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立輝


一 酒店大火
長假那天上午十點半左右,紅縣民潤多超市前,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謝永利拎著一大袋水果從超市里面出來,準備橫過馬路,去對面的公交站乘車回家。
一名男子過來,在謝永利眼前晃了一下證件,說:“我是警察,跟我走一趟。”
謝永利愣了一下,說:“干什么?”
那名男子指了指他吊在褲腰上的刀子,說:“你隨身攜帶管制刀具進入公共場所,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處罰法》第三十二條。”
“什么?”謝永利驚了一下,急忙解釋道,“這把刀子是我剛從超市里面買的,是削水果用的,怎么成了管制刀具?”
那名男子繃著臉,說:“少啰嗦,跟我去派出所。”說完,他上前推謝永利。
莫名其妙地被帶去派出所,謝永利當然不會同意。他一邊推開那個男子,一邊疾走。
“你還想逃?大亮,過來協助一下!”那名男子一手揪住謝永利的手,一邊朝旁邊大聲喊道。
隨著喊聲,一個高個子男人撲過來,扭住謝永利的手。水果撒落一地,被踩成果漿。謝永利身子單瘦,很快就被那兩個警察銬上了手銬。
“憑什么抓我?”謝永利一邊掙扎,一邊叫喊著。馬上旁邊圍了一些看熱鬧的人。對著那一雙雙探究的圍觀者的目光,自慚、羞辱、憤怒使得謝永利幾乎崩潰。便衣警察哪里會聽他解釋,推著他走向停在街道對面小巷的警車。剛橫過馬路,那個被喚作大亮的警察接了個電話,然后神色慌張地說:“兵哥,美麗人生大酒店有警情,所長要我們快去!”
美麗人生大酒店就在民潤多超市后面,跑過去肯定快些。馬上,兩個便衣警察轉過身,推著謝永利朝目的地趕去。五分鐘后,他們出現在美麗人生大酒店前。
“交出殺人兇手!交出殺人兇手……”大酒店前,已經聚集了好幾百人,正大聲吆喝著,神情很是激憤。十多個防暴警察手執盾牌警棍,站在大酒店前嚴陣以待。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場面越來越混亂。有十多個學生模樣的青年突破警察的警戒線,憤怒地沖進酒店。“哐啷,哐啷……”隨著幾聲脆響,酒店一樓的鋼化玻璃被砸碎。很快,酒店一樓冒出黑煙,而且越來越濃。見事情緊急,便衣警察把謝永利推進一旁的姐妹餐廳,找了一間雜屋,把他的手銬在自來水管上。“老實點。”撂下這句話后,兩警察急匆匆出門,忙事去了。
“放我出去!”謝永利叫了一番,沒人搭理。他又使勁掙扎了幾下,也沒什么作用。人群的叫喊聲,消防車的警笛聲,一浪高過一浪。踮起腳尖,透過雜物間的窗戶,謝永利能看到酒樓的火勢正在蔓延。
大火開始燒了起來,像惡魔一樣瘋狂亂躥。很快六層高的四星級美麗人生大酒店籠罩在烈火和濃煙之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站在遠處看。人群中,有好幾個人在用攝像機拍攝著。其中有個人最為顯眼,他穿著紅色外套,舉著攝像機,把燃燒的酒樓、圍觀人群、防暴警察、消防隊員拍了個夠。這個人是市報駐紅縣站的記者,叫楊松柏,謝永利的大學同學。
二 緊急辦公會
半個小時后,一輛小車風馳電掣般地駛進了有武警守衛的應急處理指揮部——縣武裝部。在辦公室里,縣長羅喜愛、縣委副書記張丹楓、縣紀委書記洪文強、縣公安局長蕭紅兵等領導正在焦急地等待。
見縣委書記鄭送祥進來,洪文強、蕭紅兵急忙迎上去準備匯報。兩個人的頭發都很凌亂,樣子非常狼狽。見他們那樣子鄭書記心里直冒火,作為領導干部,應該臨危不亂處變不驚,怎么能這樣窩囊?他眼睛一瞪,說:“蕭紅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說說?”
蕭紅兵咯噔一下,咽了下唾液,說:“上個月十五號凌晨四點左右,我局接警中心接到美麗人生大酒店報警,說該酒店十八歲的女臨時工吳明花在送至縣人民醫院救治無效后死亡,死因不明。我局組織了精干力量對該案件展開了調查和偵破,認為死者極有可能是、是醉酒死亡,酒店方也是這么說的。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們正在進行尸檢,結論還、還沒出來。”
鄭送祥敲著桌子,吼道:“上個月十五號到現在整整半個月了,連死者是怎么死的都沒下結論,你們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
被鄭書記吼了一通,蕭紅兵不敢爭辯,只看著洪文強,希望他能出面解圍。洪文強年紀比鄭送祥大,是老資格常委,沒那么怕鄭送祥。等鄭送祥灌了口茶,他才不緊不慢地說:“死者是怎么死的,很快就會有結論,但絕對不是被省里領導下迷藥強奸致死。這是造謠,是那些不法分子故意制造混亂,想把我們紅縣搞臭。他們打著為死者申冤的旗號,煽動不明真相的學生和群眾,在酒店里打砸搶,還放火燒了酒樓……”
聽到這,鄭書記才想起事情的關鍵,急忙打斷洪文強的話,說:“酒店的情況怎么樣?”
洪文強說:“防暴警察沒有擋住他們,酒店被燒,消防車進不去,火勢在擴大。”
鄭書記急了,忙說:“快,我們馬上去現場。”說完,他抬腳就要離開。
“鄭書記,去不得!”蕭紅兵一把拉住他,“憲周同志已經去了那里,沒敢亮出身份。那些家伙已經瘋了,您要是去,被他們認出身份肯定會有危險。”憲周同志就是常務副縣長魯憲周,得知情況,先期趕過去了。這話當然不是危言聳聽,鄭送祥不由收住腳步,說:“那我們馬上開會,研究一下怎么處理。”于是鄭送祥召集在場的縣領導,開了一個本屆班子最短最特別的會議。
十分鐘后,決議出來:
第一,以最快的速度調集全縣警力趕赴現場。武警、公安要全力以赴,確保現場安全,不讓騷亂升級。發現不法分子搞破壞,可以采取非常措施處置;
第二,盡最大努力救火,力爭把損失減少到最小;
第三,馬上成立以縣委副書記張丹楓為首的臨時班子,負責現場指揮,以便處理緊急情況;
第四,查清楚在場所有記者身份,嚴防他們報道事件,破壞紅縣形象。
會議散了,鄭送祥把蕭紅兵單獨留下,說是有事情交代。會上挨了批,會后又要留下,蕭紅兵不知就里,很是緊張。見蕭紅兵那個樣子,鄭送祥有些快意。因為,這表明他在下屬面前的威信是很高的。他掏出兩根煙,丟了一根給蕭紅兵。
蕭紅兵輕松了一點,急忙掏出火機給鄭送祥燃上。鄭送祥吸了幾口,才說:“紅兵啊,剛才責怪你,我也是急這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蕭紅兵忙謙恭地說:“書記,瞧您說的,您就是敲我腦袋,我也不會往心上放。”
鄭送祥點了點頭,說:“剛才文強同志提到的省領導是誰,你知道嗎?”
蕭紅兵想了一下,說:“聽說是黃副省長。”
黃副省長叫黃盛強,去年升的職位,他主管全省的文教衛兼新聞出版工作,年富力強。鄭送祥驚了一跳,說:“黃副省長來了,我怎么不知道?”
蕭紅兵說:“好像是羅縣長和賀主任私下里請來的,具體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難怪半個月了還沒查出死者的死因,原來這事和黃副省長有關。這兩個家伙居然背著我攀上了黃副省長的關系。鄭送祥感覺喉嚨有點發堵,使勁咽了幾下才感覺暢通一點,他穩了穩情緒說:“紅兵,你在公安局長任上幾年了?”
蕭紅兵算了算,說:“差不多八年了呢。”
鄭送祥說:“這次班子換屆,我是想你前進一步,具體能不能成,就看你的工作表現了。”
作為縣委書記,他主張下屬前進一步,這事十分之八九能成。蕭紅兵當然能聽出言外之意,他馬上表態說:“鄭書記,請您放心,我是您的兵,您指向哪里,我肯定打向哪里,絕不含糊。”
“那就好!”鄭送祥點了點頭,“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能有半點隱瞞。”
蕭紅兵站起身來,啪地一個立正,說:“請鄭書記放心,我保證落實您的指示,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火勢如果再不控制,會蔓延到其他樓房。縣委副書記張丹楓苦口婆心勸散了圍堵的群眾,隨即六輛消防車順利開進來,消防隊員沖下車,手執水槍一陣猛掃。在他們的努力下,火勢得到控制,慢慢變小。
站著看了好長時間的謝永利覺得很累,便讓手吊在自來水管上,坐在地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用手提喇叭大聲喊道:“聽到通知后,請所有新聞單位的同志馬上到斜對面的姐妹餐廳開會,請所有新聞單位的同志馬上到斜對面的姐妹餐廳開會!”聽到喊聲,謝永利心中一慌:要是讓記者拍到自己這副模樣,傳了出去,這輩子就完了。想到這他掙扎著爬起身,想去關門,可離門太遠,他夠不到。見角落有個拖把,他急忙拿過拖把,用拖把的一端頂住門板。
有人過來推了幾下門,見推不開才作罷。很快,會議開始。謝永利清晰地聽見,有領導作了兩個要求:
第一,酒店被燒的報道在縣委沒有解凍前一律不準報道,所有火災資料嚴格保存;
第二,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之中,請新聞單位的同志與縣委縣政府高度保持一致,從有利于穩定的政治高度出發,保守機密。
到下午三點左右,在消防官兵的努力下,大火終于熄滅了。六層高的四星級大酒樓就剩下水泥框架結構,到處黑乎乎的,還不時冒出火星和黑煙。
四點左右,謝永利被那兩個便衣警察帶到城關鎮派出所。任憑他怎么解釋都沒用,當天晚上,他被押進五里坡拘留所,行政拘留三天,罰款五百元。
半夜,紅縣應急指揮部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大大小小十多個縣領導坐在里面。鄭送祥嘶啞著嗓子,說:“同志們,這個事件表明我們紅縣的治安還存在很大的問題和漏洞,教訓是深刻的。作為一把手,我是要負責任的。俗話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事故出了,怎么善后,怎么向上級領導交代,這才是重中之重。這個時候把大家召集過來,就是想請大家就這些問題議一議,好盡快作出安排。”
大火燒起的時候,常務副縣長魯憲周一直在現場,只是沒敢露面。當時那個場面啊真的嚇人,一想起就心有余悸。等鄭書記作了開場白,他看了看面色沉重的與會者,便搶著說:“鄭書記的指示給我們指出了解決問題的方向,我認為,這個會具體要議三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事故怎么定性,是作為群體事件還是作為火災事故定性?第二,事故責任人的處理辦法,出了這么大的事,肯定要處理幾個人,處理誰,怎么處理?第三,事故雖然平息,但肯定還隱伏著不穩定因素,如何做好穩定工作,特別是做好死者家屬的穩定工作?這些問題,我認為是我們目前要研究解決的問題。
接下來,按平時開會發言的順序,應該是副書記張丹楓了。不過,鄭書記沒等他發言,就直接點名說:“紅兵同志,就憲周同志提出的三個問題,你談談看。”
蕭紅兵作為公安局局長,確實有理由接下來發言。可是在縣領導中,他不是重量級人物,連常委都不是。在這樣棘手的問題上,他能隨便說?冷不丁聽到鄭書記點名,蕭紅兵驚了一下,馬上調整好情緒,快速思考了一下,說:“這個,我想就第三個問題談談。我先描述一下死者吳明花死亡前三十三小時的活動軌跡:9月15日下午五點,吳明花去美麗人生酒店上班,次日凌晨兩點左右,酒店調酒師王志微和兩個同事下班回到宿舍,經過一個包間時,看到吳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王正和吳耍朋友,便把吳背回吳的宿舍。背回宿舍后,見吳昏迷不醒,室內又沒有其他人,王便和吳發生了性關系。事后,王見吳臉色蒼白,嘴唇青紫,忙叫來酒店保安一起把吳送到醫院,卻隱瞞其與吳發生性關系一節。凌晨四時許,吳搶救無效死亡。”
鄭送祥擂了一下辦公桌,罵道:“見鬼!這樣的細節你怎么不早調查清楚,一個小事居然弄出這么大的動靜!這肯定有不法分子在幕后策劃,一定要查出來嚴加懲治。”
蕭紅兵說:“因為當天晚上吳明花確實敬了省里領導的酒,社會上有些傳言,我們不敢朝這方面想,就忽視了這個細節。這下好了,事情和省領導無關,我們可以放手辦案子。鄭書記,各位領導,王志微雖然與吳明花在耍朋友,但吳昏迷不醒,沒有行為能力,王的行為可以定性為強奸。這樣的話我們便可以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給社會一個交代,還省領導一個清白。”
與會者聽了,紛紛點頭,覺得這個舉措不錯。見問題有了解決的契機,鄭書記稍微舒展了一下眉頭,說:“喜愛同志,就第一個問題,請你談談處理意見。”
羅喜愛說:“整個事故,沒有人員死亡,是不幸中的大幸。就美麗人生大酒店被燒這個事,我認為定性為較大火災更為妥當。”
洪文強說:“事故的導火線是吳明花非正常死亡,不明真相的群眾去酒店討說法,過程是有人打砸搶燒,結果是多人受傷,六層高的四星級酒店被燒。這樣的事故能定性為火災?我認為,我們應該實事求是,把事故定為群體事件較為妥當。”
當然,如果是較大火災,這事件和領導牽扯不大,如果是群體事件,那就與領導牽扯大了,弄不好是要掉烏紗帽的。在座的縣領導們,自然知道孰重孰輕,馬上噤聲,看著鄭送祥。沉默了一會兒,羅喜愛說:“鄭書記來我們紅縣六年,勵精圖治,硬是把我們紅縣的貧困帽子摘了。難道,我們就忍心讓鄭書記因為這樣的事受到牽累?如果鄭書記被處理了,我想,在座的每一位都難辭其咎。”
確實,鄭送祥調任紅縣縣委書記的時候,整個縣財政經濟狀況極端困難。縣委常委討論支出項目的時候,細到五十塊錢的支出款項;縣里開兩會,連用多少紙張都要事先審批。為了樹正氣,起好模范帶頭作用,鄭送祥在縣常委會上規定了四個不:不參與打麻將,不進夜總會,不進歌舞廳,不到干部職工家串門。在他的帶領下,紅縣政風和經濟才慢慢有了起色,直至進入全省先進行列。
羅喜愛的話入情入理,不由人不接受。于是,辦公室里開始爭論起來,有的說這個事不是小事,誰都擔責任不起,主張如實上報;有的主張進行技術處理,不能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議論來議論去,沒有一個定論。
作為一把手,鄭送祥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這種充滿矛盾的決策場面不知經歷過多少次。見時候到了,他掃視了一下,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說:“同志們,我縣出了這么大的事,不報不行,實報也不行。我看關鍵問題是要在思想認識上下功夫,要從一切有利于穩定大局出發。同志們,你們想一想,如果我們在這個問題上處置不當,各級領導班子就會被大處理大換班。不是當事者,可以把別人的失誤當做自己升官的機會,如果這樣那于國于民都沒有好處。從現在開始,我們在座的每一位,都要統一思想,不出現分歧。即便有,也要埋在心里。事情到底該怎么做,我看還是由喜愛同志提出方案,大家遵照執行。”
在鄭送祥來紅縣當書記之前,羅喜愛是主管教育的副縣長,連縣常委都不是。共事一年后他發現羅喜愛很務實,也有能力,就刻意培養。在他的推薦下羅喜愛被任命為常務副縣長,進入縣委常委。在去年的班子換屆選舉中,他又力排眾議,向市領導推薦羅喜愛為縣長候選人。市領導比較尊重鄭書記的意見,把原來的那個縣長平調,讓羅喜愛走馬上任。
在這個當口,羅喜愛見鄭書記看自己的神態,多少有惺惺相惜的味道,便接過話頭,說:“我完全同意鄭書記的意見,根據大伙的看法,我擬定三條處理意見:第一,事故定性為較大火災,善后問題由我帶隊處理;第二,王志微的行為定性為強奸,立即拘捕,由紅兵局長負責落實;第三,死者尸體還沒有火化,由丹楓同志帶工作組,上門做通家屬思想工作,力爭明天妥善解決。”
散會后,幾位領導走了,鄭送祥和羅喜愛留了下來,相顧無言。坐著抽了一會兒悶煙,鄭送祥說:“喜愛,與這件事有關的省領導是誰,你知道嗎?”
羅喜愛愣了一下,又急忙搖了搖頭,說:“我都忙暈頭了,還沒來得及了解。”
人都是你請來的,你居然說不知道?鄭送祥在心頭冷笑,卻不動聲色地說:“是黃盛強黃副省長,紅色革命紀念館搞慶典活動,他來看看準備工作搞得怎么樣了。”
羅喜愛見鄭送祥說到這份兒上了,只得說:“黃副省長主管我省文教衛工作,他來檢查工作理所應當。他是晚上來的,我和賀主任搞的接待,準備第二天再向您匯報工作。沒想到發生了不愉快的事,黃副省長第二天一清早就走了,也就沒來及向您匯報。”
見他還想隱瞞,鄭送祥不由加重語氣,說:“喜愛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隱瞞?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樣你比我更清楚,我就不明說了。”
看樣子鄭書記已經知道了一切,羅喜愛咬了咬牙,只得說:“那天晚上吳明花確實陪了黃副省長的酒,但百分之百沒有陪睡,更不是社會上謠傳的那樣被黃副省長強奸致死。要是這樣,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這樣處理。話又講回來,死者的死與黃副省長雖然沒有直接關系,但還是有關聯的,畢竟陪了酒。這樣的事傳出去還是很影響黃副省長的聲譽,所以我就這樣處理了。只有這樣這個事才能捂住,你我才脫得了干系。”
確實,只有先讓黃副省長撇開關系,接下來的事才好運作。想到這,鄭送祥只得點了點頭,說:“喜愛啊,王志微是死者的男朋友,和她發生關系也是人之常情,定性為強奸是不是有點牽強了?”
羅喜愛說:“這個問題嘛我咨詢了一下紅兵,就看怎么說。王志微和死者在處朋友不假,即便是醉酒狀態下發生了關系,只要是自愿就不能定性為強奸。現在的關鍵是死者已經發病,已經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也就是說,王志微的行為可以定性為違背死者的意愿,可以定性為強奸。”
鄭送祥說:“我看,還是不要這樣定性,免得別人嚼舌頭。”
羅喜愛說:“鄭書記,當務之急,不是堵別人的議論,而是要堵住王志微的嘴巴。如果不當頭棒喝,王志微說不定會跳出來咬人。只有先把他唬住,讓他知道事情的輕重,他就不敢了。到時候再從輕發落甚至免了刑責,他還會感激政府的。”
這個法子雖然陰了點,但很管用。鄭送祥點了點頭,說:“但愿沒有人捅婁子,否則的話你我兩人就不是丟烏紗帽那樣簡單了。”
見他終于松口,羅喜愛吁了口氣,說:“鄭書記,您放心,我會作出周密安排的。還有件事我得向您匯報。被燒了的酒店,閻素珍入了股份,而且比較大。”
鄭送祥說:“閻素珍是什么人?”
羅喜愛說:“黃副省長的前妻。”
“前妻?”鄭送祥說,“既然離婚了,黃副省長和她的關系撇開還來不及,怎么會關注這樣的事?”
羅喜愛說:“他們是假離婚,離婚不離家。閻素珍利用黃副省長的關系承攬工程,大到搞房地產,小到搞街道綠化,弄了不少錢,坊間里叫她黃三億。”
黃副省長這招確實高明,既可以斂財又可以撇清關系。只是他的手也伸得太長,居然伸到了縣城的酒店業。想到這兒他不無生氣地說:“這樣的領導,我們為什么還要護著他?”
羅喜愛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鄭書記,您主政紅縣六年,要資歷有資歷,要政績有政績,要口碑有口碑,可為什么兄弟縣的縣委書記提拔了,您還留在這里原地踏步踏?道理很簡單,您太專注于做事。黃副省長有什么嗜好,除了您,我們省的哪個縣委書記不清楚?還有他的事連我這樣的小小縣長都知道,省里的領導甚至更高一級的領導難道不知道?知道又能怎樣?他照樣當他的市委書記,還當上了副省長。要是能挺過這關,說不定黃副省長某一天就是黃省長呢。”
鄭送祥按了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那該怎么辦?”
羅喜愛說:“酒店被燒,聽說損失高達四千多萬,眼下第一要做的就是幫黃副省長挽回損失。他一高興,說不定您的位置可以向市里挪一挪;我呢,也可以跟著您向前挪一挪。”
原來,他在惦記著我這個位置。幸虧我對他有提攜之恩,否則的話他來個落井下石也不無可能。他說:“喜愛,謝謝你提醒我。問題是這筆錢數目太大,縣財政不可能拿出也不敢拿出這么一大筆冤枉錢,去幫他彌補損失啊。”
“這個我已經想好。”說完,羅喜愛如此這般地告訴鄭送祥。鄭送祥聽了,先是皺眉頭,然后無奈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三天后的下午四點左右,妻子黃英把謝永利領出了紅縣拘留所。一出黑漆大鐵門,謝永利有些嗚咽起來。
黃英知道謝永利是委屈了。他是個老實男人,工作十六年了沒和任何人紅過臉吵過嘴,一下子遭遇這樣的事叫他如何受得了?受不了也得受,而且不能聲張。丈夫是縣一中的高三年級主任,是副校長的最佳候選人。要是讓單位領導知道這事,他的政治前途就沒了。她安慰說:“好在這幾天放假,單位不知道這事。來,我陪你去步行街買身衣服,后天你還得上班。”
妻子的這個安慰很起作用,謝永利止住了哭聲。只是他不想去步行街,想直接回去好好睡上一覺。黃英拗不過他只得陪著他回家。拘留所附近沒有公交站,得去路口打的。夫妻兩個剛拐過路口,同事蔣順順迎面走來。看見謝永利和他身旁的女人,他大聲招呼道:“謝主任,有什么喜事 ,大白天的陪嫂子逛大街?”
謝永利很僵硬地笑了笑,尷尬地說:“沒什么喜事,休假嘛,出來溜達溜達。”
蔣順順說:“謝主任真模范,要是全校女老師知道你這優點,沒準都會投你的票。”
“投票?”謝永利愣了一下,“投什么票?”
蔣順順有些愕然,說:“你不知道?今晚上學校搞副校長競選演說。誰出線,由全校教職工投票決定。”
在年級主任這個職位上,謝永利已經干了九年。因為業績顯著,這幾年來他一直是副校長的熱門候選人,但就是沒機會上。今年的副校長后備人選,論資歷論能力,他應該是不二人選。今晚搞競聘會,學校怎么沒有通知我?謝永利不相信,說:“今晚副校長搞競選演說,這不可能吧?”
蔣順順說:“什么不可能,如果不是學校通知今晚召開全校教職工會,大老遠的我從老家趕來干什么?”蔣順順的老家在外縣,距離學校兩百多公里,長假明天還有一天,他沒必要提前回來,應該是從老家趕來的。這下不由謝永利不相信了,他急忙掏出手機查閱了一下短信。果然學校在昨天上午發了兩次短信,說今天晚上七點半在大會議室召開全校教職工大會,舉行副校長競選演說。
沒想到今晚搞競選演說,我的稿子還沒寫呢。謝永利不敢耽擱,急忙趕回家。好在他是語文老師,寫篇稿子不難。沒有多久,一篇千多字的競選演講稿寫好。然后他又作了多次修改,直到滿意為止。接下來該干什么好?正在想著,蔣順順打來電話,說:“謝主任,別的候選人都在拉票,你怎么還不行動?”
謝永利已經清楚,除了自己還有兩個候選人:一個是團委書記劉義忠,一個是后勤主任羅兵。我怎么沒有想到,在投票前還可以拉票?謝永利一陣驚喜,決定和同事們聯絡聯絡感情,爭取他們投票。不料剛打出幾個電話,校長文大志打來電話,用非常嚴厲的口吻說:“謝主任,你不要去拉票,這樣影響很不好。”
“哦,文校長,我沒拉票,是他們在拉票。”謝永利耍了個滑頭。
“那為什么我接到的舉報電話是說你,不是說其他人?你要是再這樣,我取消你的競選資格。”文大志的口吻更加嚴厲,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保證下不為例。校長,我、我想問您一下,我一直是副校長的唯一人選,為什么中途變卦要搞競選?”忍不住謝永利在手機里提出了看法。
“永利啊,不是我不幫你,是你們的關系都太硬了,一個是主管文教衛工作的副縣長,一個是教育局局長,一個是教育局黨委書記。我能得罪哪個?逼于無奈我才出此下策,讓你們三個參加競選,由老師們來決定。”似乎文大志是滿腹苦衷,他的難處就差沒上吊自殺了。
謝永利不好再說什么,便怯怯地說:“校長,我勝出的可能性大嗎?”
文大志說:“這個嘛,不好說。我把權利交給全校教職工,由他們投票決定。”說完他掛了手機。
縣教育系統專門管人事工作的局黨委書記,曾經了解到我的工作業績,在并不認識我的情況下提名我為副校長候選人。我工作認真業績突出,所帶年級學業水平考試合格率全縣第一,高考二本上線人數超額完成縣局下達的任務,在學校口碑又好。如果真由投票決定,我應該可以勝出。
想到這些謝永利漸漸放下心來。
競聘會準時進行,除了幾個軍嫂到外省探親之外,其他教職工都到了。看樣子,他們對這次競選很關注。因為由一個候選人到三個候選人,這中間肯定有故事,至于是什么故事就不得而知了。三個候選人按姓氏筆畫順序發表競聘演說,然后是全體教職工進行投票。當然,候選人得回避。謝永利看了看黑壓壓的教職工人頭,滿懷信心地離開大會議室,回自己家去了。
時間也還算早,不到九點鐘。黃英還沒睡正在看電視,好像是《快樂大本營》。這個節目是她的最愛,每周必看的保留節目。謝永利最不喜歡的就是這類娛樂節目,沒有一點內涵,純屬搞笑。不過他從不和她爭節目,她看什么自己跟著看什么。
“我給你弄碗面條吃。”黃英馬上關了電視機,起身弄面條去了。
為了競選的事忙了好幾個小時,謝永利想起還沒吃晚飯,肚子真餓了。沒有多久,肉絲面擺到了飯桌上,香噴噴的一大碗,冒著熱氣。不一會兒,一大碗面條就被他吃了個精光。見他那個吃相,黃英心痛起來,又為他泡了杯茶。為了副校長一職,他是費了不少氣力的,工作方面不用說,起早貪黑,全身心撲在工作上。還有,從不去拉關系的他也舍臉拉關系了。
“真爽!”謝永利摸了摸鼓起了的肚子,一臉滿足狀。這時,文大志來了電話,要他馬上去校長辦公室。“肯定是告訴我勝出的消息!”謝永利吻了吻黃英,“我聽喜訊去了,說不定要請客,你先睡吧。”
“嗯,你要少喝酒。”臨出門,黃英還不忘叮囑這句話。
校長辦公室里,已經有了三個人,校長,另外兩個候選人,羅兵和劉義忠。見謝永利進來,文大志滿臉笑容,指著身旁的一條椅子說:“謝主任,快過來坐。”
另外兩個候選人都遠遠地坐著,只有自己靠著校長坐,肯定是當選了。謝永利抑制不住高興,身子有點緊張,連走路都不會走了,差點一個趔趄。他急忙停下來,穩了一下腳步才繼續走過去,穩穩當當地坐下去。然后他一臉微笑地看著校長,等待他宣布喜訊。文大志掃視了一下,習慣性地咳嗽了一聲,說:“你們三個都非常優秀,是學校的中堅力量,推誰上都夠資格。可是名額只有一個,候選人有三個,肯定有兩個人這次輪不上。”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謝永利臉上。
謝永利就是一“咯噔”,因為校長的眼光中有異樣的神色。
文大志繼續說道:“綜合得票數和校務委員會的討論決定,學校確定劉義忠為副校長后備人選,明天上報局黨委,由局黨委研究決定。”
什么?謝永利只覺腦袋嗡嗡作響,接下來文大志說些什么,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等他清醒過來,劉義忠、羅兵已經離開,就剩下他和文大志。猛地,謝永利起身,說:“我的票數會比劉義忠少?我不相信,我要查票。”
文大志起身,倒了一杯礦泉水,一邊遞一邊說:“永利,別激動,坐下坐下,慢慢說。”
謝永利一把推開,說:“這里面肯定有鬼,我要查票。”
“哐”地一聲,水杯落在地上,水四散濺開。文大志的臉上顯出慍色,他控制了一下情緒,說:“永利啊,你的得票數確實比他們多,我也是很看重你的。可是,你出了事!”
謝永利驚了一下,囁嚅著說:“什么事,我、我不明白?”
文大志說:“有人向我舉報,你被拘留過,這可是大事。你要知道,作為黨員干部,怎么能夠有這樣的污點?永利啊,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實在幫不了你。如果你再鬧,不是我下不了臺,而是你下不了臺。當然嘍,如果你能顧全大局,不因為這事鬧情緒,我會向局里求情,在年終考核、工資晉級上讓你少受影響甚至不受影響。”
我被拘留的事校長怎么知道了?劉義忠的姐夫在公安局工作,難道是他知道了情況,向校長舉報的?肯定是他!敗局已定,再鬧下去,自己被拘留的事肯定會弄得全校皆知。想到這里謝永利馬上失去銳氣,灰溜溜地出了校長室。黃英還沒睡,見他臉色不好,笑起來也很勉強,知道結果不好,急忙安慰說:“沒事,早點休息。”
一句平常得再平常不過的話語,竟讓謝永利覺得無比溫柔,淚水汪地冒上來,盈滿眼眶。他說:“不是我沒努力,不是我的票數不夠,是三天的拘留毀了我。”
黃英說:“是怎么回事?”
謝永利說:“我的票數遠遠超過他們兩個,只要學校把我推出去,這次我肯定能選上。可是,文校長否決了我,說我被拘留三天,已經有了政治污點,推出去也會被打回來,還不如把機會讓給別的老師。校長早就得到舉報,之所以讓我參加,就是想保住我的面子。”
三天的拘留不只是三天的事,而是影響政治前途影響一輩子的事。老公的一切就這樣毀掉了。黃英絕望地看著他,眼里汪著淚水。
猛地,謝永利說:“平白無故地拘留我三天,害得我背上黑鍋,我得告他們,我一定要討回公道。”
次日上午,謝永利急著把課上完,趕到縣人民法院。接待他的是一個年輕法官,姓蔡。這是他第一次接觸穿制服的法官,心里頭免不了有些慌亂。他一進去就說:“蔡法官,我要告狀!”
蔡法官冷靜而溫和地說:“你告誰?這就是打官司的地方。”
謝永利愣了一下,說:“我是打官司,和派出所打官司。”
這一說,嚇了蔡法官一跳。他請謝永利坐下,又倒了杯茶給他,說:“你和派出所打什么官司?”
謝永利喝了口茶,恨恨地說:“他們濫用職權,平白無故地銬我,還關了我三天。”說罷,他非常氣憤地講了事情的經過。
蔡法官很認真地聽完,沉吟了半晌,才說:“謝老師,你這樁官司不好打啊。來,我給你看下法律條文。”一邊說,他一邊從桌上翻出一本書,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三十二條明確規定:非法攜帶槍支、彈藥或者弩、匕首等國家規定的管制器具的,處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罰款。你隨身攜帶管制刀具出入公共場所,屬于情節較重的行為。”
聽蔡法官這么一講,謝永利先蔫了氣勢,囁嚅著說:“我買一把削水果用的刀子,就被警察關了三天,還被罰了五百塊錢,這公道嗎?”
見他悲憤的樣子,蔡法官勸慰道:“謝老師,算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后不犯這樣的錯,不就行了?”
謝永利說:“這事對我影響太大了,我一輩子翻不了身。”蔡法官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只很同情地看了看謝永利,便不再理睬,招呼其他打官司的人去了。
謝永利有氣無力地出了法院。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通,猛一抬頭,他看到一塊招牌:正義律師事務所。謝永利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向那里走去。一進門,一個姑娘便迎上來,熱情地說:“先生,請問,需要提供什么幫助?”
謝永利說:“我要告派出所。”
姑娘依然帶著笑,說:“好的,我們事務所的唐律師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帶您去見他。”姑娘把謝永利帶進一間辦公室。唐律師四十出頭,顯得很精明。聽了謝永利的陳述后,他用手指頭敲了敲辦公桌,不緊不慢地說:“謝老師,你帶了管制刀具出入公共場所,按法律條例講,警方拘留你沒有錯。但警方能查明你的身份,你沒有前科,也沒有主觀惡意,拘留你就顯得勉強了。”
聽了唐律師的話,謝永利陷入絕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激動地說:“唐律師,你是說我的官司有希望打贏?”
唐律師笑了笑,說:“從表面上看,整個事件,確實是警方依法對你進行處理,似乎沒有錯。但若是細細推敲,并非如此。你這把刀是從超市買的,只是懸掛在鑰匙鏈上。據此,很難看出你攜帶這把刀有什么非法使用的目的,也就是說你沒有主觀惡意。當時,你也明確陳述了這把刀的購買經過、目的。我們再退一步來說,即使警方認定你的行為是違法行為,但顯然屬于情節較輕的行為,警方完全可以依法從輕處罰,比如說沒收刀具、予以警告等。但警方卻固執地照搬法律條款,將你拘留三天,罰款500元。坦白地講,這有誤解法律濫用職權的因素。”
唐律師的這番分析,讓謝永利馬上興奮起來。他贊道:“唐律師,你分析得太好了,說到我的心坎上。你說,這官司怎么打,我聽你的。”
唐律師說:“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按本律師事務所的規定,你得先交一千塊錢定金。如果勝訴,還得交兩千塊錢勝訴費;如果敗訴,這一千塊錢就作為代理費用,不予退還。”
這個時候,謝永利拿出皮夾數了一千塊錢交給唐律師。唐律師開好收據,說:“謝老師,這個官司不好打啊,因為你告的是警察。”
這是什么話,先讓我興奮,等我交了錢,又澆我冷水?謝永利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唐律師,只要你盡心盡力,即便敗訴,我保證沒有任何怨言。”
唐律師要的就是這句話,他很誠懇地說:“兄弟呀,公檢法是一條線,要想勝訴,還得想想其他法子。”
謝永利說:“我要是能想出法子,就不會找你了。”
唐律師說:“那是,我的意思是我幫你想法子。剛才你說有人拍了火燒酒店的情景,你要是能弄到相應的視頻,那就是證據。有了這個證據,我們就可以四兩撥千斤,迫使警方讓步。”
弄到火燒酒店的證據?迫使警方讓步?唐律師的提醒,謝永利馬上想到了一個人,楊松柏。一顆死寂的心被激活了,他滿懷信心地出了正義律師事務所,大踏步走向灑滿陽光的街道。當天晚上,謝永利就去了楊松柏家。見到謝永利,楊松柏愣了一下,開玩笑道:“老同學,才幾天就變形了,是不是長假的夜生活太多,身體透支了?”
千言萬語,謝永利不知道從何說起,委屈的淚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憋了好久,他才哽咽著說:“老同學,你救救我!”
見他那樣子,楊松柏慌了,忙說:“老同學,別急,有什么事,你說。”于是,謝永利哽哽咽咽地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后,他說:“我找了律師,律師告訴我,只要找到火燒酒店的證據,就可以四兩撥千斤,迫使警方讓步,恢復我的名譽。”
聽了謝永利的講述,楊松柏的心也沉重起來,半晌說不出話。最后,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說:“永利啊,不是我不幫你,領導宣布了,嚴禁外傳相關資料。弄不好,我的飯碗會不保的。”
謝永利當然理解,可復仇的想法讓他難以自持。“撲通”一聲,他竟然跪了下去,哀求道:“老同學,這事對我的影響太大了,因為三天拘留,學校取消了我的副校長參選資格,接下來的年度考核肯定是不合格。如果年度考核不合格,我的工資肯定會被降級。老同學,如果你不幫我,我就得背上一輩子黑鍋啊!”
高中的同學都是可以抹脖子的鐵桿兄弟,更何況謝永利與楊松柏平時就要好,楊松柏急忙拉起他,說:“老同學,你這是干什么,我給你,我給你。”
上完第二節課,謝永利回到辦公室。他把備課本丟到自己辦公桌上,端起茶喝了幾口。
“謝老師,你下課了!”一個穿戴整齊的年輕人過來,很熱情地招呼。
這家伙不是銬我的便衣警察嗎?謝永利一個激靈,訕訕地說:“你來干什么?”
便衣警察笑了笑,說:“謝老師,組織上已經嚴肅地批評了我,我知道我錯了,特地來向你道歉。”話音一落,同事們都轉過頭看著這邊。他們的眼神里分明有驚訝。他是來道歉的?謝永利心頭一陣興奮,咽了口水才穩定情緒。他故意大著聲音說道:“你道什么歉啊,我又不認得你?”
便衣警察說:“謝老師,我是城關派出所的民警陳初兵,前幾天不是有個小誤會嘛。領導批評了我,我特意趕來向你道歉的。”
不行,我絕不能這么輕易地接受他們的道歉!想到副校長競聘的落選,想到同事們的異樣眼光,謝永利心頭不由冒出怒火。“沒必要。”他冷笑一聲,抬腳朝外面走去。陳初兵見了,忙快步走到他的前面,說:“謝老師,你到哪去?”
謝永利冷冷地說:“怎么著,大白天的,你還想綁票?”
陳初兵尷尬地笑了笑,說:“謝老師,你開玩笑了,我真是來向你誠懇道歉的。”
“那就多謝了!”謝永利一邊說一邊朝外面趕去。陳初兵又跟了上去,說:“謝老師,你這是上哪去?”
謝永利頭也不回,說:“我們小老百姓還能去哪?打官司去。”
陳初兵賠著笑臉,跟了上去,說:“謝老師,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我們領導說了,撤銷對你的處罰,還可以作出賠償。”
謝永利沒有停步,說:“你們想抓就抓,想撤就撤,就那么容易?”
陳初兵說:“謝老師,你別激動,我們抓你并拘留你是有法可依的,只是、只是處罰重了一點。你去告我們,總得講個證據嘛。”
謝永利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光盤,說:“你們濫用職權,無緣無故銬我,半路上沒有把我帶往派出所,而是把我銬在姐妹餐廳,長達四個多小時。警察同志,難道這不是證據?”說完,他在警察面前晃了晃光盤。
蔡法官說的是真的!陳初兵愣了一下,急忙閃到一旁,掏出手機把這個重要情況報給所長。得到明確指示后,他快步跟上去非常嚴厲地說:“謝老師,請你等下,我有話和你講。”
謝永利沒有理睬,繼續疾走。陳初兵一急,搶步過去把他拉到一旁,說:“謝老師,恕我直言,你這樣去告,想過后果沒有?”
謝永利不由停住腳步,轉過身看著警察,說:“我去告,這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我想什么后果?警察同志,你是在威脅我?”
陳初兵說:“都這個時候了,我哪敢威脅你!我是想提醒你,這件事牽涉的面很廣,你去告,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謝永利冷笑一聲,說:“我已經惹上麻煩了,不嫌多!”
見謝永利橫豎不聽,陳初兵一惱,說:“謝老師,就算你告倒了派出所,砸了我飯碗,掀翻了縣委縣政府,你就討回了公道?到那個時候,你想想,這個縣城還會有你的立足之地嗎?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只圖一時之快,要多想想將來。”
我告狀的目的就是想以后的生活會好起來,如果告了狀,以后的生活更不好了……想到這,謝永利有些遲疑。見謝永利有所動搖,陳初兵趁熱打鐵,說:“領導已經表態,只要你不去告了,警方愿意向你道歉,還你清白。你先好好想想,如果想不明白,再去告狀也不為遲。”
這話也對!終于,謝永利收回腳步回了家。
大約11點,蕭紅兵站在縣委書記辦公室里,向鄭書記匯報了謝永利的有關情況。得知謝永利手中有火燒大酒店的光盤,鄭送祥是又氣又急。他一個老師,哪里來的光盤?難道是那些記者多事,把光盤給了他?這家伙要是孤注一擲,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想到這兒,鄭送祥馬上撥通縣宣傳部部長賀小北的手機,告訴他情況,要他馬上查清楚那天去現場的記者情況。
賀小北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即表態說:“請鄭書記放心,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嚴肅查處。”
打完賀小北的電話,鄭送祥摸了摸有些痛疼的太陽穴,一副痛苦狀。蕭紅兵不敢出聲,只關切地看著鄭書記。過了一會兒鄭送祥說:“紅兵啊,一定要做通謝老師的工作。”
蕭紅兵悄聲說:“我已經派人二十四小時跟著他,應該不會出什么亂子。”
鄭送祥說:“不是應該,是要百分之百的保證。你是老公安,應該知道事情的分量,千萬大意不得。”
蕭紅兵說:“您放心,沒有我的通知,謝永利飛不出紅縣。”確實,只要是在紅縣縣內,隨便他怎么折騰都出不了什么大事,就怕他去市里、省里告狀。
鄭送祥點了下頭,揮了揮手示意蕭紅兵出去。然后他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養了會神。感覺好了一點,吩咐秘書馬上電話通知縣教育局局長范德貴和書記謝立三來辦公室。大約二十分鐘的樣子,范德貴和謝立三出現在縣委書記辦公室。鄭送祥瞟了一下他倆,說:“你們系統是不是有個謝永利?”
謝立三忙說:“有,有,是縣一中的老師。”
鄭送祥說:“這個老師的表現怎么樣?”
沒想到謝永利這么厲害,居然攀上了縣委書記的關系。因為升職的事,謝永利找過他好幾次。本來,這次應該讓謝永利上的,可不知什么原因,紅縣一中沒推他上,而是推了另外一個。后來他知道了原因,分明是找個借口壓著謝永利。謝立三已經到年齡了,知道自己說話分量不足了,也就懶得和局長范德貴爭高低。
見鄭書記如此關心謝永利,得幫他說好話,謝立三忙說:“謝老師是縣一中的年級主任,是學校的教學骨干,青年干部后備人選。”
鄭送祥哼了一下鼻子,說:“真有這么優秀?那他就不會拖縣委縣政府的后腿了。”
見鄭書記這么生他的氣,謝立三一驚,急忙改口說:“這個老師業務上雖然不錯,可思想上不行。因為他被拘留過,上次搞副校長競選,就被紅縣一中刷下來了。”
原來問題出在這里,鄭送祥一火,道:“你們啊,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否定一個老師的成績呢?如果不是你們主觀臆斷,搞官僚作風,謝永利怎么會跑出去告狀?”
肯定不行,否定也不行,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謝立三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不敢再出聲。見他狼狽相,范德貴一陣竊喜,忙謙恭地說:“鄭書記,您有什么指示,我保證落實好。”
鄭送祥說:“人是你們的人,禍也是你們闖的,這事就交給你們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做通謝永利的思想工作,不要去告狀,否則唯你們是問。”
出了書記辦公室,謝立三感覺背上還在冒冷汗。
次日上午十點左右,縣委副書記張丹楓還在死者家里做思想工作。這時,縣委辦公室來電話,說市領導下午三點來紅縣視察,要他馬上趕回縣委開會。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張丹楓拖著一身疲憊進了縣常委會辦公室。鄭書記正虎著臉在發言,見他進來,馬上中斷,說:“丹楓同志,你快把死者那方的情況講講。”
張丹楓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工作不好做,他們說吳明花死了半個月警方都沒說是怎么死的,怎么一鬧事結果就出來了。傻子都明白,王志微肯定是替罪羊,不是真正的兇手。如果不把真兇抓住,他們就不把女兒尸體火化。”
蕭紅兵說:“這是什么邏輯嘛,分明是故意作對。王志微強奸吳明花,這是經過科學檢測的,百分之百的準確。再說了,我們已經提審王志微,他也承認了。如果他們再不接受處理,把死者尸體火化,我看,得強制執行。”
洪文強冷笑一聲,說:“蕭局長,你能不能想點別的法子?我提醒你,人民警察為人民,不是動不動就去得罪老百姓。”
鄭送祥敲了敲桌子,說:“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吵?黃副市長下午三點來調查這個事,我沒好日子過,你們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黃副市長叫黃盛利,是副省長黃盛強的親哥哥,素以干練聞名,辦事很講原則。他來調查這事,背景又是當副省長的弟弟,這事還會有后路可退嗎?聽到這個消息,領導們馬上靜下來,不無焦急地看著鄭送祥,希望他想出萬全之策。鄭送祥緩了語氣,說:“同志們,黃副市長是個很講原則的領導,不過只要你們按我的要求去辦,事情還是有轉機的。當務之急,是做好死者家屬的穩定工作,務必在下午三點前火化尸體,免得他們在市領導面前挾尸鬧事。紅兵局長,這個事比較棘手,還是請你協助丹楓書記處理。”
要公安局長出馬,這不明擺著要動用警力嗎?洪文強想反對,可又不好怎么反對,只得主動請纓道:“鄭書記,這個事我想參加,請您批準。”
鄭送祥想了想,說:“多個人就多份力量,你去也好,免得出現異常。請你們務必記住,不要再激化矛盾,只要死者家屬同意火化尸體,不再生事,可以給予一定補償,不過要記住,不能以政府的名義,只能以慈善機關的名義。”
從調查結果來看,吳明花的死與政府沒有任何關系,怎么扯到補償上面去了?不過,只要穩住了死者家屬,別人再怎么鬧也是趁火打劫,鬧騰不起來。想通這一點,張丹楓也就不好再說什么,只好點頭表示同意。鄭送祥又說:“我們繼續談剛才那個問題,就是當事人怎么處理,處理到哪一級?這么大的事,我們總得處理幾個人,要不然無法向領導交代,也無法向老百姓交代。”
張丹楓說:“事情出在紅兵局長主管的一線,還是請他談吧。”
蕭紅兵急了,忙說:“張書記,這個事情我出面不好,還是你親自落實吧。”
還沒開始就推三阻四,像什么話。張丹楓有些不高興,說:“韓楓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再幫他遮遮掩掩,到時候受了牽累,別怪我沒提醒你。”
韓楓是美麗人生大酒店的老板,二十多歲,對外稱是來自外地的商人。其實,圈子里的人都明白,他是地地道道的紅縣人,他的父親就是城關派出所的所長韓大山,他的岳父是縣人大主任賀君山。張丹楓的說法不無道理,蕭紅兵也有這樣的擔心,他試探著說:“那怎么處理韓所呢?”說這話的時候,他瞟著賀君山,看他有什么反應。還好,賀主任的表情沒什么異常。
不等張丹楓發話,賀君山搶著說:“我看,先雙規吧。”
雙規,這個法子好,可以退也可以進。領導逼得緊,就繼續追查,直到領導滿意為止;領導不逼,就大事化了小事化無。在座的常委們無不為賀君山的這招叫好。
又一個棘手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常委們又討論了幾個關鍵問題,如怎么接待黃副市長,怎么處理鬧事人等等。最后,鄭書記作總結,說:“這次會議,我們就如何向黃市長匯報作如下三條決議,陳秘書,請你如實記錄好。第一,事件的性質不變,依然是較大火災;第二,死者家屬的穩定工作基本上做好,從人道主義角度出發,以慈善機關名義給予一定經濟補償;第三,火災責任人韓大山先雙規,查清問題后再作處理。散會。”
散會的時候,縣接待辦主任黨小燕急匆匆進來,和鄭書記耳語了幾句。鄭書記的臉上露出喜色,他說:“小燕啊,你全權負責,把事情落實好,回頭我再給你記大功。”
開完會已經是中午一點,早過了午餐時間。因為任務在身,顧不得吃飯,張丹楓、蕭紅兵帶著近二十個警察,急匆匆趕往死者家,其他領導各就各位忙事去了。
下午兩點半,縣委書記鄭送祥、縣長羅喜愛帶著班子成員,在進縣委縣政府大樓的路口處等候。三點左右,黃盛利的專車緩緩駛來,在路口處停下。見黃盛利下了車,鄭送祥急忙迎上去。
見到他們,黃盛利開玩笑說:“父母官大人,像我這種使命的人,你不會歡迎吧。”
鄭送祥急忙過去握住他的手,回笑道:“欽差大人光臨,我敢不歡迎?”
黃盛利唔了一聲,走到政府大樓前坪,欣賞一番,說:“鄭書記,你這棟縣委大樓蠻有特色嘛。”
鄭送祥說:“您仔細瞅瞅,看這棟大樓像個什么字?”
黃盛利先站著看了會兒,然后往前坪另外一端走去。鄭送祥帶著班子成員,急忙跟著過去。走到另外一端,黃盛利駐足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說:“大樓有兩橫兩豎,不是黃字的上半部分嗎?”
大伙聽了,馬上報以掌聲,表示肯定。鄭送祥說:“黃省長是我們紅縣走出去的高級領導,是我們紅縣人民的驕傲。為了表達紅縣人民的敬意,建這棟樓的時候,我們特意邀請國家級專家作了這樣一個設計。”
“創意不錯,創意不錯。”黃盛利連連點頭。
寒暄幾句,黃盛利正要拾級而上。黨小燕過來大大方方地說:“黃市長,為了恭候您的光臨,我們書記、縣長連飯都沒吃,您總不能讓我們的父母官大人餓著肚子匯報工作吧?”
見到身材窈窕面貌姣好的黨小燕,黃市長的眼睛一亮,他說:“你是……”
鄭送祥介紹道:“她是我們的接待辦主任,人稱小燕子,還是黃省長的校友呢。”
“小燕子,黃省長的校友?”黃市長呵呵一笑,“好面熟啊,我們好像在哪見過。既然小燕子有這樣的安排,那就聽你的,先讓二位父母官填飽肚子,再匯報不遲。”
鄭送祥知道,漂亮女人總是給人似曾相識之感,很多領導見了黨小燕,都有似曾相識燕歸來之感。于是鄭送祥、羅喜愛還有黨小燕,撇開其他領導陪著黃市長到了紅縣有名的芙蓉溫泉。鄭送祥說:“小燕子,你就陪著黃市長先泡泡溫泉,我和喜愛吃個便餐。”
這個建議合情合理,黃市長自然不好拒絕。目送他們進了溫泉區,羅喜愛說:“鄭書記,小燕子是黃副省長的校友,我怎么沒聽說過啊?”
鄭送祥說:“我是胡謅的,好讓黃市長知道,這事如果深入下去,肯定會牽扯上黃副省長。黃副省長是他的弟弟,他不會不保護的。而且,我相信黃市長來之前,肯定和他弟弟通了氣。”
大約兩個小時后,在黨小燕的陪護下,黃盛利滿面紅光出現在溫泉出口處。
早在那里恭候的鄭送祥、羅喜愛急忙迎上去,說:“黃市長,在這里找個地方向您匯報可不可以?”
黃盛利點了點頭,說:“好啊好啊,在哪匯報都一樣。”
于是,三輛車一溜兒煙開到芙蓉山半山腰,停在一棟名叫山頂飯店的房子前。黃盛利下車,見房子很不起眼,不由皺了皺眉頭。黨小燕看在眼里,跟上去悄聲說:“市長,這是一處民居,檔次不比高檔酒店差,但比高檔酒店安靜,沒人來妨礙。”
黃盛利唔了一聲,便跟著走了進去。里面的裝飾果然豪華布置雅致,一點不遜于高檔酒店。他點了點頭表示滿意,說:“鄭書記,沒想到這樣的窮鄉僻壤,居然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黨小燕搶過話頭,說:“黃市長,為了招待好您,鄭書記、羅縣長忙了一個下午。”
黃盛利怔了一下,說:“什么忙了一下午,我不懂。”
黨小燕說:“這里的布置,是他們根據您的審美觀臨時布置的。”
黃盛利恍然大悟,說:“剛才你們沒有去吃飯,而是在安排這個地方,真是難為兩位了。”從黃盛利的話中,鄭送祥、羅喜愛聽出了滿意。很快菜上來了,與大酒店的花架子菜就是不同,什么黃燜土雞、清蒸鱖魚、水煮龍蝦、小炒花豬肉……每道菜都可以勾起食欲。
好像缺點什么?黃盛利沉著臉,說:“送祥同志、喜愛同志,你們不覺得還缺點什么嗎?”
黨小燕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從旁邊拿出四個礦泉水瓶,說:“黃市長,您說的是不是這個?”說完她擰開蓋子,把礦泉水瓶置于黃市長的鼻子下。
一股特有的酒香馬上沁入心脾,黃市長興奮地說:“國酒茅臺,五十年陳釀,53°,我說得沒錯吧。”
用國酒茅臺接待領導,傳出去了肯定是頂風違紀。可黃盛利就好這一口,為了讓他心情輕松地喝上茅臺,鄭送祥和羅喜愛便想了這個法子,把茅臺酒裝進礦泉水瓶子。即使有記者來曝光,如果不知內幕也說明不了什么。沒想到黃市長如此厲害,居然憑聞酒香就能判斷出是什么酒,多少年釀多少度。
鄭送祥暗暗吃驚,說:“黃市長,今晚就讓我們幾個,好好陪您喝上幾杯。”
酒至兩瓶,喝酒的氣氛開始上來。借著機會,羅喜愛有意無意地把酒樓被燒的事件以及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的意見講了一下。等他講完,黃盛利接過話頭,說:“送祥,喜愛,這樣的較大火災發生在你們的轄區,你們得承擔領導責任啊!”
鄭送祥說:“這個自然,我肯定向您寫出深刻檢討,吸取教訓,絕不讓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黃盛利點了點頭,說:“對于韓大山同志的處理,我看談談話就可以了。他是國家工作人員沒假,可他的孩子也得生存,也得有飯吃。兒子出事老子擔責任,也沒這個道理。還有那么大一個酒店被燒,損失肯定不小,送祥,這個你也要想想法子。”
韓大山連雙規都不要了?酒店的損失還要我這個當縣委書記的去想法子彌補?如果不是黃盛利提出來,鄭送祥肯定會跳起來罵。當然,他沒這個膽量,只能點頭,說:“黃市長,對大山同志的處理只是障人耳目,免得別人嚼舌頭,先委屈他幾天,等事情過去了再換個地方提拔任用。至于酒店的損失,我已經責成全縣各個系統組織募捐,估計可以籌到一千二百多萬。缺額部分,縣財政局決定以月月慈善的形式,直接從全縣干職工的工資賬上扣除。”
黃盛利聽了,連連點頭,說:“送祥啊,你思路明晰,措施得力。是員干將,是員干將!”
見時候到了,黨小燕站起身來,很豪爽地說:“黃市長,小燕子唱一首《勸酒歌》,為您,為各位領導助興。”說完她站起身來,輕啟丹唇唱了起來。她的嗓音唱腔還真有幾分蒙古女歌手格格的味道。她一邊唱,一邊不忘敬黃盛利他們的酒。在她的帶動下,不知不覺又有兩瓶礦泉水瓶裝的茅臺酒沒了。帶著醉意,黃盛利看著黨小燕,還舉了舉空酒杯。言外之意,你還有沒有酒?黨小燕是什么人,馬上變戲法似地從桌子底下摸出兩個裝得滿滿的礦泉水瓶,說:“各位領導,剛才是四季發財,接下來是六六大順,好嗎?”
黃盛利馬上拍板道:“這個提議不錯。”
羅喜愛大著舌頭說:“小燕子,你不是說還有個壓軸菜嗎?到底什么時候上啊?”
黨小燕的臉燦若桃花,她微微一笑,說:“這道菜很特殊,廚師是從海川市請來的。我們到的時候他才到,快兩個小時了,應該快好了。”海川市是靠海的一個市,要先坐飛機到省城,再在省城坐小車來紅縣。沒有三個多小時是不能到達的,難怪要等。到底是什么菜,非得從外省請廚師來?忍不住,黃盛利說:“小燕子,到底是什么好菜,能透露點消息嗎?”
“噓!”黨小燕用手指壓在紅唇處,做保密狀,“我去催催,看弄得怎么樣了?”說完,她輕搖碎步出了房間。
看著離去的倩影,黃盛利點了點頭,說:“送祥同志,你的這個接待處處長是個人才,得好好重用。”
鄭送祥急忙應允道:“黃市長,您的指示我記住了,肯定落實。”
沒有多久,在黨小燕的引導下,一個女服務員端著一個碩大的骨瓷平盤進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餐桌中央。黨小燕輕輕地把骨瓷平盤推到黃盛利面前,說:“黃市長,請品嘗。”
盤子里浮著膏狀液體,膏狀液體里嵌著蠶豆形狀的白色物體。這是什么菜?黃盛利有些詫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里,他咀嚼一會兒咽了下去。鄭送祥他們三個提著嗓門,定定地看著黃盛利,等待評判。過了一會兒黃市長作陶醉狀,贊嘆道:“此菜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這個菜叫西施乳,說起來就有典故了。這道菜的原料就是雄性河豚的魚白,吳王在品嘗這道菜后,因其潔白如乳、豐腴鮮美、入口即化、美妙絕倫的感覺,不知該如何形容,聯想起傾國傾城的美女西施,遂起雅名‘西施乳,并在民間盛傳開了,一直流傳至今。”
聽了這番話,鄭送祥他們放下懸著的心,喜滋滋地看著黃盛利,等待下一個酒高潮的到來。果然黃盛利反客為主,頻頻舉杯,邀請黨小燕他們三個喝酒。
下了晚自習,像往常一樣,謝永利準備回家,突然一個人閃出來,說:“永利,你得救救我!”
謝永利定睛一看,見是楊松柏,忙把他請進宿舍,又是敬煙又是泡茶。然后,他問道:“松柏,出了什么事?”
楊松柏狠狠地抽了幾口煙,說:“他們查出來是我給你的光盤,要處分我。”
謝永利吃了一驚,說:“我從來沒說過是你給我的光盤,他們是怎么查出來的?”
楊松柏說:“這個你就甭管了,反正他們已經查出來了,不可能抵賴,你得把光盤還給我。還有,你別去告了,算我求你!”
這個時候不告了,豈不半途而廢?謝永利試探著說:“他們要給你什么處分?”
楊松柏說:“如果追不回光盤,如果你繼續上告,單位就要開除我的公職!”
這番話聽起來很是沉重,讓謝永利很不是滋味。可是,就這樣放手他很不甘心,不由說道:“松柏,這件事情不只是牽扯到我,還有一個叫吳明花的被害者。她是我的學生,成績很優秀,因為家里窮,這個學期輟學了,沒想到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得幫她討回公道。”
楊松柏急了,說:“你還去討什么公道,兇手已經抓到,就是那個強奸犯王志微。”
謝永利連連搖頭,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和她在處朋友,怎么會下毒手害死她呢?”
楊松柏說:“今天晚上八點,縣政府召開了小范圍通報會。在會上,專家出具了鑒定結論報告,排除了吳明花因打斗、暴力、機械性窒息、中毒等致死原因,也排除了吳明花死前飲酒及離開酒店外出的可能,確定吳明花的死亡原因是持久而嚴重的心肌缺血所致的部分心肌急性壞死。王志微的行為是加劇吳明花死亡的重要原因,所以要負刑事責任。永利啊,紅色革命紀念館明天搞慶典活動,這是一個高規格的政治活動,我將作為市宣傳部指定記者去跟蹤報道,你可千萬別砸我的場子啊!”
吳明花的死已經定性,王志微的行為也已經定性,這件事情似乎沒必要告了。猛地,謝永利想起唐律師的話,哆嗦著說:“即便是這樣,酒樓起了大火,群眾和警察沖突了,難道就沒事?”
楊松柏說:“正是因為如此,你更不能去告了。你想想,放火的人是誰?還不是吳明花的同學、朋友,他們不明真相才干下這樣的傻事。要是你去告,把事情搞大了,政府就是想不重罰他們也不可能。還有,聽說酒店開業不到半年,裝修就花了近千萬,這輩子他一家人別想翻身了。老板的父親就因為是派出所所長,不但沒賺到錢,還被雙規了。老同學,他們已經答應幫你恢復名譽,見好就收,就此打住,好嗎?”
謝永利有氣無力地說:“東西放在唐律師那里,我明天就去拿,我、我想睡一覺。”
一夜無眠,謝永利在煎熬中度過。第二天早上,他感覺自己渾身乏力,提不起精神。外面的天陰沉沉的,氣溫驟減了許多,冬天好像提前到來。他的課是第三節,完全有時間去正義律師事務所拿回光盤,并且告知唐律師不打官司了。可他沒去,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打官司的強烈念頭。離開家門口的時候,他咬了咬牙,心想,他們百般阻止我去打官司,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到門口的時候,門衛招呼道:“謝主任,你來了。校長要我通知,你來學校就去他辦公室。”謝永利這才想起昨晚上他把手機關了,到現在還沒開機。他急忙掏出手機,摁通電源。果然,手機上顯示好幾個校長的未接來電。大清早的,校長找我干什么?難道也是為了打官司的事?
校長辦公室里,除了校長外,還坐著一個表情很嚴肅的中年人。這個中年人正是縣教育局局長范德貴。別看范德貴只是個局長,對于謝永利他們來說,可是神一樣的人物。他怔怔地站著,不知說什么好。范德貴笑了笑,說:“文校長,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永利聊聊。”他的語氣很溫和,沒有絲毫的架子,給人親和之感,讓謝永利覺得很親切。
等文校長出去,范德貴招了招手,說:“永利,過來坐,過來坐。”說著,他又起身,倒了一杯水給謝永利。
謝永利很惶恐,半起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接過茶杯。他抿了一小口,說:“局長,我知道您為什么找我。”
范德貴又笑了笑,說:“知道就好,你是一個知識分子,更是一個人民教師,要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謝永利囁嚅著說:“我、我也不想,是他們逼我的。”
“永利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范德貴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他們不是作出了讓步,答應恢復你的名譽嗎?你現在再去打官司,只會把事情弄復雜,讓更多的人牽扯進去,讓更多的人的生活糟糕,你想過沒有?”
“我……”謝永利說,“局長,我已經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我的生活已經受到嚴重影響。”
聽到這,范德貴終于松了口氣,他知道謝永利需要什么。他走過去拍了拍謝永利的肩膀,說:“你那個問題不是問題,我已經告訴文校長,只要你不再去告,局黨委特批你為校長助理。”
什么,我追求了十多年的目標就這樣實現了?謝永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定定地看著范德貴。
謝永利的反應已經表明了一切。范德貴沒有急著催他表態,而是說:“謝老師,你就這個事寫個保證書交給文校長,要他今天親自送到我的辦公室來。”然后,他很自信地出了校長辦公室,把謝永利一個人留在里面。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外面下起了大雨,打得窗玻璃噼啪作響。讓人納悶的是,天空中居然還有耀眼的陽光。
就在校長辦公室,謝永利一氣呵成地寫好了保證書。文大志接過保證書看了看,說:“畢竟是語文老師,連保證書都寫得文采飛揚。永利啊,祝賀你。”
聽著這話,謝永利不無尷尬地說:“校長,您笑話了。”
文大志說:“識時務者為俊杰,能屈能伸,這才是干大事的。哦,對了,等下我要去范局那里,紀念館的活動就由你帶隊參加。”
下午紅色革命紀念館搞紀念活動,根據上級要求,學校組織部分師生代表參加,帶隊的是校長文大志。聽楊松柏講,這是個高規格的政治活動,我是個年級主任,怎么能夠代表學校帶隊呢?謝永利又驚又喜,囁嚅著說:“校長,這個,這個不好吧?”
文大志說:“這有什么不好?你很快就是校長助理了,我只是讓你提前進入角色。好吧,你去忙吧。”
出了校長辦公室,謝永利感覺心里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好像是高興又好像是不高興。因為還要去唐律師那里拿光盤,他又急忙趕往正義律師事務所。見到他,唐律師有些不高興地說:“謝老師,怎么回事啊,我都等你好幾天了,準備陪你去法院申請開庭審理,你怎么就是不來呢?”
謝永利支吾著說:“這幾天太忙了,抽不出時間。”
唐律師說:“那你等一會兒,我看完這個材料就陪你去。”
謝永利說:“唐律師,我不想打官司了。”
唐律師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謝永利忙說:“押金我不要了,另外,我還給你五百塊錢作為感謝。”說完,他從皮夾里數出五張老人頭,放在辦公桌上。
唐律師似乎明白了什么,說:“是不是警察同意恢復你的名譽了?”
謝永利點了點頭,說:“你的那個法子很管用,他們找了我好幾次,答應只要我不去告狀,就恢復我的名譽,我今天才同意。哦,對了,麻煩你把那張光盤還給我。”
“沒想到還沒出手,他們就讓步了。”唐律師從抽屜里拿出那盒光盤,微笑著遞給謝永利,“祝賀你,謝老師,以后有什么事歡迎再來!”
“唐律師,求您幫幫我吧!”突然一個年輕女子進來,跪在唐律師面前不住地哀求。她二十七八歲,臉上有青腫,應該是被人打了。
唐律師急忙說:“你起來說,你起來說!”
女子說:“你答應幫我,我就起來。”
唐律師說:“我能幫你,肯定會幫你,你起來說。”
女子掙扎著起來,哭訴道:“我妹妹本在美麗人生大酒店打工,半個月前被人害死了,兇手是省里的領導。政府不查處真兇,卻把罪名推給她的男朋友,這太沒王法了。我妹妹死不瞑目,家里人想讓她看到兇手被懲處后才下葬,沒想到今天下午來了警察,把我妹妹的尸體搶走,說是拉去火化。我父親去阻攔,反而被他們帶走了。”
謝永利正要出門,聽女人的話,好像與死者吳明花有關,不由停住腳步,細聽起來。唐律師聽了,臉色一變,說:“妹子,你饒了我吧,你告的是誰?是省領導,你知道嗎?這么大一個人物,別說我惹不起,就是縣長也惹不起啊。”
女子說:“王志微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他是替罪羊。求求您,幫我打官司,抓住真正的兇手,還我妹妹一個公道,還王志微一個公道。”
唐律師說:“就這個事縣里面早就開了新聞發布會,說你妹妹的直接死因是急病,間接死因是她男友在她昏迷的情況下與她發生性關系。”
女子說:“他們在騙人,我妹妹同事說那天晚上酒店老板逼她去陪省領導喝酒,否則的話就辭退她,我妹妹沒有辦法只得去陪酒。新聞里說我妹妹死前沒有飲酒,絕對是騙人的。唐律師,我妹妹的死肯定和他們有關,求您一定幫幫我!”
唐律師嘆了口氣,說:“妹子啊,這個人的勢力太大,他當副省長,他哥哥在市里當副市長,還有一個當市衛生局長的弟弟,你想想,我們能告倒他嗎?”
女子痛苦地說:“唐律師,您是一個講正義的律師,您都不愿幫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說完,她一頭朝辦公桌撞去。“砰”地一聲,她的頭重重地撞在辦公桌上,鮮血直流。謝永利急忙過去,一把拖住她。
“讓我去死……”女子使勁掙扎哀號著。謝永利死死地揪住她,以防她再撞頭。然后他扭過頭,近乎哀求地說:“唐律師,你就想想法子,幫幫她吧。”
唐律師苦著臉說:“你都撤訴了,我還能折騰出什么?”
謝永利說:“我的案子和她有關?”
唐律師說:“你的案子和她妹妹的案子,都是大案子中的小案子,牽一發而動全身。試想想,為什么你一個小小的老師,能輕輕松松地使他們讓步?”聽唐律師這么一說,謝永利有些慚愧起來。
女子聽了朝謝永利又一跪,哀求道:“您和這個案子有關,您幫幫我吧。”
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嗎?謝永利很是尷尬,不知說什么好。過了一會兒他才說:“紅色革命紀念館今天下午搞慶典活動,肯定有大領導來,要不你去那個地方試試。”
“真的?”女人聽了很是興奮,急忙說,“我去,可是我沒熟人,怎么能見到大領導?”聽了這句話,謝永利馬上后悔起來,因為要是這個女子找到了大領導,案子大白于天下,領導們遭殃,他的名譽恢復不了,他的校長助理一職肯定也會化為烏有。想到這里謝永利急忙噤聲,為了避免惹上是非,他急忙出了正義律師事務所。走了好遠,他還能聽到女子苦苦哀求的聲音。
紅色革命紀念館在紅縣東北角上的芙蓉鎮,距離城區七八公里,坐車過去只需十多分鐘。下午一點左右,謝永利帶著師生代表,坐著一輛大巴車,前往紀念館。大巴車開得很慢,差不多四十分鐘才到芙蓉鎮。芙蓉鎮曾經出了紅軍將領,政府特意建了紅色革命紀念館。因為在搞紀念活動,所以來芙蓉鎮的游客比較多,車來車往的。由于有警察執勤,秩序倒是井然。跟著人群,謝永利帶著師生們憑票進了紀念館正門。一進館門,就是近百級石階。拾級而上,到了銅像廣場。謝永利停留了一會兒,看了看四周的風景,覺得紀念館里的環境真好。
紀念活動開始。師生們坐在指定位置,遠遠地看著主席臺上的模糊身影,適時地給予喝彩聲和掌聲。那個扛著攝像機的是楊松柏嗎?謝永利走到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撥通他的號碼,但是楊松柏沒有接,他只得回自己坐的位置。直到活動快結束的時候,楊松柏才主動回了個電話,說:“老同學,我剛才在攝像,不方便接。有事嗎?”
謝永利忙說:“光盤我帶在身上。”
楊松柏猶豫了一下,說:“等下我還要給領導攝像,這樣吧,等下我在將軍故居聯系你。”
“可以。”謝永利說,“來了個什么級別的大領導?”
楊松柏說:“有中央領導呢,不過你別宣揚,上面要求我們保密。”說完,他掛了手機忙事去了。
來了中央領導?對于吳明花的姐姐來說,確實是個好機會,不知道她來了沒有?謝永利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周圍。周圍人來人往,并沒有吳明花的姐姐。
活動結束,師生們在里面自由活動。約好統一上車時間,謝永利朝將軍故居趕去。將軍故居距離紀念館有一段距離,中間是一條柏油路,兩旁樹木參天。沒過多久,一支車隊駛來。站在一旁,謝永利想,中央領導肯定在這支車隊里面。
突然,一個年輕女子從林子里冒出來,攔在車隊前面,雙膝一跪,兩只手扯開一塊白布,上面寫著三個紅色大字“要天理”,那字好像是血寫的,她口中同時喊著:“首長啊,我要申冤!”
路邊的人群中出來幾個警察,防止她還有極端行為。這個女子正是吳明花的姐姐。見有人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告狀,坐在車里的鄭送祥又是擔心又是惶恐。來不及多想,他馬上掏出手機撥蕭紅兵的手機號碼。就在他撥號碼的同時,蕭紅兵已經帶著幾個警察跑步過去。很快警察們架起女子,快步朝旁邊的樹林隱去。
只要這個女人消失,事情就安全了。鄭送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緊張地注視著事情的發展。
“等一下!”領導的車上下來一個秘書模樣的中年男子,朝警察們喊了一聲。
幾個警察停住腳步,怔怔地看著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走到女子面前,示意警察松開手,簡單了解一下情況,便把她帶上了小車。很快車子啟動,不過車沒有前進,而是掉頭走了。
“完了。”鄭送祥喃喃自語著。他急忙撥黃副市長的手機號碼,想把這個緊急情況告訴他,沒想到手機關機。今天是怎么啦,紅色革命紀念館舉行這樣的大型活動,作為主管宣傳的黃副省長居然沒有來?現在出了大事,黃副市長的手機又處于關機狀態。
其他小車也都調轉頭跟著領導的車走了。鄭送祥也要司機調轉車頭,但沒有跟上去,而是要司機把車開回縣委大樓。
所有的車輛走了,柏油路上又恢復平靜,好像沒發生過什么。謝永利呆呆地站著,說不出心頭是什么滋味。正要離去,楊松柏來了,說:“老同學,結伴走吧。”
謝永利驚了一跳,說:“你是首長隨行記者,怎么沒跟著去啊?”
楊松柏說:“首長隨行記者只是臨時的,首長不去故居我就不用跟著,關系自動解除。想到你在等我,我就趕了過來。”
謝永利從袋子里拿出光盤遞了過去,楊松柏沒有接,而是用攝像機取了這個鏡頭,然后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謝永利有些詫異,說:“怎么不用了呢?”
楊松柏說:“你手上的是復制品,我手頭有原件,作為記者這點伎倆還是有的。”
謝永利說:“我也不用了。”
楊松柏說:“不,你還用得著,我也用得著。我準備寫一個深度報道,題目叫《滅頂之災》。”
謝永利說:“你回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
楊松柏點了點頭,說:“一個公民,應該有尊嚴地活著;一個記者,應該有尊嚴地報道;一個教師,應該有尊嚴地教書。如能這樣我們的社會才會和諧,老百姓的幸福指數才會高升。一個弱女子都能去捍衛正義,我堂堂的記者豈能視而不見?我要報道事實的真相,為你、更為那個弱女子呼吁。”
聽了這番話,謝永利感到心頭生出了一股豪氣。他深呼了一口,說:“松柏,不管結果如何,我支持你,同意你報道我的遭遇。為了配合你的報道,我繼續去法院起訴。”
兩雙手握在一起,紅色革命紀念館的上空回蕩著爽朗的笑聲。
黃昏時節,縣委書記辦公室坐著全體縣委常委。滿滿一屋子人,可里面靜悄悄的,什么聲息也沒有。過了好久,鄭送祥才打破沉默,說:“紙包不住火,今天,我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羅喜愛痛苦地說:“鄭書記,是我害了您。”
鄭送祥說:“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黨性不強立場不穩。要是我不只想著保自己的烏紗帽,而是去積極面對問題解決問題,事情不會惡化到這個程度。”
張丹楓說:“鄭書記,真的沒法子可想了?”
鄭送祥痛苦地說:“現在還能怎么想?事情鬧成這樣,老百姓還會相信我們嗎?上級領導還會相信我們嗎?”
洪文強騰地站起身來,說:“只要我們不回避問題,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配合上級組織的調查,把真相還原,就可以取信于民。”
鄭送祥說:“尸體已經火化,證據被毀,怎么去還原真相?”
洪文強說:“我和丹楓同志商量了一下,沒有執行您的決定,而是把死者尸體暫時存放在火葬場的冷凍室。”
關鍵的證據還在,可真相大白又能怎樣?我依然逃脫不了黨紀國法的處理,罷了罷了,如果再想著怎么逃脫責任,我就更不配當一個領導了。想到這里鄭送祥咬了咬牙,說:“文強同志講得很好,我接受他的建議,決定明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省城,向省紀委如實反映紅縣和我自身的問題。這是我任內最后一次召集大家開會,也是最后一次以班長的身份作決定,希望大家支持我。下面,請大家舉手表決,同意的請舉手。”
大伙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地舉起了手。
“送祥同志,不用等到明天,你現在就可以向聯合調查組反映情況。”隨著這個聲音,省紀委書記戴老走了進來,身后是省紀委等部門的同志。
鄭送祥急忙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說:“戴、戴書記,您來了?”
戴老說:“文強同志,你給送祥同志解釋解釋,我為什么來了?”
洪文強撓了撓頭,說:“這個,是這樣的,黃副市長本是代表市委市政府來調查我縣群體事件的,可他沒有履行職責,想把事情捂了。我思考再三,認為作為縣紀委書記,我有責任向上級紀委如實匯報情況。所以我去了省城,向戴老如實作了匯報。”
戴老沉重地說:“送祥同志,你好糊涂啊。如果不是文強同志及時匯報情況,你還要把事情捂多久?你知道黃盛強同志為什么今天沒出席慶典活動嗎?中紀委的人把他帶走了,他的哥哥黃盛利也在接受組織調查。同志們啊,我們必須以壯士斷臂的勇氣、知恥后勇的精神和刮骨療毒的決心,深刻吸取這次事件的教訓,絕不讓類似的悲劇在中國的其他地方發生。”
原來,上級紀委已經掌握了全部情況。
一個星期后,中紀委發出通報:副省長黃盛強因私公款消費,逼迫紅縣美麗人生酒店女服務員吳明花大量飲酒,導致其酒精中毒,誘發心肌缺血而死,經中央紀委常委會研究并報中央批準,撤銷黃盛強副省長職務,接受組織調查。
半個月后,新聞報道:黃盛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移送司法機關;紅縣縣委縣政府不能正確處理死者吳明花家屬的訴求,引發群體事件,事件發生后隱瞞不報,主要責任人縣委書記鄭送祥、縣長羅喜愛被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察看一年;在吳明花死亡一案中,紅縣公安局局長蕭紅兵組織偵查不力處置不當,被撤銷職務,其他相關責任人分別給予黨紀和行政處分,觸犯法律的移送司法機關;在調查紅縣群體事件中,黃盛利因徇私枉法,不能正確行使職權,免去其副市長職務;經法院重新審理,法官認定王志微的強奸罪名不成立,無罪釋放……
至于紅縣一中的教師謝永利的問題,法院經審理認為其行為雖然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但屬于情節較輕行為,可免除處罰,責令紅縣警方立即糾錯。
當然,在副校長候選人選舉中,得票數他本是第一,所以依然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