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磨滅的記憶

◎陳遼

難以磨滅的記憶

◎陳遼

1994年初，香港昆侖制作公司總經理又是作家、學者、編輯的劉濟昆先生打電話給我：“明年（1995）是抗日戰爭勝利50周年，昆侖制作公司打算出一本有關南京大屠殺的書，讓香港、澳門、臺灣同胞及海外華裔中國人了解南京大屠殺的真實情況。您能否為公司寫一本有關南京大屠殺的書？”我不是歷史學家，也沒有專門研究過南京大屠殺，能不能寫好這本書我沒有把握，因此我回答：讓我考慮一星期再給您回復。一星期后，我接受了這一約稿任務。費時一年，從收集資料，到口頭采訪，到過細研究，到動筆寫作，終于在1994年12月17日完成《南京大屠殺真相》的編著初稿。又經過兩次修改、補充，1995年5月，香港昆侖制作公司出版了該書。我為什么編著《南京大屠殺真相》一書呢？

先說遠因。

1937年7月7日，日軍挑釁，抗日戰爭爆發，那時我才6歲。同年12月，日軍攻占南京，進行血腥大屠殺。作為一年級小學生，我聽到老師對南京大屠殺的控訴，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日本鬼子慘無人道、獸性發作的深刻印象。1939年，我的老家海門縣靈甸鎮，是長江的出海口，因駐有抗日游擊隊，三天兩頭遭到炮擊，鎮民時有傷亡，紛紛逃避鄉下。我讀書的循循小學周圍多次炮彈爆炸。課上不下去了。父母親決定于1940年1月逃難到如皋縣的丁店鄉，一家遷移到伯安鎮。因水土不服，我的妹妹心欲（父母生下我和二弟水心后，想有個女孩，生下后取名“心欲”）上吐下瀉，沒幾天就死去了。身為小學教員的父親對我說：“如果不是日本鬼子經常炮擊靈甸鎮，我們不會搬遷到丁店鄉；如果不來丁店鄉，心欲不會死。這筆賬要算在日本鬼子頭上！”新四軍東進后，伯安鎮成為新四軍的駐地和向日軍作戰的出發地之一，九門閘的日寇把新四軍視同眼中釘，肉中刺。1942年秋日軍“大掃蕩”時一把火把伯安鎮自南到北燒成灰燼。我家已經很少的一點財物也統統被燒光，真正成為赤貧戶。國恨家仇，萌育了我抗日的種子。我在不足14歲時參加新四軍抗日，走上革命的道路。

直接促使我編著《南京大屠殺真相》一書的近因，則是日本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仍有一批人軍國主義陰魂不散，幾次三番否認南京大屠殺，翻南京大屠殺的案，推卸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發動侵略戰爭的罪行。先是有人說，南京大屠殺是“無稽之談”；后來更有人，如田中正明寫了一本題為《“南京大屠殺”之虛構》的書，竟說南京大屠殺是不存在的“虛構”。這些謬論，理所當然地受到中國人民和知識界的嚴正駁斥，也為日本一些忠實于歷史的學者所反對。然而，嚴重的是在日本人中并不只田中正明等御用文人舞文弄墨，否認南京大屠殺，而且至九十年代在日本政府中還有一些大員把日本在二戰中的罪行推卸得一干二凈，甚至還對日軍在二戰中的罪行加以美化。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日本三屆內閣中防衛廳長官中西、法務相永野、環境廳長官櫻井，都因發表歪曲日本發動侵略戰爭歷史

事實的談話遭到亞洲人民的反對而被迫辭職。櫻井竟說了這樣的“混話”：“與其說是侵略戰爭，不如說幾乎所有的亞洲國家托它的福，從歐洲殖民的支配下獲得獨立……只不過半個世紀，整個亞洲便出現了經濟繁榮的氣勢，也使他們民族強盛起來。”在櫻井看來，如今在經濟上有了發展的各個亞洲國家，得向發動了侵略戰爭的日本磕頭禮拜呢！然而，南京大屠殺的鐵案是翻不了的，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罪行是否認不了的。

根據1936年4月南京的人口統計，共有197937戶，男子611957人，女子407191人，共1019148人。抗日戰爭爆發后，上海失陷，日軍分兵向南京進發。這時，國民政府西撤武漢，部分南京市民逃難回家鄉或離寧投親靠友，因此到南京陷落時，南京的常住人口減少了40多萬人，但仍在50萬人以上。南京保衛戰失敗了，守城官兵約9萬人仍滯留于南京。此外，還有從上海、蘇州、無錫等先后淪陷地區逃來南京的難民及由前方不斷運來南京的傷員約數萬人。綜合以上三項數字，南京在陷落前夕，“實有常住市民50萬以上，滯留守城官兵約9萬人，聚集外地難民、傷員數萬人，總數在60萬人口以上”。日本右翼分子所謂南京淪陷前一共只有20萬市民和5萬軍人的論斷，完全是拙劣的謊言。再看南京大屠殺后剩下多少萬人口。由南京國際安全區保護下來的約20萬人口；非國際安全區的南京市區及郊區，僅剩下10萬多人口。也就是說，南京陷落前的60萬以上的總人口，大屠殺以后存活的只有30萬人。整整30萬左右的市民和軍人被日軍慘無人道地屠殺了再看30萬被屠殺者的尸體處理情況：慈善機構共收埋尸體19.8萬具；市民群體共埋尸4.2萬具；偽政權共收埋尸體1.6萬具，共26.1萬具，扣除明顯重復交叉數據，總計24.6萬具“應有數萬尸體被焚尸滅跡”。南京大屠殺被害總數達30萬人約數“是有充分根據的”（以上參見孫宅巍《澄清歷史——歷史大屠殺研究與思考》一書，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7月出版）我編著《南京大屠殺真相》時，還未見該書。但我根據所掌握的統計數字，在《結束語》中說：“日軍侵入南京即開始了有預謀、有計劃的大屠殺，喪生于日軍屠刀之下的南京市民及已經失去了武裝和抵抗能力的軍人，則為30萬人左右。”這與孫宅巍教授的“有充分根據的”“南京大屠殺被害總數達30萬人約數”的結論是一致的。我編著《南京大屠殺真相》就是要以確切不移的事實，駁斥日本右翼分子和日本政府中的官員所謂南京大屠殺是“虛構”、“與其說是侵略戰爭，不如說幾乎所有的亞洲國家托它的福”等無恥讕言！

我編著《南京大屠殺真相》，還因為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對南京大屠殺幾乎很少了解；有些三四十歲以上的人也淡忘了南京大屠殺，而忘記過去就是背叛。還因為有些國人僅僅因為日本現在是個富國，在和日本人交往時竟然奴顏媚骨，點頭哈腰，完全失去了國格和人格；更因為香港、澳門、臺灣及海外的大部分華裔中國人，雖聽說過南京大屠殺卻不知大屠殺之實情。于是，我決定以“永懷國殤、毋忘國痛”作為指導思想，貫串全書。

根據我掌握的有關南京大屠殺的資訊，結合我對南京大屠殺的研究心得，在書中分板塊揭示南京大屠殺的真相，完全用事實揭露日軍的滔天罪行。在第一板塊里，以《南京的陷落》、《松井石根是南京大屠殺的罪魁禍首》等節，揭示日本華中方面軍司令松井在日軍到達南京郊外后，即發出命令，大意是：南京是中國的首都，占領南京是一個國際上的事件，必須作周詳的研究，“以便發揚日本的武威而使中國威服”。根據這一命令，侵占南京的日軍上海派遣軍司令朝香宮鳩彥下了一道“機密，閱后銷毀”的命令：“殺掉全部俘虜！”可見南京大屠殺是當時日本最高當局的意旨。1948年12月23日，松井石根在東京巢鴨監獄內被處絞刑。第二板塊是《集體大屠殺》，其中有《在草鞋峽的集體屠殺》、《在漢中門、漢西門的集體屠殺》、《在中山碼頭的集體屠殺》、《在下關集體屠殺難民區青年》、《在大方巷廣場的集體屠殺》、《在煤炭港的集體屠殺》、《在中華門、花神廟的集體屠殺》、《在南京市其他地區的集體

屠殺》等節，揭露日軍不僅屠殺俘虜，而且屠殺平民和青年。該書第三板塊是《日軍在南京的分散屠殺》，其中《人間地獄》（1-6），以事實揭露日軍在分散屠殺中的暴行，比之集體屠殺有過之而無不及。第四板塊是揭露日軍的強奸獸行。對南京市的平民百姓來說，日軍大屠殺時的南京是人間地獄；但對統治南京的日軍來說，陷落后的南京卻是他們的天堂。他們除任意殺人外，還恣意奸淫婦女，把婦女作為發泄他們獸欲的對象。在南京市內發生了二萬起左右的強奸案件。《強奸獸行》（1-4），以事實揭發了日軍的獸行。第五板塊是揭發日軍的縱火暴行。日軍除屠殺中國軍民、強奸婦女外，鋒鏑所至，焚燒、搶劫、掠奪與屠殺、奸淫同時進行。陷城之日，沿中華門至下關江邊，遍地大火，烈焰燭天，半城幾成灰燼。據在南京的外籍人士提供的材料以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調查認定，南京市約三分之一的房屋建筑被燒毀。《縱火暴行，罄竹難書》（1-4）及《搶劫與掠奪》控訴了日軍的縱火暴行和搶掠罪行，日軍是縱火犯和一伙強盜。該書的第六板塊是《幸存者的南京大屠殺紀實》（1-9）和《大屠殺后的最初紀實報道》（1-4），展現了大屠殺后的一些幸存者目睹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的實情，以及當時的一些記者即時向親歷過南京大屠殺而后來逃離南京的人們進行采訪后寫出的報道。它們的真實性是確鑿不移的。第七板塊是《外國人筆下的南京大屠殺》（1-6），摘錄了外國人著述中關于南京大屠殺的報道，他們如實揭露了日軍在南京犯下的血腥罪行。僅據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成員、金陵大學教授路易斯·S.C.史密斯及其助手撰寫的《南京戰禍實情》報告，南京城郊和江寧、溧水、六合縣的農民，“在調查涉及的一百天里，死亡者總數三萬二千人”。該書的第八板塊是《1985年時仍健在的、大屠殺目擊者的證言》（1-12）。據1985年的調查，南京大屠殺時的受害者、幸存者、目睹者，當時仍健在的有1700余人。他們以親身經歷的苦難，對當年日軍的暴行作了揭露與控訴。《證言》（1-12）是其中一部分人的證言。第九板塊是《日本人筆下的南京大屠殺》（1-7）、《一樁公案：殺人比賽》和《南京大屠殺并非孤立事件》。發動南京大屠殺的是日本軍國主義分子，但日本人民和日軍中仍有主持正義者在。如日本隨軍記者小俁行男、著名學者洞富雄、士兵岡本健三等人都有著作和記述如實揭露了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犯下的罪行。洞富雄的著作題名就是《南京大屠殺》，他們所引用的資料都有嚴格的真實性。“殺人比賽”確有其事。洞富雄就此評論道：“‘砍殺百人比賽’，也是一種屠殺。”“N少尉屠殺了一百多個中國兵，卻滿不在乎地說：‘我沒什么事’，這就是年青軍官肆無忌憚的精神狀態。”南京大屠殺并非孤立事件，從日軍占領東北后，即開始了大屠殺，如平頂山大慘案；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軍在山西、河北、山東等地即進行過多起大屠殺。1937年11月13日，日軍侵入山東濟陽縣城。頭三天，日軍即屠殺了2300余平民百姓，濟陽頓時成了一座死城。而南京大屠殺后在日軍侵華戰爭中所屠殺的無辜民眾更是難以計數，可見南京大屠殺是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滅亡中國既定戰略的一部分。《南京大屠殺真相》雖然只是一本10萬字的小書，但因其全面、系統、深入地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本質和罪行，再現了南京大屠殺真相，出版后頗受讀者們歡迎。劉濟昆先生告訴我：《南京大屠殺真相》在香港、澳門、臺灣及海外發行、銷售在萬冊以上。對此，我感到欣慰。

《南京大屠殺真相》出版至今近20年。南京大屠殺到今年已是77周年。但是，日本的右翼分子毫無悔改之意。如今的日本內閣冒天下之大不韙解禁集體自衛權，在擴軍備戰的歪路上狂奔；修改“武器出口三原則”，為大力擴充軍備等制造借口。“這不能不引起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鄰國對日本發展走向的強烈擔憂和高度警惕。”（國防部新聞發言人楊宇軍于2014年8月10日新聞發布會上的談話）捷克斯洛伐克民族英雄伏契克說得好：“人們，我是愛你們的，可是你們要警惕啊！”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