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版《飛屋環游記》

程木口

在西雅圖市巴拉德社區，美國著名釘子戶艾迪斯的老宅，已成為當地的“地標式建筑”。艾迪斯的房子被一棟五層高的購物中心三面環抱，屋頂上系著五顏六色、充滿童趣的氣球，一如《飛屋環游記》的海報。

2006年，開發商用100萬美元的搬遷天價，也未打動當時85歲的老太太艾迪斯，盡管她那棟建于1990年、占地不足100平方米的老宅只值8000美元。令人驚詫的是，開發商雖不知其中緣由，卻尊重了老太太的選擇，還在工地開始施工后，囑咐當時的工程監理——52歲的巴里，照顧好這位孤寡老人的生活。

第一天上班，來到艾迪斯的院門口，巴里心里一陣緊張，同事們都說艾迪斯是個脾氣暴躁的老太太。他把頭探進院里小心地張望，發現老太太正顫巍巍地向他走來。他忙伸手掏名片，語氣盡量溫和地說：“梅斯菲爾德太太，因為施工的關系，這兒將會整天充滿噪音和混亂，因此若您有任何需要，請給我打電話！”出乎意料的是，艾迪斯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她接過名片，還沖巴里微笑：“你真好！”

之后，每天上班，巴里都會先去拜訪艾迪斯。起初，他只是“例行拜訪”，慢慢地，他滲入了她的生活。艾迪斯雖有社工照顧，但社工是準點來去，當社工不在時，可憐老太太沒人照顧的巴里便會接替，幫艾迪斯買菜、做飯、洗衣、拖地，或只是陪她看電視。

起初，老太太雖默默接受他的幫助，嘴上卻不領情，“如果你做這一切，是為了打動我，讓我搬走的話，省省你的力氣吧！”每當此時，巴里并不做聲。他開始了解艾迪斯的脾氣了，她雖老態龍鐘，骨子里卻崇尚獨立，自尊心極強。吃完飯巴里要幫她擦嘴，都會被她一巴掌拍掉手。“這個我自己能做！”她會咆哮道。

幾乎是過了三個月，巴里才取得艾迪斯的信任，她主動要求他帶自己去剪頭發、看牙醫等，后來還輕描淡寫地跟巴里講述了過往的人生：1921年，她出生在美國俄勒岡，十幾歲時被英國情報機構招募，然后被派往德國在納粹黨身邊做間諜，后因暴露身份被關押在達豪集中營，但最終她帶著13個兒童逃到了英國。母親病重時，她才從英國返回美國。

一聽完這個離奇的故事，巴里當時就震驚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古怪的老太太有過如此不平凡的經歷，甚至一度懷疑這些都是她編造的。不過，巴里打心眼里對老太太“刮目相看”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二人的感情進一步升華。巴里發現，艾迪斯對他產生了依賴。他每天上班都在她的房子里進出忙活，下班前還幫她做好晚飯才回家。但即便如此，每天晚上他剛到家，艾迪斯就會打來電話：“我出事了！”“家里沒水了！”“有件衣服你忘了洗！”……她會找一堆借口讓他折返回去。

起初，巴里總信以為真，毫不猶豫地折返回去，后來知道艾迪斯的把戲后，又不忍心拆穿。就這樣過了沒多久，艾迪斯“得寸進尺”，半夜也打電話給他，“我找不到明天要穿的那件黃色上衣了。”她的借口五花八門。因為艾迪斯身體每況愈下，已發生多次意外昏倒，巴里不得不遷就她。

一次，半夜過去處理完麻煩準備離開時，巴里在門口被艾迪斯拉住手：“你不知道，我無數個夜晚，都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等天亮，渴望聽到你用鑰匙開門的聲音。”老太太眼里流露的不舍，讓巴里的心說不出的柔軟。在記憶中，這是艾迪斯第一次表露脆弱。

“為什么您不愿搬走？”巴里試探地問。他一直想知道答案，卻又怕問出來惹怒對方，而現在，艾迪斯似乎愿意跟他敞開心扉。艾迪斯嘆口氣，望著漆黑的夜空說：“我能去哪兒？我沒有親人，只有在這個房子里，能感受到母親的氣息。她就是在那張沙發上病逝的。”她指著那張舊沙發，頓了頓，又說：“這兒也是我想離世的地方，就在自己的房子里，在那張沙發上。”

那一刻，巴里從內心真正理解了老人。雖然她有過不平凡的經歷，但她不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堅強，她只是一個脆弱、無助和恐慌的老人。在艾迪斯2008年被診斷出胰腺癌，大小便失禁、不能讀寫后，巴里像對待家人那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艾迪斯，使她安心度過了人生最后的時光。

臨終前，艾迪斯將房產轉贈給了巴里，以感謝他的陪伴和照顧。為了紀念老太太，巴里后來將房子賣給了一名愿意將其保存完好的買家。如今，艾迪斯的房子已成為一種“抗爭精神”的象征。巴里說：“很高興房子還能繼續存在，我任何時候開車經過那里都能看到它，這讓我很開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