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杰+吳雪陽
提起攝影家鄭云峰,就會聯想到他另外一個名字“三江源拍攝者”,73歲的他在青海省三江源一拍就是30年,他是三江源的傳奇。
這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如今已是一頭花白的頭發,決定去三江源拍攝的那年他45歲,正值壯年,正是他手中的鏡頭見證了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環境從被瘋狂破壞到政府開始有效保護到生態逐漸好轉,牧民環保意識逐漸增強的過程。30年,15萬余張圖片,行程幾十萬公里。有人說,再難的事,也擋不住一個人可以堅持做30年!
三十年前,三十年后
三江源位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腹地、青海省南部,平均海拔3500~4800米,是世界著名江河——長江、黃河和瀾滄江的源頭匯水區。
“30年對我而言很長也很短暫,人生有幾個30年?三江源卻在這彈指間,發生了巨變,有生之年,我希冀著能為保護環境,解決好人與自然的關系做點事情。”
年輕時的鄭云峰本可以在機關安穩地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1982年,癡迷攝影的他趁出差的機會來到了青海三江源頭,第一次見到淳樸熱情的牧民,一望無際的雪山和豐美碧綠的草原……他像著了魔一樣,手中的相機便再也停不住。本來5年的拍攝計劃一直延續至今。
80年代初,從黃河源頭放眼望去,掘地淘金的人非常多。“為了尋找金礦,來自陜西、河南、甘肅等地的淘金者來到這里,大片草地幾乎被翻了個遍。我親眼看到,工人開著挖掘機在草地上掘了幾丈深,就是為了淘金。這里沒有,再去別的地方,草地傷痕累累,不忍卒看。”以后,淘金的范圍慢慢延伸到了可可西里無人區。淘金的“重災區”主要在黃河源頭——青海曲麻萊縣麻多鄉,有“千湖之縣”之稱的瑪多縣,過去有湖泊4077個,后來只有300多個,其余的全部干涸了。黃河三大主水源也變小變淺,曾一度導致中下游斷流,往昔的腳下滔滔湖水,遠處冰雪佇立的情景已經不復存在。
看到這些場景,鄭云峰感覺自己是無能為力的,一些場景有時甚至讓他顫抖著雙手,痛苦得無法按下快門。
鄭云峰初到青海三江源時,正是環境遭受人們瘋狂肆掠最嚴重之時,“你很少能見到藏羚羊,即使遠遠看見幾只,也根本不可能到跟前拍,用長鏡頭也瞧不見。”那個時候連野牦牛這種昔日里很常見的動物也很難碰到。后來,隨著國家政策的倡導和對獵殺野生動物懲罰力度的加大,人們也逐漸認識到保護野生動物的緊迫性,對野牦牛和藏羚羊等獵殺的人群漸漸變少,“如今,這些野生動物看到我的鏡頭不再跑了,眼神里都是善意,藏羚羊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警惕。”
在三江源托著攝影機走過30年,在鄭云峰眼中,人與自然是可以和睦共處的,掌握自然規律并不是妥協,對自然尊重并加以利用這是人類的大智慧,這樣才能共生共存。
尋找令人著魔的“真實感”
行走拍攝的過程,讓鄭云峰漸漸明白:“自然的必是生動的,生動的必是感人的,感人的定是傳世的。”因此他找到了攝影的題材在哪里,決定用一個個鏡頭來記錄下自己所見和內心的真實感情。
然而,攝影耗時耗財,有時為了一個好的鏡頭,鄭云峰往往要搭上幾天甚至幾個月的時間以及許多膠卷,他漸漸感到力不從心。期間,他也因為負債上百萬元不得不暫停在三江源的拍攝,回到徐州家中,開設了一家婚紗攝影公司。90年代,婚紗攝影風靡大江南北,他的店生意火爆,一年后債務還清,他再次踏上了三江源這片土地。鄭云峰常年在青海三江源地區跑,居無定所,走到哪兒歇到哪兒。
盡管日漸遭到破壞的環境讓他在攝影的過程中揪心,然而在行程中他也不斷被溫暖和淳樸包圍著。一年冬天,天特別冷,手腳冰冷的他遇到了一個藏民兄弟。當時,野外刮著沙塵暴,徒步前行的他不知該到何處落腳,這個藏族兄弟把他帶進了自己家的帳篷里。“初次見面時,他的一個表兄剛逝世,按照當地風俗是不能殺羊的,但因為我的到來,他還是殺了一頭羊,并且把最珍貴的羊尾巴留給我吃,這是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有資格享用的。后來跟他一起去放羊,我的墨鏡丟了,他毫不猶豫就把自己的墨鏡塞給我,取下口罩上的一塊紗布蒙在了眼睛上。”至今,那張純樸熱情的面孔依然印在鄭云峰的腦海中。
家里人都很好奇,他在三江源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他笑著說:“在你們眼中,高山缺氧、連綿的冰山、道路崎嶇什么的可能就是困難重重,可當你與那個環境融為一體時,絲毫不會覺得那是險阻。住在藏民兄弟的家里,與牧羊人相伴,那種自在是一種莫大的快樂,面對大雪山、大冰川、藍天白云、大草原可以放聲大笑、想哭就哭的狀態是外面的世界無法給予的。”
在鄭云峰的眼中,為了尋找那種令人著魔的“真實感”,所有的困難都不值一提。
“真實”記錄者,更是思想者
“我希望能用手中的相機給歷史留下更多的東西,記錄母親河的變遷,記錄她的美麗與憂傷,揭露丑是為了提醒人們思考問題,不該做的不能做,記錄美則是讓人們更加珍愛這個地方。這是自己的責任。”
三江源的真實帶給鄭云峰很多的感觸和靈感,他眼中的“真實”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這是物境;看山不是山,有自己的情感在里面,此為情境;看山還是山,透過表面的物境看到了本質,這是意境。而只有達到第三重境界,才可有作為。
“不同的人看到的青海湖是不一樣的。很多人看景只是看到了目及之物,卻不會有進一步的思考;有些則是想到了后就忘記了,而我用相機將這些想到了的東西記錄下來。”鄭云峰希望自己的拍攝和研究能將學術的、文獻的、欣賞的都融為一體,做一個思想者和歷史的重托者。
他是一個卓越的攝影家,但算不上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由于常年在三江源地區拍攝,鄭云峰陪伴老伴和孩子的時間很少。“他們知道我在干什么,雖然擔心我的身體,也有些許抱怨,卻也不會阻攔我。”同樣搞攝影的兒子曾經來過三江源,陪著鄭云峰在這里行走。高山缺氧、道路不通、惡劣的環境、家中攝影店的一系列事務,兒子終于還是回去了,鄭云峰繼續在這里孤獨地前行。“年輕人受不了這兒的環境,耐不住寂寞,這里是留不住他們的。”
鄭云峰曾任江蘇省攝影家協會原副主席、徐州攝影家協會名譽主席、英國皇家攝影協會高級會士。很多人不理解,憑借他今日的名氣在老家搞婚紗攝影完全可以掙大錢,頤養天年,為何還要這般辛苦地去三江源?“如果我想過安逸的日子,30年前就不會放棄安穩的工作。”
鄭云峰的口頭禪是:“人生最大的快樂莫過于能做自己喜歡并且有能力做的事情,最大的痛苦莫過于無法戰勝自己。”
今年中秋,他最高興的就是自己的攝影集《中國江河流域自然與人文影像資料檔案三江源》正式出版,這是第一部通過實際田野調查的方式建立的關于三江源地區的較為完整的影像檔案,被著名學者馮驥才先生譽為“一部沉甸甸的視覺檔案”。
(責編:蕭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