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創造的詩歌
侯馬
在漫長的文學藝術歷史上,大部分時代的創作陳陳相因。但是,非常生逢其時地,我們這個時代不是。不僅不是,而且大大地不一樣。我的看法是我們一定能創造出或者正在創造一個甚至超過盛唐的詩歌。當然這個說法的目的在于刺激外行。實際上無法比,因為現代漢詩的精神品質已經完全不同于古典詩歌,徹底斷裂了。這也是不一樣的一個表現。似乎在其他語言文學中不是這個情況。當代漢語詩人在對西方思潮的吸收中重建自己的精神結構和文學觀念,并空前地深入人性,深入人的內心,深入欲望和社會心理,創造古老傳統和市場經濟中正在生成的中國詩歌。現在水平如何?整體上是歷史上最高的,但還可以更高。少數幾個詩人極為嚴肅的寫作已經為漢詩樹立了新的豐碑,但是一方面它無法像奧運紀錄一樣計量科學,標在那里被公正地承認,也許后人隔著歷史會更加準確地評價;另一方面,他們做貢獻可近距離感受到的部分,被有意無意地忽略。這一點也正常,天才的命運無一例外,蓋棺定論仿佛是中國人遺傳的本能。
作為一名自覺的當代漢語詩人,必須對自己創作的三個背景或際遇有清醒的認識,即“在中國寫詩”“在漢語中寫詩”“在21世紀寫詩”。我們處在階段性特征主宰的時代,創作無法不烙上鮮明的階段性色彩。比如第一個困惑,就是一個真正的中國詩人,他必須鐵肩擔道義,必須關注國家、民族,必須呼喚嶄新精神在這個古老國度的重建。作為不平等教育背景之下稀缺教育資源的受益者,他必須承擔精英的前驅之責。那么,宏大敘事,莊嚴概念,如何富有生命感受地以真實的個人視角表現出來?再者,世界文學(更多的也就是歐美文學)背景下的中國文學,怎樣創造出具有嚴肅品質的中國文本?這個品質的標準,我們在對西方經典的閱讀中已經部分地感到了,但更多的存在于中國讀者那尚不明朗的審美深處。民族的、本土的、傳統的中國人的經驗遠未被寫出,當代的、世界的、變化的一代又有精深拓展。還有,時代是巨變的時代,無愧于時代的詩歌既反映時代,又是對時代的有力匡正。在這樣駁雜的、功能多樣甚至不堪其重的文體之上,怎樣創造出真正的、濃烈的文學氣息?像活色生香的美人,因為氣息、光澤、神韻散發出超越軀體的活力。這樣一種內涵豐富的銳利詩歌,必然在這一代詩人千姿百態、風格各異的創作中呈現。
我們正在創造的詩歌不是古老桂冠上的明珠,是當代襯衣上替代紐扣的金別針;不是既定倫理和藝術王國的權杖,是人性荒野上為人類生活場所豎起籬笆的金手杖。它的品質不降,但地位下降;不是貴族的特權,是平民的解放;它的審美不降,但實用增強。創造這樣的詩歌,我們仍然需要像原始人打磨貝殼項鏈一樣:用最高智慧,最虔誠心靈,動用生命資源,創造這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