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卓軒
[摘 要]《浮梁縣志》中保存了大量的陶瓷文獻,對研究景德鎮陶瓷燒造制度有所裨益。本文以《浮梁縣志》為載體,研究御器廠匠役制度及景德鎮官窯制度變化,進而闡述景德鎮陶瓷燒造制度的變遷。
[關鍵詞]浮梁縣志;景德鎮;陶瓷;制度
在浮梁縣一千多年的歷史中,有史記載的修志次數不過十數次。最早的是南宋咸淳年間(1265年~1274年)鄭興所纂,其后元至治、明洪武、永樂、嘉靖、萬歷年都曾修過縣志,不過皆己失傳,其內容無法考證。至清代,修志之風日盛,尤以乾嘉之際,形成舉國上下修輯方志之高潮。清康熙、乾隆、道光、同治年間曾數次修志。現存世的有清康熙、乾隆、道光年間所修縣志。
1.康熙十二年(1673年)刻本。王臨元修,曹鼎元纂,八卷首一卷,是現存最早的《浮梁縣志》。
2.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刻本。陳淯修,鄧熝、周之文纂,九卷首一卷,其中卷四賦役之陶政收錄《陶記》。
3.乾隆七年(1742年)刻本。李洊德修,汪塤等纂,二十卷。
4.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刻本油印本。程廷濟總修,凌汝綿編纂,十二卷,其中卷五下物產之陶政篇收錄《陶記》、《陶冶圖編次》。
5.道光十二年(1832年)刻本。喬溎修、賀熙齡纂,二十二卷首一卷,其中卷八食貨之陶政篇收錄《陶冶圖編次》、《陶記》。
《浮梁縣志》中最為珍貴的文獻當屬宋元間人蔣祈所撰《陶記》。全文分為六段,共1081字,對景德鎮陶瓷燒造史、窯業稅收制度及稅收情況,瓷器銷售情況,原料產地及用途等都作了系統而具體的介紹,內容翔實可靠,是世界上最早的瓷器史專著。《陶記》全文載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以后的《浮梁縣志》、《饒州府志》、《江西通志》等書。乾隆、道光《浮梁縣志》收錄了清著名督陶官唐英的《陶冶圖編次》(也稱《陶冶圖記》、《陶冶圖說》),該書總結了瓷器手工業生產過程,制圖二十幅,是世界上最早的陶瓷工藝學專著。
一、《浮梁縣志》對明代御器廠匠役制度的記載
據景德鎮地區方志記載,明朝嘉、萬時期,大量的雇工人從附近的樂平、萬年、安仁、南昌、余干、德興、都陽等地來到景德鎮,在災荒年份尤其多。清初,匠籍制度被徹底廢除,手工業生產得到鼓勵而進一步發展,景德鎮外來人口也因而更多,乾隆《浮梁縣志》說景德鎮“延裹十數里,煙火近十萬家,窯戶與鋪戶當十之七,土著十之二三。其民少本業,趨末作,陶器收四方之利,居奇與傭作,日有所得,視之輕食貨之所需,滿于市求之便,其不侈靡者鮮矣。其間更有不少身懷絕技的工匠來到浮梁,所謂“四方遠近,挾其技能以食力者莫不趨之若鶩”。景德鎮陶業興旺,分工精細,很多人都可以在此找到活計。到清代前期,“匠班改歸地糧編正腳銀一百六十二兩八錢四分二厘四毫”,以每人四錢五分計,班匠名額仍有三百六十余人,比原來近四百名之數只少三十余人,這說明在御器廠的直接統治下勞役制是何等的頑固。
明代景德鎮御器廠施行輪班匠制,較之元代手工業使用系官人匠其人身依附關系有所減輕。明代后期,御器廠的輪班匠制其落后性愈益顯露,御器廠的匠役制度出現了由輪班匠制到雇役匠制轉變的趨向。輪班匠制是御器廠的勞役制的基本形式。班匠的人數,《江西省大志》:“官匠凡三百余名”,這是最早的記述。明代后期,浮梁縣里甲承擔的銀數沖有每年“加增匠班銀一百七十七兩”一項,按班銀規定,負擔此匠班銀數的班匠應為39人,這是浮梁縣班匠的總數,可見御器廠“官匠凡三百余名”,此數與全縣班匠數大致相符。
班匠制之外,正德以后,御器廠還有編役匠,這是勞役制的一種變型。所謂“編役”,是正德年間雇募的工匠被編強迫服役,是雇役制成長中的迂迥倒退。康熙《浮梁縣志》:“官匠凡三百余名。自梁太監召募,編為一籍,庸作與官匠同而無分毫雇值。有身不堪役,則轉傭官匠以代,歲索費不資(紫),有司占數循舊,不為開豁,既非租庸本差,又不得受工匠浮食。每四年又直赴南京納班銀一兩八錢,實不勝困。”長期的役外之役是明代后期御器廠班匠制的特點,它使班匠至為勞困、勞動情緒極其低落,在明代后期的歷史條件下,由勞役制向雇役制轉變乃是必然的趨向。
二、《浮梁縣志》對官窯制度變化的記載
(一)元代督陶官的設立
元代雖從至元十五年開始即在饒州路設立了浮梁磁局,元政府對瓷器事務的管理卻不局限于這個機構。其管理瓷器事務的職官,曾先后經歷了至元時期設立的浮梁磁局大使、副使,到元中后期中央政府加派較高級別的督陶官員的轉變。史料中關于元代督陶官員的記載有:
1.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浮梁縣志·卷之首·浮志舊序一》涂濟亨:“余出守是州之三月,郡刺史清泉段公蒙旨董陶至州。”此處所指的段公,或即當時饒州路總管段廷珪。
2.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浮梁縣志·陶政》:“泰定后,本路總管監陶,皆有命則供,否則止。”
以上可以看出,至遲于泰定二年(1325年)初,元政府已委派較高級別的官員(如饒州路總管)督陶。關于這一點學界已基本達成一致,此處不再贅述。
(二)明代官窯制度的發展
1.明代督陶官
明代在御器廠督陶的官員有太監,也有品官,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宦官勢力開始逐漸膨脹,改景德鎮陶廠為御器廠,并開宦官監陶的先河。明人詹珊說:“至我朝洪武末,始建御器廠,督以中官”。由此,揭開了明代景德鎮御器廠宦官監陶的序幕。但此時,宦官監陶并沒有作為制度固定下來,檢閱史籍還可以找到工部官員臨廠管理的記錄。宣德官窯的生產活動早在洪熙元年九月(1425年)就開始了。此后,宣德帝加強對景德鎮御器廠的控制,罷中官,改由工部營繕所垂監督燒造,一直持續到宣德五年(1430年)才告結束。土木之變英宗被瓦刺俘虜。景帝登基,此時的景德鎮御器廠仍舊開窯燒造,但數量有所減少。景泰一朝駐景德鎮的督陶官是宦官還是工部官員,因文獻無征,已不得而知。英宗被釋放回京后,再次登上皇位,宦官勢力又頗復盛。天順元年(1457年)就委派宦官赴景德鎮督造御器。直到成化帝即位才下詔停止燒造并召回督陶內官。成化二年就派周芳譽赴景德鎮督陶。“(萬歷)二十七年,礦稅役興,廠委開采太監潘相兼理,府佐仍董之。內監駐省,起運時駐鎮”。此時,景德鎮御器廠的督造大權又回到了宦官手中,而地方官只是輔佐宦官,具體負責窯務生產。這種局面一直延續到萬歷末年,神宗死時,遺詔罷一切礦稅并新增織造等項目,皇太子遵從此詔書,令盡行停止,稅監潘相之流亦撤還北京。至此,明代的宦官監陶體制才告結束,以后,“終明之世,中涓弗遣”。
總的來看,洪武朝景德鎮御器廠的督陶官都由朝官或地方官擔任。永樂、宣德時期,宦官勢力漸長,開始出任監陶官,但此時宦官監陶的體制還沒有固定下來,朝官也可擔任督陶官。從正統朝開始一直到嘉靖九年,宦官勢力極度膨脹,以至于景德鎮御器廠的窯務幾乎全部由宦官所把持。由于宦官監陶弊害橫生,引起極大的民憤,招致朝廷一些正直的大臣極力反對,于是從嘉靖九年(1530年)開始到隆慶一朝至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才改以饒州府的地方官擔任。世宗嘉靖初元,遣中官之浮梁督陶,嘉靖九年,“詔革中官,以饒州府佐貳官一員專督錢糧”,后來屢經朝官、浮梁地方官奏請派專員管理。嘉靖以后迄于明末,雖有萬歷時曾一度以宦官稅監潘相駐鎮督陶,但品官督理窯務是主要的管理方式。嘉靖以前宦官督陶多,而嘉靖以后則以品官為多,宦官督陶,直接對皇帝負責,品官督陶雖也對皇帝負責,但須通過工部。往往宦官要求更加苛刻,他們督陶,對地方官民是一種災難。萬歷二十七年以后,因礦稅役興,太監潘相再次掌握了御器廠的督造大權,一直到神宗死后才告結束。而此后明代景德鎮御器廠的生產也大為衰落,幾乎陷于停頓。明代景德鎮御器廠的生產也是由官府下達生產品種、款式、規格、紋飾和數量。御窯瓷器的設計,明代御廠“大抵諸器,惟官窯有其制”。由于宦官是最接近皇帝的,他們熟知皇帝的興趣愛好,因此由他們來設計瓷樣,可以直接把皇帝的喜好或要求反映在品種、紋飾、色彩、樣式等方面。但是由于內府的設計者不懂陶業,因此設計出來的器樣,往往在生產中難于燒成。所以像“龍缸降發體式,底闊肚凸,多致墮裂;五彩缸樣重,過火色多驚碎;三層方匣等樣式巧異,也一時難造”,原因即在于此。
2.明代官窯制度
明代官窯設在江西饒州府浮梁縣景德鎮。關于明代御窯廠建立的時間,《浮梁縣志·衙署》中“御器廠”條:“御器廠,建于里仁都珠山之南,明洪武二年設廠制陶以供尚方之用,規制既宏,迫后基益擴,垣周五里許”。同書《物產志》:“明洪武初,鎮如舊屬饒州府浮梁縣,始燒造歲解,有御廠一所,官窯二十座。”這兩條記載,內容側重點雖有所不同,但所記年代并無矛盾,即認為明代官窯的最初設置是在洪武初年。
明代官窯壟斷了優質生產原料和優秀工匠。優質的麻倉土和上等青料均為御器廠據有,乾隆《浮梁縣志》記載:“陶土出新正都麻倉山,曰千戶坑、龍坑塢、高路坡、低路坡,四處為上土,亦曰官土。”進口的蘇麻離青、回青等上等青料更是民窯所不能企望的。
從明代嘉靖、萬歷時期起,我國古代官窯燒造制度開始走向衰落。這時的官窯制度已不再像以前完備,嚴格的官家禁令逐漸對民窯開放,這種衰落的標志,就是“官搭民燒”制度的實行。窯戶們為了提高自己的產品質量,便千方百計地通過各種手段獲得官窯生產原料,偷取回青料曾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嘉靖時在江西任職的給事中徐浦疏言:“景德鎮群奸并集,有如回青,打之無法,散之無方,真青每插于雜石,奸徒盜于衣囊。”御器廠中更是盡力防范工匠偷青,專門設有監工在匠上下班時進行搜身,防止帶入石子青偷換出回青。
(三)清代“官搭民燒”制度
清代官窯和民窯已不像前代那樣嚴格對立,清代御器廠沒有把上等的原料和優秀工匠都壟斷起來。康熙時實行推丁入畝,徹底廢除了匠籍制度,工匠有了人身自由。“御器廠有役則供,工食視尋常加倍厥后御器燒自民窯”,供役也基本停止。御器廠定員僅有二、三十人,陶工有了人身自由,便利了民窯瓷器生產的改進和提高。清代的御瓷基本上都是采用“官搭民燒”的辦法燒成的。乾隆《浮梁縣志》記載魏氏世代整修官窯事,提供了這方面情況:“御廠有役則供,工食視尋常加倍。厥后御器燒自民窯,供役唯停,而結砌補葺則仍魏氏所世守。”即使是皇帝臨時派下的特殊任務,也派給民窯燒造。
清代官窯燒造資金的來源,與明代大有差異。關于燒造錢糧所出,乾隆《浮梁縣志》:“明初時系布政司公努支給。嘉靖二十五年燒造數倍十百,加派合省,隨糧帶征銀一十二萬兩,專備燒造,節年支盡。三十三年又加派銀二萬兩,亦燒造支盡。自后止于本司庫努銀借支,然繁費歲矩萬,如魚缸及磚則又不止是。公私方苦匾,胃罪加賦之說殆紛紛矣。”清代以永不加賦為祖訓,燒造錢糧不再攤派民間,“凡工匠物料,動支正項錢糧,按項給發,”運送也不滋擾地方。
清代于宦官控制甚嚴,派往景德鎮督陶的官員都是品官,無一人是太監。《浮梁縣志》及藍浦《景德鎮陶錄》等文獻中有較明確的記載。清朝盛世時期,有不少駐廠督陶官為制瓷業的發展做出過貢獻,著名的有康熙時的藏應選、郎廷極,雍正時的年希堯,以及雍乾之際的唐英等。
綜上所述,作為瓷都,明清景德鎮匯集了全國各地的能工巧匠,窯場鱗次櫛比。《浮梁縣志》:“昔日景德鎮只有三百座窯,而現在窯數已達到三千座”,形象地描繪了景德鎮當年的盛況。督陶官唐英在《陶冶圖說》中寫到:“景德鎮延裹僅十余里,山環水繞,僻處一隅,以陶來四方商販。民窯二三百區,工匠人夫不下數十萬,借此食者甚眾。候火如候晴雨,望陶如望黍徐。”據統計,清朝雍正、乾隆年間(1723年~1795年),景德鎮制瓷業“生產年值三百萬到四百萬兩白銀,主要商品額折銀五百二十萬到六百萬余兩,只比十七世紀英國的年出口值低七分之一到六分之一,相當于十八世紀法國出口商品值的三分之一強。此外,還應該看到,官窯名品迭出,所制瓷器名揚天下,這些精美瓷器無疑是廣大陶工智慧和汗水的結晶,但是監陶官(包括少數監陶宦官)對瓷器質量的嚴格要求,對窯務的嚴加追督,客觀上也促進了瓷器的質量精益求精,推動了景德鎮瓷業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