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武的詩

楊秀武的詩

手掌上的清江

1

我回清江最便捷的方式

最不花錢的辦法把手張開

老了的手掌

是一張登機牌

瞬間著陸

手掌上的生命線

直接通向清江

2

我不想去源頭

妹娃兒坐的那條龍船

坐在船上的妹娃兒

推妹娃兒過河的哥

全是演戲

我告訴手掌

那時的龍船樸實

妹子真誠

我推過的那個妹子

為等我成了一堆不長草的黃土

沒有草風的聲音直白

龍船調讓忠貞長草

讓虛偽長肉

3

臥龍吞江

手掌觸景生疑

餓有意錯為臥嗎

餓是一個兇手

和一把兇手的匕首

一個兇手和一把匕首

把清江殺得粉碎

殘暴的美看久了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一路煙塵

一路追尋

還要下到地獄

4

大峽谷我一定要去

水惡山毒壁狠

我的爺爺

和那根打杵上的竹背簍

兩天爬上山頂

下來時一道閃電的時光

我問手掌

手掌說至今下落不明

關于大峽谷

手掌帶我看了幾個停車場

我慶幸自己沒有帶車

現在爬我爺爺爬過的地方

爬一次交兩百元

還要排隊

我去尋找爺爺的殘骸

同樣一分不少

5

手掌勸我恩施土司城

是可去可不去的官場

歷史的舞臺都很臟

正用干凈的臺詞欺騙觀眾

我是清江抱大的孩子

清江干凈得像淚

不在乎我沒有級別

完全理解底層的一個窮詩人

最懂得草根是土地的聲音

清江包容身邊很臟的地方

被洗得金碧輝煌

出入土司城的鏡頭從遠搖近

6

清江最性感的胸脯

隆起民族的興奮點

高聳女兒會

從這時起

我才相信愛情

我的故鄉

最先走出母系社會的痛

最早打開婚姻鐵鏈的痛

深入內心的也只有痛

情切肉之痛

手掌給我一本畫冊

恭候一種陽光的噴射

藝術化的女兒會

進入不了神秘的幻想和猜測

7

我握著鳳凰山

那些喀斯特地貌里的丹霞

在嘶嚦的叫聲中仰望黎明

手掌上濺滿挖掘機的血

像火燒云掉在清江的肩頭

一片片血塊

一壁壁血墻

血把農民淹沒

地產站在血地上瘋長

清江在紅塵的謊言里瘦了

橡皮壩

是一塊黑色的狗皮膏藥

急救我們的母親時

我就知道

清江開始虛胖

丹霞的光焰快要熄滅

8

清江河畔

有一條小街叫二街

手掌擺動那里就不去了吧

我倔犟的理由

比手掌上不幸的皺紋還多

推開了一所小學的大門

回憶像一粒飛出槍口的子彈

射中血淋淋的那座山

那座山發了一次脾氣

用斷裂的魔掌

把三十多條鮮活的紅領巾

推進三十多口棺材……

把門輕輕拉緊然后轉身

一雙手像把鐵鉗死死夾住我

我認出了這個比我父親還老的殘年

竟是同窗共寒的苦友

他把手掌攤開

捏在手心的死結越解越死

埋兒子的地方要修別墅

人死了一次骨頭還要死一次

為什么要變人呢

變一堆牛糞多好啊……

9

我要買條小木船

泊在大龍潭

回到兒時的清江

一舷魚跳

流進自己的夢里

端一碗包谷酒與想象對飲

手掌說生命線還長著呢

我想了想不能掌控

——現實

油茶花

花朵的蒼白之美

讓我常常想起平凡一詞

在語言無法抵達的一種高度

自覺把偉大一詞

退回到身體的峽谷

讓清江收藏母親的微笑

缺血的容顏在人生的懸崖上

抵抗生命卷來的暴風雨

跌落下來不被狂風卷走

心更加潔凈

無論太陽多么燦爛

走向自己之外交給我的58歲

在抒情的時間里

像浪花在一條彎曲的清江里

砸碎自己的愉快

在一座城市的邊緣

我以詩人的身份重逢油茶花

就像回到老家

見到母親一樣幸福

擊鼓手

鼓手在鼓面上神奇地一擊

一組銅色的古文化之門向我敞開了

祖先的聲音

躍出流油的地平線

和悠閑的白云

在想象的空間親切交談

一群如花似玉的歌者

一群似虎如獅的舞者

聲音里的故事腳步上的故事

是關于祖先的愛情

我知道這個故事

發生在鼓聲里發生在說唱里

發生在非常遙遠的路上將萬物一一拍醒

在舞者一切愛與愛的肢體語言中

我就一直坐在灑脫的鼓聲里

想與之相關的另外一些事情

身體里面暖烘烘的

擊鼓者固執地保留一個山民族

人文的浪漫主義精神

和一組古老的文化符號

沿著篝火之光走成一個巨大的花環

我參與手挽著手

傾聽自己民族的呼吸

然后再放飛一串今天的音符

擊鼓者更神奇了像個瘋子

古典慶陽街

兩邊的木樓擠著一個詩人

只擠一下

美就撞在詩歌的腰上

心靈的真誠懷想

境界神韻

如遙遠的心跳聲

起伏于皇天后土的胸脯

我坐在屋檐下

觀察一顆水的墜落

延伸拉長

逐漸成為一根線

寂寞之細繃斷

砸在石板上如一滴淚

此刻我想整個世界

沒有比淚更干凈的水

我站起來光分析

店鋪一扇木門

滑來滑去忽左忽右

它的開放它的包容

是不是

與我尋找美和詩歌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