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在“潛伏”烽火中的開國上將李克農

靳義翠　宋志嬌

一部名為《潛伏》的電視連續劇的播出，引發了人們對于隱蔽戰線往事的追尋和探究。《潛伏》結尾有一段電臺呼叫：“農夫呼叫深海”，這個農夫，就是中共情報首腦李克農。毛澤東曾說過：“李克農是中共的大特務，只不過是共產黨的特務。”

歷史這樣評價：“沒有李克農，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從30年代初以后可能要重寫”；建國后毛澤東說：“李克農、錢壯飛等同志是立了大功的，如果不是他們，當時許多中央領導同志，包括周恩來這些同志，都不存在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獲悉李克農去世的消息后，欣喜不已，慶賀強有力的對手消失了。

1955年，當毛澤東把軍銜授予那些身經百戰的元帥、大將、上將的時候，李克農，這位從來沒有指揮過火線交鋒的神秘人物也被授予上將，在很難看到硝煙的隱蔽戰線上，他所建立的功勛雖長期不為人所知，卻起到黨和軍隊守護神的特殊作用。近日，本刊記者來到了李克農之子李倫的家中，他給我們講述了父親的傳奇諜戰故事。

“我父親的事跡，是非常豐富，且具有傳奇色彩的，他為黨和人民做出了重大貢獻。”李倫陷入對父親的追憶。

“潛伏”之戰保存中共力量

建國之后，周恩來在很多場合提起李克農、錢壯飛和胡底，他說：“如果沒有龍潭三杰，我們早就不存在了”。“龍潭三杰”這個名字，源于周恩來對李克農、錢壯飛、胡底三名中共中央特科情報人員的稱贊。三人共同從事黨的情報工作，利用自己在國民黨政權中的職位便利，為中共的地下工作做出過突出貢獻。“龍潭”取自龍潭虎穴的意思，表示三人所處環境的險惡。20年代初，龍潭三杰組織了一個情報小組，李克農任組長，他們利用自己在敵人內部的特殊崗位，在白色恐怖中為保衛黨中央做出了特殊的貢獻。

1931年4月下旬，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特委成員之一的顧順章被國民黨特務逮捕后叛變了。顧順章在被捕前還主持中央特科的具體工作，中央特科是中共從事情報、保衛工作的比較成熟的專門機構。這就意味著，顧順章完全了解中共中央的一切機密，這使中共中央領導人的處境十分危險。顧順章叛變后，供出了共產黨中央負責人周恩來、瞿秋白、秦邦憲、陳紹禹、李維漢和向忠發的住址以及共產黨中央的辦公地點。蔣介石大喜過望，立即布置了一個企圖把在上海的中共中央一網打盡的行動計劃。

28日早上，在顧順章的指引下，國民黨軍警特務的大搜捕開始了。他們逐一搜查共產黨中央負責人的住處，但處處撲空。只有個別電臺，來不及通知到，遭到破壞。

為什么會這樣？這其中，李克農功不可沒。

25日，錢壯飛得到了顧順章叛變的電報，焦急萬分，立即吩咐交通員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去上海，在26日早上將情報送到李克農手中。面對這萬分危急的形勢，李克農很快冷靜下來，想到當務之急是趕快把這絕密情報上報黨中央，讓黨中央趕快轉移。但事有不巧，這天不是碰頭日，中央特科和李克農的聯系人歐陽新沒有來。

李克農想到，如直接找到陳賡，就可與黨中央聯系上。陳賡的行蹤在哪里呢？也不知道，只有通過江蘇省委嘗試找到。李克農是知道江蘇省委秘密機關的地址的，于是他就到了江蘇省委的交通站，打聽陳賡的去向，但是一連去了幾個地方都撲了空。奔波了一天，27日晨，他終于在汽車出租車公司找到了陳賡。李克農說明情況后，陳賡也急了。

陳賡很快把情況報告給了周恩來，周恩來迅速通知中央負責人立即搬家，有關人員立刻轉移。到27日傍晚，共產黨中央機關和共產黨國際機關已全部轉移。所有與顧順章有聯系的關系，全部切斷。這才出現了28日早上，國民黨軍警特務大搜捕落空的情況。

這個驚險瞬間最終成為歷史，當時幸免于難的中共要人有：周恩來、瞿秋白、王明、博古、鄧穎超、鄧小平、陳云、陳賡、聶榮臻……國民黨特務頭子陳立夫說抓捕周恩來就差五分鐘。

這次的“潛伏”之戰保存了黨的主要力量，而解放戰爭中的“潛伏”之戰，則推動了整個解放戰爭的勝利。

抗日戰爭時期，李克農任中央社會部和中央情報部副部長，根據中央決定在國統區、日占區的重要城市和要害部門積極建立情報組織，派遣和發展情報人員，使我們黨得以掌握了日蔣偽的各方面動態和情報，為中共決策提供了依據。1947年國民黨發動全面內戰。解放戰爭期間，李克農一手部署的諜戰發揮了重大作用，使我們對國民黨的所有軍事行動掌握得一清二楚，使毛主席用兵如神。1947年毛主席轉戰陜北時，創造了以少勝多的戰例，得力于潛伏在胡宗南身邊的熊向暉，及時將胡的軍事行動一一報告中央。1948年10月潛伏在傅作義身邊的閻佑文及時將傅作義偷襲西柏坡中央駐地的計劃報告中央，使毛主席利用情報，公開揭露，嚇退了敵軍。平津戰役時，李克農為進一步查明情況，專門約見負責與傅作義身邊的內線情報人員閻佑文（中共秘密黨員，傅作義私人秘書）密切聯系的王玉，指派他去北平，通過閻佑文盡快摸清傅作義的政治動向、軍事力量與作戰計劃以及同蔣介石的關系等重要情況，并及時報告給毛澤東、周恩來，為平津戰役提供決策參考。

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研究決定，力爭以和平方式解決北平問題。李克農領導的情報部門，便積極圍繞這方面展開了緊張的工作。

1949年1月，中央情報部獲悉傅作義守衛北平的方針，又獲得《北平城防方案》《北平城垣作戰計劃》及詳細地圖等重要情報，李克農及時將這些情報報送中央。他們分析認為，傅作義正動搖于和戰之間。

中共中央決定大力爭取傅作義接受和平解決方案，李克農便花大力氣配合，指揮幾個地區的情報組織，多頭并進，密切合作，勸說傅作義接受和平解決方案。經多方努力，傅作義同意和平談判，1949年1月21日，雙方終于達成了《關于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李克農為此立下了歷史功績。

在解放戰爭中，我們黨許多潛伏在國民黨軍隊中的高級將領在關鍵時刻策動和組織戰場起義，取得很大成功。1947年萊蕪戰役，國民黨46軍軍長韓練成起義，殲敵五萬余人，成為空前大捷。在淮海戰役初期，何基灃、張克俠按照指示組織兩萬余人起義，打亂了敵人部署。解放戰爭后期，在我黨策動下，綏遠6萬余人起義，新疆7萬余人起義等，在解放戰爭中我軍共消滅國民黨800萬人左右，其中通過隱蔽戰線策反、起義、投誠、和平改編的，就達到了180萬人左右，占20%以上，李倫高興地歷數隱蔽戰線的輝煌業績。毛主席說：“解放戰爭中的情報工作是最成功的。”endprint

李倫認為父親之所以能做好情報工作，與他自身的性格和能力是分不開的，“父親可以說是一個全才，他做過編輯，文字能力很強，所以能很容易通過國民黨的考試；他是蘇區的明星，很有文藝天才，演戲、編劇樣樣都行，演出的戲劇很受歡迎；他多才多藝，攝影和書法也很好。父親的性格很機警，警惕性非常高，保密觀念非常強，守口如瓶，我們這些子女只知道他是搞情報保衛工作的，具體工作內容都不知道。”

兩次會談決定中共存亡

除了廣為人知的諜戰傳奇，李克農還參與了兩次具有決定意義的談判，并在其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兩次談判，就是洛川會談和重慶談判。

1936年1月，在陜北榆林橋戰役中被紅十五軍團俘虜的東北軍六一九團的團長高福源，受到李克農的親身教育放回后，帶著令人吃驚的消息從洛川返回了紅一方面軍司令部。據高福源說，張學良表示愿意親自與中共方面的代表就共同抗日問題進行商談。

對此，中央非常重視，經過反復考慮，決定派李克農為紅軍代表去洛川同張學良談判。1936年2月21日，李克農一行在大雪中從瓦窯堡出發趕赴洛川。由于去洛川談判是嚴格保密的，所以他們一律便裝打扮，正式代表李克農穿的是中山裝。

張學良因臨時有事去南京，便委托六十七軍軍長王以哲代表他，先就一些局部問題、具體問題接談。洛川會談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王以哲根據張學良的回電指示，同李克農多次交換了意見，就紅軍與東北軍六十七軍的局部合作問題達成了口頭協議。

3月3日，張學良由南京返回西安，第二天親自駕飛機到洛川，一下飛機就去看望了李克農。當天下午三點，洛川會談第二階段正式開始，主要就整個東北軍與紅軍停戰共同抗日問題進行談判。

李克農和張學良初次見面就饒有風趣。張學良化裝成一位精明的富商，一進門就對李克農說：“李先生辛苦了，我這次來是‘整銷的，不是‘零售。”他言下之意，紅軍與六十七軍達成的口頭協定，他已經知曉，完全同意。但那只是局部的，他要進行一攬子全面交易。李克農心領神會，就詼諧地說：“張將軍解甲從‘商了！”

會談的氣氛十分融洽，張學良談笑風生，坦率直爽；李克農機智幽默，態度誠懇。兩人雖在某些問題上發生爭論，爭得臉紅脖子粗，但一會兒又平息下來。

張學良連續問出幾個問題，“紅軍是不是真的抗日？”“內部是否團結？”“為什么一定要反對蔣介石？”面對這樣連珠炮似的發問，不抽煙的李克農卻點上一支煙，猛抽一口后緩緩吐出。他心里清楚，紅軍代表以誠待人，但面對驕傲的張少帥，也要有一定的“斗爭”。他平時不抽煙，這時偏要抽，擺擺紅軍的威風，抖抖架子。

會談繼續進行，張學良拋出了一個問題，李克農卻立起身就往外走，是什么問題？原來張學良提出紅軍能不能放下武器，接受政府的改編。李克農一聽這話很生氣，立即表示：“我是紅軍談判代表，不是投降代表，先生不要弄錯了”。看到李克農的反應，張學良知道了紅軍的態度，連忙起身相攔，要求談下去。到3月5日凌晨5時，談判結束，達成了紅軍與東北軍停止內戰、共同抗日的協定。

毛澤東贊揚說：“李克農這次單槍匹馬，工作搞得很好！”李倫說：“這是黨的第一個正式代表和張學良進行的談判。”這次成功的洛川會談，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西安事變的發生。

而在重慶談判中，李克農雖未出面，但卻在后方做足了情報工作，完美地配合了談判工作。

抗日戰爭勝利后，全國人民對于和平建國的愿望非常強烈。蔣介石在政治上欺騙人民，說國民黨要和平、共產黨不要和平，為他發動內戰找借口。蔣介石假意邀請毛澤東到重慶進行和平談判，中共正在研究如何處理這個問題時，李克農從截獲來的密電中，了解到蔣介石估計毛澤東不會應邀的情況。既然蔣介石邀請是假，那就弄假成真，中共中央決定派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等人赴重慶進行談判。這導致蔣介石一開始就在政治上打了個敗仗，他估計毛澤東不會應邀，所以對談判毫無準備，非常被動。

在重慶談判期間，中情部從幾個方面獲悉：蔣對談判毫無誠意，想借談判贏得時間準備內戰；蔣還進行了一些軍事部署。這些情報的獲得直接配合了中共與國民黨的斗爭，1月10日，中共代表同國民黨政府正式簽訂停戰協定。同日，雙方下達于13日午夜生效的停戰令。李克農在隱蔽戰線上又立了一個大功。

革命精神影響子女

1927年在白色恐怖中誕生的李倫，可以說是還未出生就參與到了革命中。李倫的母親懷著李倫時，曾冒雨送信給當時被國民黨懸賞通緝的李克農，才使李克農得以脫險。有一位投身革命的父親和全力支持父親革命的母親，這使李倫從小就受到了革命的洗禮。

李倫的童年，是在顛沛流離、漂泊動蕩中度過的。先是在白色恐怖年代，經歷腥風血雨、親人離散，飽嘗生活艱辛之苦；繼而在抗日戰爭時期，經歷山河破碎、哀鴻遍野，看到人民遭受深重災難。這一切都在他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由此激發出對國民黨反動派的階級恨，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民族仇，對共產黨和人民大眾深切的愛。

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李倫剛過十一歲就當上了一名小八路，后來加入共產黨，拿起槍、操起炮，奔赴解放戰爭的戰場。在新中國成立后，李倫從1950年開始就投身于我軍軍事交通工作，此后一直在這條戰線上奮斗了四十多個春秋。家庭的教育，環境的熏陶，戰火的鍛煉和考驗，自強不息的努力，使李倫在新中國的成立和建設中一直發揮著積極作用。

李克農投身革命，對家里的照顧非常少。“1931年顧順章叛變后，父親轉移到江西蘇區，母親帶我們回到蕪湖，那時我們的生活幾乎陷入絕境，困難極了。”李倫記得當時兄弟姐妹五個，最大的姐姐才十三四歲，母親的工作是小學教員，靠微薄的工資極其艱難地養著一家人。此時李克農在江西，毫無音訊，家里連他是否還活著都不知道。

1934年的一天，家里突然接到李克農從江西瑞金發來的一封信，才得知他依然健在。母親讓李倫給父親寫封信，隨她的信一起發出。“我那時候小學二年級，寫的信的大意是想要一些鉛筆和紙，別的小朋友都有，但自己卻用母親撿來的紙筆。”李倫說父親看到這封信流淚了，愧疚自己干革命無法照顧家，其他戰友看到這封信也很難過。

談及父親，李倫說父親對子女管得非常少。“共產黨人沒錢，父親沒辦法資助家里”，李倫記得直到1938年初，跟隨父親一起，生活才得到保障。這期間，李倫從父親那里學到了一個影響自己一生的道理。

李克農在延安病重時找李倫談了一次話，他對李倫說：“我們之間既是父子關系，又是同志關系。你們都是被黨養大的，我很少管。所以你們有事情要找組織，靠黨靠組織，不要靠我。”這句話對李倫影響很大，讓他養成了靠黨靠組織、靠自己的理念，使他一直懷著感恩之心去回報黨和人民。

“我從十一歲就參與到革命中，親身經歷了解放全中國的歷程，親眼看到戰場上犧牲了多少烈士，深刻明白新中國來之不易。我們國家經歷這么多曲折建設到今天，我們作為老同志，是很驕傲的！沒有黨的領導，就沒有一切，特別是現在在習總書記的領導下，各方面建設都取得了很大成就，我們都很有信心。”看到人民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李倫相信中國的將來會更好。

今年是建國65周年，談到對新中國的寄語，李倫希望國家更加富強，黨更加堅強，人民生活更加富裕，“希望腐敗現象能夠被消除、貧富懸殊能逐步得到解決。”李倫對腐敗深惡痛絕，對貧富差距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希望未來的中國，每一個人都能在自由、平等的大家庭里，快樂地生活。

北京的秋季，陽光正盛，掛在李倫家中的全家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張在1941年拍攝的照片，見證了中國的過去與現在，也將見證李倫心中更光明的未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