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智慧
(中國政法大學民法研究所,北京 100088)
界定網絡數字遺產的概念有賴于對網絡數字財產概念的理解。網絡數字財產是隨著互聯網逐步發展而出現的概念。對于這一概念,理論上有信息財產、虛擬財產等多種稱謂。就目前網絡實踐的情形來看,大致包括三類,一是數字本身能夠反映出財產,如游戲裝備、QQ幣、QQ秀及網店等;二是自然人在網絡上形成的與知識產權相關的微博、照片、音頻等數字資源作品;三是自然人在網絡上所擁有的QQ郵箱、網絡論壇等相關的賬號信息等。數字和財產的上述結合模式也反映出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變化,而這種結合正是構成大數據時代所需要的背景,因為只有這種結合才使得短時間對海量數據分析成為可能。本文所稱網絡數字遺產,是指人類運用數字技術,以網絡或者網絡硬盤等為載體,以數字信息形式存儲于上述載體中的自然人死亡后遺留的具有一定財產價值或精神價值的信息資源。由此,網絡數字遺產即是自然人死亡后遺留的可被繼承的網絡數字財產,其主要特征如下:
首先,網絡數字遺產依托互聯網存在。互聯網是一個獨立于現實世界又具有實在性的數字化的社會空間,這個空間是網絡數字遺產存在的前提。網絡數字遺產通過數字形式以網絡或者網絡硬盤為載體,不占據現實的物理空間,故具有虛擬性,并因此區別于傳統意義上的財產。
其次,網絡數字遺產作為網絡環境下自然人的一種數字信息,其通常是網絡服務提供商搭建網絡服務平臺,網絡用戶通過使用個人賬號和密碼登錄服務平臺后占有、使用、支配和處分所形成的。從這個意義上看,網絡數字遺產可以說是網絡服務提供商與網絡用戶利用網絡信息技術,共同控制、共同創造的。網絡服務提供商和用戶以網絡服務協議來確定彼此之間的權利和義務,通常情況下各網絡服務提供商都會對用戶注冊的個人信息作出嚴格保密承諾,一些用戶也正是因為這種保密承諾才使用數字方式作出行為或者接受數字服務。基于這種保密承諾,他人一般無法通過普通程序查知用戶的網絡數字遺產狀況,這使得網絡數字遺產具有相當私密性并區別于其他公共網絡資源和現實財產。因此,繼承人要想取得這些網絡數字遺產,一般需要取得網絡服務提供商的授權或配合。而且,也會因為網絡服務提供商與用戶的服務協議內容的不同,使得相同類型的網絡數字遺產與用戶可行使的權利之間可能存在相當大的差異。
關于網絡數字遺產可否作為遺產繼承,我國現行法對此尚未明確規定。摩爾根曾經有言:“財產種類的增加,必然促進有關它的所有權和繼承權的某些規則的發展。這些占有財產和繼承財產的法則所依據的習慣,是由社會組織的狀況和進步確定和限制的。”近年來,學界對于網絡數字財產的法律屬性以及可否將其納入可繼承財產的范圍存在爭議,而司法實踐更是莫衷一是。有學者認為,由于網絡數字遺產在我國還屬于較為新鮮的領域,發生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糾紛的案件尚未成為普遍的社會現象,還沒有必要為此通過復雜的立法程序和花費巨大的立法成本;即便要對游戲號碼、郵箱、網店等網絡數字遺產進行保護,也不一定需要上升為法律層面,通過網站或者網絡服務或許就可以解決。筆者認為,這一觀點值得商榷。立法的確是一個高成本的工作,需要有現實問題的針對性、適用的普遍性以及立法的必要性,而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立法在我國不僅具有必要性,而且已經具備了相當的現實社會基礎。
互聯網是短時間內快速發展起來的,故現行立法尚未明確規定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問題。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統計,截至2013年6月底,我國網民規模達到5.91億,互聯網普及率為44.1%;網民中30歲以上各年齡段人群總占比為46.0%,中老年群體已經是我國網民增長的主要來源;博客和個人空間網民數量為4.01億,微博網民規模為3.31億,網絡游戲網民規模達到3.45億,網絡視頻網民達到3.89億。從這些數字可以預見,網絡數字財產將以人們難以想象的更多形式呈現在世界面前,而這一代創造和使用互聯網的人也開始逐漸老去,進行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將會成為普遍的社會需求。
《南都周刊》在2012年3月所做的一項對于中國網民的調查中,有65.62%的人知道“網絡數字遺產”這回事,20%的人對自己的數字遺產估值在5000元以上,52.19%的人希望自己的親人能夠繼承自己的網絡數字遺產。毋庸置疑,在大數據時代,數字技術的使用已被社會行為廣為接受,法律若想保持其有效性并被社會普遍遵循,就必須與其相呼應,否則技術很可能對法律進行規避。且不說當下如火如荼的網絡數字財產離線交易,對網絡數字財產交易規則有著迫切需要。就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來看,因網絡數字遺產繼承而產生的糾紛屢見媒體報道。例如,湖南省長沙市的夏女士在其男友王先生突遭車禍不幸去世后,想要整理與王先生交往的信件及照片,以留作紀念,但無論怎樣與騰訊公司交涉,夏女士讓對方提供王先生QQ密碼的要求都沒有如愿。再如,2012年7月,24歲皇冠淘寶店主小艾猝死,其男友向淘寶網申請繼承網店,引發普遍關注,有關網店能否被繼承的話題更是在網絡上熱炒。這些報道的事件已經充分體現出,目前社會的普遍需求已經亟待對現行財產繼承規則進行調整。
從目前的司法實踐層面來觀察,盡管也有認為QQ號碼等不屬于“財產”的司法案例。如2006年1月,深圳南山區法院對社會普遍關注的盜竊QQ號碼案作出一審判決。該案中,曾某等11名被告利用木馬病毒的方式,非法盜取數百萬個QQ號碼和網絡游戲賬號、道具,并在網絡上銷贓獲利,被法院認定侵犯通信自由罪。該案爭議的焦點主要是:網絡QQ號碼等網絡數字財產是否屬于法律保護的財產?本案法院認為:財產的范圍只能由立法機關確定,我國現行的法律和司法解釋尚未將QQ號等網絡賬號納入保護的財產之列。與此同時,法院“不予立案”、“沒辦法處理”、“不在管理范圍”的報道也頻頻充斥于耳。當然,這種司法態度不僅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存在,其他國家和地區也不例外。如2005年1月,一名美國士兵的家人希望得到自己陣亡兒子的電子信箱密碼,以整理他的信件,但雅虎公司一直拒不提供密碼,直到法院判決中提出了一個使士兵的家人和雅虎公司都能夠接受的解決方案:允許雅虎公司將士兵的E-mail等刻錄在CD盤上,然后交給其家屬,但密碼沒有一同交付。
與以上少數持否定態度的司法實踐相反,在若干網絡數字財產盜竊案、謝某與岳某等隱瞞犯罪所得案、劉某職務侵占案、甘某與楊某侵犯通信自由案等刑事司法案例中,盡管司法機關對犯罪嫌疑人的罪名認定不同,但在判決中認定相關犯罪的基礎,主要在于認為游戲賬戶內的Q幣和游戲點卡、游戲賬號和密碼、游戲裝備、用戶信息、網絡域名以及電信積分等這些網絡數字財產,與有形財產一樣具有財產屬性,應屬于刑法中的“其他財產”。而在林某與上海某網絡發展有限公司網絡服務合同糾紛案、“紅月游戲”案、張某與某網絡公司網絡服務合同糾紛案、韓某某與中國移動通信河南有限公司商丘市區分公司及鄧某某不當得利糾紛案等民事案例的判決中,盡管法院在對網絡數字財產保護方法的選擇上不統一,有通過認定游戲開發商負有安全保障義務的債權方式予以保護的,也有通過直接認定物權侵權的方式進行保護的,但有一點已基本達成共識,即認同網絡虛擬裝備等網絡數字財產雖然是無形的,但并不影響其作為一種財產而獲得法律上的救濟。
需要關注的是,我國目前已有了司法解決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的實例。據《新民晚報》報道,男子陸明迷戀網絡游戲,2009年6月,在游戲中認識了楊燕,二人在網上結為“夫妻”。在楊燕的幫助下,陸明在游戲里擁有了頂級裝備“屠龍刀”,當時,有人出價5萬元購買,但兩人沒舍得賣。2009年12月,陸明車禍意外身亡,陸明真實生活中的妻子李珍和網上的“妻子”楊燕,都要求繼承“屠龍刀”,幾番協商未果后訴諸法庭。審理中有法官認為,“屠龍刀”是網游虛擬物品,應按游戲里的規矩歸屬楊燕;也有法官認為,李珍才是合法妻子,游戲裝備應視為陸明留給李珍的財產。2011年初法院判決李珍和楊燕各繼承 “屠龍刀”50%份額。法院在該案中的態度是相當明確的:游戲裝備這種網絡數字遺產可以被繼承。以上這些典型案例無疑為我國網絡數字遺產繼承案件的立法和司法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和借鑒藍本。
依網絡服務協議處理網絡數字財產的模式在保護用戶隱私方面具有優勢。用戶在接受服務協議進行賬號注冊的同時,需要將其個人信息提供給網絡服務提供商。網絡服務提供商基于服務協議有義務對用戶的個人信息保密,在用戶死亡后,依協議規定拒絕對用戶的繼承人提供賬號信息,從嚴守合同角度來看這似乎并無問題。網絡服務提供商也正是基于這樣的理由,在涉及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的問題上通過服務協議排除了對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權利。但是,這種排除存在諸多弊端。
首先,網絡服務協議用格式合同一律排除對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權利,意味著網絡服務提供商已經事先假設了一個前提:所有的網絡用戶均不希望他人(包括自己的繼承人)知道自己的賬號以及賬號里的內容。但毋庸置疑,其假設的前提完全有可能與用戶的意思相悖。這種以隱私保護為借口排除對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的條款,不僅構成對網絡數字財產移轉的不當限制,也成為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的障礙。
其次,目前的網絡服務協議多規定網絡數字財產歸屬于網絡服務提供商且多限制網絡數字財產的轉讓,而這些條款的效力也常得到司法判決的肯定。在網絡服務協議的訂立過程中,網絡服務提供商無疑處于強勢地位,協議雙方地位的差異直接使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成為不可能。
此外,當前我國大多數網絡服務提供商提供的網絡服務協議,多規定使用者在一定時間內未使用或服務期滿之后,就有可能會被網絡服務提供商收回其網絡服務賬號,這種服務協議直接決定了網絡數字遺產不具有穩定性,因此其可繼承性也容易被質疑。
對于現存的網絡服務實踐中的障礙,筆者認為,正因為當前的網絡服務實踐人為地使網絡數字財產處于“不穩定”狀態,一旦遭到來自非用戶(包括網絡服務提供商)操作的收回、更改或者刪除,或者是由于商業網站虧損倒閉,網絡數字財產就會遭到不可逆轉的毀滅,所以網絡數字財產才更值得保護,而認可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某種意義上也會促進網絡數字財產的保護。當然,若將網絡數字遺產納入可繼承遺產范圍,必須要求網絡服務提供商修改網絡服務協議,以解決用戶與網絡服務提供商之間地位不對等的問題。
值得關注的是,國內外已經有不少網絡服務提供商開始進行改變這種現狀的努力。如谷歌推出一項名為Inactive Account Manager(以下簡稱IAM)的新服務,用戶可以通過IAM服務設置一個3個月、6個月、9個月或12個月的不等時間期限,當超過這個非活躍時間期限后,谷歌就可依用戶之前在IAM服務中的設置,將用戶的相關數據信息轉發給用戶指定的“遺產”接收人,或是刪除所有的數據信息。谷歌表示,他們推出這個服務,旨在幫助用戶按照他們的“生前愿望”妥善管理“身后”的網絡數字遺產。我國目前也已經有網絡服務提供商開始這方面的嘗試。如淘寶網已經宣布將正式推出“離婚過戶”、“繼承過戶”細則,以解決因夫妻離婚、店主去世等情況帶來的網店分割和繼承難題。另外,目前已經出現的網絡數字遺產托管業務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也為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提供了可能。
有學者指出,因為網絡數字財產基于互聯網存在,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也需要在互聯網這個虛擬的空間來完成,這會成為立法工作一道不可逾越的溝壑。相關司法實務也反映出網絡數字財產的價值認定困難,如在“馬某訴上海某網絡發展有限公司網絡服務合同糾紛案”中,法院就認為由于虛擬裝備本身不具有具體價值,作為救濟,丟失的裝備可由網絡發展有限公司通過技術操作手段進行恢復。但從目前來看,這個問題已經可以解決。
首先,儲存網絡數字遺產在技術上已經成為可能。如位于美國舊金山的 “互聯網檔案館”從1996年起就開始收藏網頁、多媒體文件等,用戶可以考慮將自己的網絡數字遺產捐獻給類似檔案館,作為社會學等領域的研究資料。新加坡國家圖書館也已著手將該國一些有價值的博客作為歷史資料進行保存。
其次,對網絡數字遺產的價值進行評估后予以繼承也已成為可能。從已有刑事案件的判決看,對網絡數字財產的定義多仍限制在狹義范圍內,一般包括網絡虛擬游戲中的游戲裝備和游戲幣等。法官一般會根據當事人從中所獲得的收益、在市場交易中的交易價值以及有關司法解釋等來確定網絡數字財產的價值或者恢復被盜的網絡數字財產。在民事案件中,還缺乏確定網絡數字財產價值的指導性案例。不過,我國目前已有專門的評估網絡數字財產價值的機構,可以評估Q幣、游戲裝備、游戲賬號等資產的價值,將虛擬價值實體化,實現依法繼承或轉讓。
目前學界對網絡數字遺產是否具有可繼承性觀點不一,主要分歧在于對于網絡數字遺產是否可以作為民法上的“物”以及是否可以作為可繼承的財產的認識不同。反對的觀點認為,我國《繼承法》第3條規定的遺產只包括物這種有形財產(包括動產和不動產)以及知識產權中的財產權這種無形資產,之所以確定這兩種財產可以繼承,主要是因為其屬于具有排他支配和管理性的財產,但網絡數字遺產依托于互聯網,虛擬特征并不支持其在法律上具有排他支配和管理性,不屬于民法上的物,且網絡數字遺產是以用戶的個人信息予以注冊的,網絡數字遺產之中的個人賬號、密碼等主要是與用戶自身密切相關的信息材料,具有很強的人身屬性,不宜將其納入可繼承遺產的范圍。對此觀點,筆者不敢茍同。
目前學界對網絡數字財產的法律性質界定主要有知識產權說、債權說、物權說、中間權利說等多種觀點。在我國現行法體系背景下,確定網絡數字財產的性質意義重大,因為不同的權利有不同的救濟模式,這甚至也決定著網絡數字遺產的歸屬。筆者在本文中無意討論網絡數字財產的法律性質,但筆者認為,從平衡當事人間的利益角度看,網絡服務提供商的營利方式并非在于網絡數字財產本身的價值,而在于廣告及其他收益;如果網絡數字財產不歸屬于用戶,用戶很可能失去繼續參與網絡游戲等服務的信心,網絡數字財產的價值和交易也會減少,對網絡服務提供商的利益必定產生很大影響,也會不利于相關網絡服務業務的正常發展。而且,無論如何確定其性質,也無論其是否可以被認定為傳統民法上的物,但將網絡數字財產認定為財產應該是無疑的。總而言之,在大數據時代背景下,雖然互聯網已經正在快速地成為個人的數字檔案中心,人類的生活方式也日趨數字化,但這種數字形式的網絡數字財產與人類的關系卻與傳統意義上現實世界的財產與人類的關系有異曲同工之處。茲從以下三個方面予以分析:
首先,網絡數字遺產的存在與傳統民法上的物一樣需要一定的空間,只不過傳統的物需要的是現實空間,而網絡數字財產作為電子數據需要的是一定的網絡虛擬空間,如電子信箱、網絡游戲中的武器裝備等均需要一定的存放空間、網絡游戲中的人物需要活動空間等,這些空間雖然不同于現實空間,但在某些程度上二者具有相似性。這一相似性為網絡數字財產和傳統的物在保護方式上的共性奠定了基礎。
其次,網絡數字遺產與傳統民法上的物一樣在法律上具有可被支配性。康德曾經有言:“物,是指那些不可能承擔責任主體的東西。它是意志自由活動的對象,它本身沒有自由,因而被稱之為物。”一方面,網絡數字遺產存在于網絡空間,具有虛擬性,但這種虛擬性并不排除部分網絡數字遺產具有從虛擬網絡數字財產轉為現實財產的可能性。這表現在不少網絡數字遺產本身只不過是實物財產的數字形式,如信件變成了電子郵件,日記轉變為博客等。故這些網絡數字遺產本身就具有物的可被支配的特性。另一方面,因計算機和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人類進入大數據時代,為合理配置有限的社會資源、最大限度發揮物的效用,人類的社會活動也不斷虛擬出沒有物質形態卻同樣具有價值和使用價值的資源。此時人們對權利客體的直接支配便不再限于實際占有的狀態,而是拓展到了權利上的聯系。也就是說,一個人雖然沒有實際占有某一客體,但在法律上卻對該客體可以擁有一定的權利,這種權利可以賦予權利人享有實施某種作用于該客體的行為的獨立決定權,我們把這種行為也認定為屬于直接支配。由此可見,從這個意義上看,網絡數字遺產在法律上當然具有可被支配性。
此外,與傳統民法上的物一樣,對于網絡數字遺產,作為主體的人可以對其進行排他性的支配。對支配權的代表性定義是:“事實上,必須允許所有人根據自己的意思行使對自己所有的物的法律上的力。這種類型的權利可以把它稱之為支配權。”有學者指出,這種支配的標志在于“其授予權利人以某個自由領域,在此領域內權利人得以排斥一切其他人,并且無須他人之協作而單獨作出決定。”這種定義方式明確地揭示了支配的重要特征:可在客體上單方實現自己的意思,而不需要他人的意思協作。從網絡數字財產關涉的雙方主體來看,網絡服務提供商可以限定對象、限定時間地開放網絡,可以對網絡上的行為進行管理;網絡用戶可以通過對自己的賬號設置密碼來防止他人對自己的資料進行修改、增刪,也可以通過一定的程序具體操作網絡數字財產,用戶對網絡數字財產的支配意志可以直接達到所要支配的財產利益之上。
綜上,網絡數字遺產占據一定虛擬空間,能夠被占有、使用、收益并排除他人干涉,這完全符合傳統民法上物的能夠為人所支配的本質特征。更何況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物的概念的擴張已經成為當代社會的一種必然趨勢,物必須有形地存在于一定的空間這種傳統觀念已經被打破。
網絡數字財產的形成通常需要網絡服務提供商和網絡用戶付出金錢和勞動,包含著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也就包含著價值和使用價值。當然,并非耗費生產者的時間和勞動而創造出來的具有價值性的東西均具有法律上的財產屬性,如思想、規律等在與別人進行交流后,就免費為大家所用,而不一定成為法律意義上的財產。正因如此,我們就必須基于公共政策或一定的社會目的將一些具有財產屬性的利益由法律肯認為財產,而網絡數字遺產就是其中之一。
首先,對于有償取得的網絡數字財產,其市場交易價格就可以證明其具有經濟價值屬性,如動輒上萬元的游戲賬號和裝備。而且,不少網絡數字財產還可以在市場上增值,其市場增值性當然是其經濟價值屬性的另一重要外在表現。如國家稅務總局在2008年《對北京市地稅局〈關于個人通過網絡銷售虛擬貨幣取得收人計征個人所得稅問題的請示〉的批復》中明確指出,個人通過網絡收購玩家的虛擬貨幣,加價后向他人出售取得的收人,應繳納20%左右的個人所得稅。該批復反映出有償取得的網絡數字財產可以在流通中實現增值。這種情形下,網絡數字財產已經直接同現實中的貨幣相關聯,在可繼承性上也就與現實世界的財產無本質差異。
其次,即便是對于無償取得的網絡數字財產,其在經營中也可能會逐漸生成市場價值。在實踐中,網絡數字財產的取得方式大部分是無償的,用戶一般只需要向網絡服務提供商提出申請,符合相關條件后即可免費獲得。之后,用戶通過悉心經營使其具有了一定的商業價值。如用戶免費申請獲得淘寶網上的店鋪,在用戶的精心設計、維護下,店鋪等級、商譽提升,繼而吸引更多消費者,這種網絡數字財產便因此而具有了商業價值。
在傳統繼承法的客體判定上,除了經濟價值屬性因素外,精神價值屬性也是判定是否具有可繼承性的因素,如結婚照片、慶典錄像等。這些東西往往蘊含著超越經濟價值的巨大精神價值,寄托了當事人的特殊情感,有學者稱其為 “人格物”。財產是保障個人自由不可缺少的內容,為使個人自由得到更好的保護,從19世紀開始,美國法官就傾向于把非物質化的財產也作為財產法保護的對象。網絡數字遺產即可以歸屬于此。
網絡數字遺產凝聚了網絡用戶的精力和心血,可以發揮同樣的情感寄托效能,如逝者生前上傳到網絡上的照片、網絡日志、郵箱中與朋友或家人相互往來的信件等,往往可以成為繼承人寄托哀思和進行追念的一種載體,滿足網絡用戶及其繼承人在精神方面的需求,這一點在大數據時代的網絡環境中顯得非常重要。何況,羅馬法中關于“法律地位”的繼承實際上就包含了身份的繼承。羅馬法學家早已有言,“遺產繼承不是別的,而是對已故者的權利之概括承受”。現代法上多不允許身份的繼承,但毋庸置疑的是,繼承絕不只是財產利益的傳承,因繼承而引發的社會關系更替也值得關注。
綜上可以看出,無論是網絡數字遺產的經濟價值還是精神價值,對于死者的繼承人來說均具有繼承價值。而且,隨著社會物質條件的變化,人們也不斷認識到新的財產客體的價值并開始通過一定的經濟和法律關系安排,以實現對其更有效的利用。網絡數字財產雖然存在于虛擬空間,但并不能否認其具有現實的繼承價值,其與現實世界財產的不同并沒有達到與現實彼此割裂的程度,具有可繼承性,將其作為繼承的對象不存在理論障礙。
我國現行立法與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相關的法律條文雖然屈指可數,但從目前的立法現狀看,通過進一步立法對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進行規制是可能的。
我國《憲法》第13條、《民法通則》第75條、《刑法》第265條以及《繼承法》第3條雖然均未明確規定網絡數字遺產是否可以繼承,但卻均留了一定的解釋空間。從這些規定至少可以得出:立法并不禁止網絡數字遺產的取得和繼承。此外,自1994年以來,我國先后頒布了《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互聯網信息內容服務管理辦法》、《關于如何處罰盜用他人網上游戲賬號等行為的請示》、《關于加強網絡游戲虛擬貨幣管理工作的通知》等若干規范性文件,這些法律文件實質上多承認網絡數字財產具有財產屬性,可以確定市場價格。憑借上述規范性文件的規定,雖然還不能有效地規范網絡數字遺產的繼承問題,但這些規范性文件無疑是我國進一步進行立法規范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的法律基礎。
從國際上來看,有國際組織以及一些國家和地區已經開始了這方面的努力并已初見成效。比如,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就在第32屆會議上通過了兩個通信和信息方面的文件,其中之一是《保存數字遺產憲章》,旨在幫助成員國制定國家保護網絡數字遺產的政策和獲取此類遺產。美國的俄克拉荷馬州、特拉華州、威斯康星州、康涅狄格州、羅得島州等也已經通過或者即將通過有關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的立法。瑞士政府正在與巴塞爾大學合作一個項目,研究可能的立法。在德國,數字遺產是按照普通繼承財產統一管理的,在認證有金錢價值時,在死者死后10年內,其“數字遺產”的財產權都會受到保護。韓國也表示正在討論是否制定關于妥善管理及保護死者留下的網絡上的活動記錄的指導方針。互聯網無國界,在我國進行網絡數字繼承的立法過程中,這些立法例當然可資參酌。
毋庸置疑,要想從根本上解決目前司法保護的尷尬局面,立法無疑是實現這一價值最有效和最權威的手段。2004年何佳林律師就曾聯合19位同仁向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提請建議立法保護網絡數字財產。楊立新先生草擬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修改草案建議稿》第7條第1款第9項也明確將互聯網中的網絡數字遺產納入可繼承的財產范圍之內。現階段,為適應司法實踐的需要,彌補法律缺失的尷尬境地,應對網絡數字遺產的可繼承性給出明確態度,將網絡數字遺產歸入法定遺產繼承范圍,逐步建立健全網絡數字遺產繼承制度。在完善相關規則時,筆者認為在不同的階段有三種方法可資選取:
其一,現行《繼承法》制定并施行于1985年,迄今已近30年,當時不可能有網絡數字遺產的概念。2012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將《繼承法》修改工作列入立法規劃,筆者建議立法機關抓住修改現行《繼承法》的契機,在我國《繼承法》中明確網絡數字遺產的內涵和范圍,將網絡數字財產作為可繼承遺產直接寫入《繼承法》第3條中法定繼承財產范圍之內。
其二,鑒于現行《繼承法》對遺產的列舉性定義具有開放性,所以也可以通過對《繼承法》進行司法解釋,將其補充進“公民其他合法財產”這一概括性條款之內。
其三,發布指導案例。我國雖不是判例法國家,但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指導性案例對實踐具有指導意義。在我國網絡數字遺產繼承法律尚不健全的情況下,可以考慮通過案例指導解決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糾紛問題,更多地為立法積累實踐經驗。
網絡數字遺產繼承立法是一項系統工程,針對網絡數字遺產繼承問題,我國有必要構建網絡信息資源的安全防御體系,逐漸細化網絡數字遺產繼承規則,采取積極有效的措施消除或避免不利因素和危害的產生,逐漸形成一套系統、有效的網絡數字遺產繼承制度,從而更好地處理網絡數字遺產繼承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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