類,幾乎把舊人類消滅殆盡。這批從身體到腦力都高人一等的人類,原來是作為嚴格控管的軍隊使用。但是,任何軍方的新技術總會商業化。結果,社會各行各業中都充斥著新人類。他們很快就明白過來未改造、未復制過的人類是什么東西,他們簡直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笨蛋!優勝劣汰嘛,新人類不欺負舊人類,才是奇怪的事情哩。最后,新人類因為太過驕傲的原因,還是被老謀深算的舊人類控制了。被弄到火星上的那批人,也就是基因改造過的新人類,有一個很諷刺的名稱——“有問題基因的人類”,盡管其實他們的基因一點問題都沒有,而是已經被調整到完美的程度。
既然以基因復制的辦法制造野生動物讓人心有余悸,那么,難道讓它們自然繁殖嗎?這個議題,U4討論了很久。結果引申出兩個子議題:第一,在他星上繁衍野生動物可以用自然方法嗎?他星上多半沒有跟地球一樣的大自然——藍天綠地森林海洋,沒有野生動物的自然棲息地,如何讓它們自然繁殖?第二,地球人也該反求諸己,是不是趁著這個機會,把地球上的野生動物也恢復起來?地球上的小孩,一樣需要童心的。然而,地球上的大自然早被人類利用殆盡,野生動物到哪里去自然繁衍?(在相對理智的那個年代,說利用大自然,不說破壞大自然,因為破壞有感情用事的傾向。)那么,基因復制讓人害怕,自然繁殖又不可行,難道這個問題讓人束手無策?地球上的四大國家精英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最終,這個問題還是解決了,并且漂亮地解決了!解決的人是當時列席會議的一個中國廚子。
那個廚子參加旅游,正巧到了U4的會議現場。憑著優待門票,他坐在會場的一個角落,參觀U4議事。正當諸國大員搖頭嘆息、抓耳撓腮的時候,廚子舉手了。他有點畏畏縮縮,因為場面對他而言,實在太大。不過,他真的有話要說。他認為解決問題的辦法極為簡單。
“諸位,我可以發言么?我有個辦法。”
會場出現了小小的騷動,但立刻就平息了。
“沒有問題,請您發言。”議長客氣地講。
“我認為……把它們都吃掉,不就好了么?”廚子說得有些沒信心。
議場一片嘩然。難不成進來個搗亂的家伙?議長輕輕用手指了桌面幾下,會場出現模擬的議事槌聲音。
“愿聞其詳。”議長干咳一聲,看著門口的機器警衛。
廚子不知道,他的處境其實很危險。如果沒有很好的解釋,他馬上就會被驅逐出場,罪名是擾亂會議,或者,公然侮辱——侮辱諸國大員的高深智慧。
“是這樣的。根據我的經驗,我們吃什么,就會養什么。”廚子的聲音大起來。因為,他的經驗可是很寶貴。他是個真正懂吃的廚子。
“吃什么就養什么?”議長喃喃地說著。
“沒錯。我們就是吃什么養什么。您想想看,我們始終吃雞鴨鵝、牛羊豬。它們有絕種的問題么?從來也沒有!”
議長瞪大了眼睛。一個高學歷的大員,心中默默想著:雞鴨鵝,兩條腿;牛羊豬,四條腿。這個廚子的分類還不錯,可能有點學問?
“當然是這樣的。如果我們推廣吃老虎、大象、猩猩、猴子、老鼠……你說吧!你要吃什么,我們就大規模地養殖什么。怎么會有絕種的問題呢?會絕種的東西,不都是我們吃得少的東西嗎?”
議長把眼鏡拿下來,放在桌上。他的眼睛沒有問題。他的眼鏡只是裝飾品。當然,還是有功能的——有近視遠視功能,是一副自動微調的雙眼顯微鏡和望遠鏡。
“養殖野生動物,然后吃掉它們?”
“哈,您明白了?何況,根本沒有諸位說的大自然棲息地問題。養殖場所多得是。”廚子有點興奮,說得過了界,談起大自然和棲息地的問題。
會議場又騷動起來。這一次是嗡嗡的討論聲。議長沒有制止,因為,他也和旁邊的書記討論起來。那個想著分類的高學歷大員,推推旁邊睡著的人,表示他有先見之明——那個中國廚子有學問,高人!被他推醒的大員,是個耳背的冬烘老頭兒,滿臉口水,搖頭晃腦地說:“不就是把野生動物放在動物園么?沒有什么新意。”
高學歷大員有耐心,對著老頭兒耳朵大聲說:“不是放在動物園,看!是放在養殖場,吃!”
他的聲音也許大了一點,會場暫時安靜了。不過,他的話倒是說得清楚明白,把廚子的意思表達完整了。忽然,會場前排的一位女士怪腔怪調地說:“哎唷!真是太惡心了。那些東西怎么能吃呢?”
議場立刻恢復了喧鬧。議長連連指著桌面,虛擬的議事槌聲震天價響。最后,大家安靜下來。議長看著大家:“各位,這位旁聽席的先生,見解有出人意表的地方,有創造性!越少就要越吃?真是奇妙的逆向思考。問題是,大家的懷疑也是有道理的。這些野生動物,好吃么?我自己,呵呵,對于吃,真的是……懂得不多。”
這樣一說,開會的大員們都表示同意了。不錯,這位先生提供了有意義的說法。只是,這些動物少有人吃,好不好吃呢?推廣起來,怕是有問題。結果,大家把眼光又投向那個中國廚子,希望他能夠有一些下文。那個廚子,一看受到重視,并且還要咨詢他好不好吃,覺得顏面有光,立馬清了清喉嚨說道:
“好吃好吃,沒有問題的。怎么跟你們解釋呢?這樣吧,我把用過的食材名字報給你們聽聽,保證你們聽著都覺得好吃。”
廚子正色的面對U4大員,朗聲念道:“象鼻,猴腦,駝峰,熊掌,鹿尾,猩唇,虎筋,豹胎……”
廚子大約念了十分鐘左右,都還沒有結束。議場響起如雷的掌聲。不要說吃了,把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念出來,都可以當做綜藝節目來看。廚子念完了,呼呼直喘氣。
“說真的,除了蝸牛我沒吃過,做不出來,其他的任何動物我都拿手!保證好吃!”
原來表示惡心的那位女士,轉過頭來聽廚子說了十分鐘,口水都滴到膝蓋上面了。
這就是那天發生在U4會場的紀實。野生動物的絕種問題,人類后代的童心問題,被一個中國廚子解決了。地球的野生動物得以保存,他星的野生動物得以繁衍。中國廚子完全推翻大耳瘟“物競天擇”的陳腐理論。他對地球和宇宙,都作出了貢獻。廚子不但提出物種不滅的具體辦法,也使得中國料理揚名宇宙。那個廚子被列入了教科書。許多年后,大家認為他應該和遠古時代的諾亞有相同的地位。于是,在宇宙的很多地方都立起了廚子的雕像。
當然,事情有利有弊,就像是“社會大耳瘟主義”一樣。當“吃什么—— 養什么——不絕種”的公式被過度渲染后,有人提出人類會不會絕種的問題。如果怕人類也絕了種,那么是不是我們也應該……這個想法過于前衛。一段時間后,大家有了共識:如果公開談這件事,算是違法行為,要處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責任編輯:姚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