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江
滿叔軼事
林柏江
“請滿叔出馬啊。”開會時不知誰在角落處嚷了一句。鄉長聽罷,當即決定派老干事滿叔,去包戶幫扶貧困戶陳家財。
前些年,陳家財父親尚在,父子倆時常酗酒發瘋。兩人不是借著酒氣來問鄉長要救濟,就是跑到村外的水源山偷砍樹賣,搞得人人厭惡。
父親死后,陳家財是外甥打燈籠——照舊。他拿到救濟品,轉身就賣掉;領回救濟金,就天天殺雞宰鴨,喝酒吃肉好不逍遙。
滿叔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痛罵陳家財,反而買酒買肉來到陳家,說是要跟他喝兩杯。陳家財大喜過望,心想,不吃白不吃。吃過之后,陳家財就天天盼著滿叔上門。
滿叔沒有讓陳家財失望,隔些日子就送酒肉上門來。
這天,滿叔又提著酒肉來到陳家。吃完了,滿叔說:“鄉里搞講故事比賽,你要是登臺,滿叔還送酒肉來。”
滿叔給陳家財編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對父子,好吃懶做。除夕夜,父子倆煮了一鍋肉,你爭我搶吃得湯水都不剩。兒子嘆道,吃太飽了,想出門看放炮仗都跨不過門檻。父親大罵,我站不起來了,要不,就敲你腦袋。
沒想到,陳家財竟獲得冠軍。更沒想到,陳家財再沒坐等滿叔上門,而是翻箱倒柜找出爺爺用過的刀斧刨鋸,干起了木匠活計。后來,滿叔又介紹陳家財幫縣文管所維修古民居。
這天,陳家財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來喝喜酒的外鄉親戚問陳家財:“聽說你講故事得了冠軍,滿叔幫你編的?”陳家財有點不好意思地答道:“滿叔編好的那個故事我沒講,我是實打實講滿叔幫我發家致富那些事兒。”
“又得辛苦你了。”兩撥人都幫不了李寅貴,鄉長遲疑了好一陣子,終于向滿叔開口了。
“哪里話,問題總得有人去解決。”滿叔搓著手,脫口應道。
李寅貴是鄉里出了名的貧困戶。窮就窮唄,可他偏偏嘴巴臭。前些日子,鄉里開始發動群眾擴大甘蔗種植規模,李寅貴四處吆喝,叫村民千萬別種,結果他那村一棵甘蔗也沒種下。眼看季節就要過去了,包村工作隊員嘀咕道,李寅貴咋那么有號召力呢?
滿叔沒有像鄉長那樣,向李寅貴講種植甘蔗的重大意義,也沒有像工作隊員那樣嚴厲批評他“爛泥扶不上墻”。開頭那幾天,滿叔只是在屋前屋后、田間地頭四處轉悠,虎著臉啥話也沒說。
這天早上,滿叔提著酒肉進了李家。一陣推杯換盞,嘰里呱啦,滿叔踱著方步就回家去了。到了晚上,滿叔又來到李家。一進門,就把李寅貴的大兒子拉進房間。也是一陣嘰里呱啦,滿叔笑瞇瞇地離開了。
第二天,李寅貴早早就跑到鄉政府訂甘蔗種。他家大兒子吃了早飯,扛起鋤頭就下地去了。沒出半個月,全村超額完成甘蔗種植任務。
鄉長聽了匯報后,問滿叔:“李家父子思想轉化得那么快,你跟他們說啥了?”滿叔說:“吃飯的時候,我問李寅貴想餐餐吃肉喝酒嗎;睡覺的時候,我問他大兒子想討老婆嗎。”
“他們怎么說?沒提啥條件吧?”鄉長著急地問。
“他們說想啊,我就說那趕緊種甘蔗啊。”滿叔笑道。
“那些話,我也問過啊,可他倆沒吭聲。”鄉長不解地說。
“你們家里沒人種地。我老婆孩子種了好幾十畝呢。”這話,滿叔本想說的,但想想又咽了回去。
滿叔當官了,當了鄉司法調解委員會副主任。有人私下議論,給個兼職糊弄人,還是拿干事那工資,倒多受一份累。
“滿叔,快來,張、黃兩姓的人要械斗了。”這天,滿叔在鄉衛生院輸液,接到電話,立馬拔掉針頭,就往外走。
“你們相信滿叔嗎?”滿叔大步跨到人群中間一聲吼,緊握柴刀木棒的那些人幾乎同時回答“當然相信” 。“嘚,嘚,嘚”,滿叔打著響指開腔唱道:“今天在這搭歌臺,且聽我把理道來。做得鄰里金難買,互敬互讓互相愛……”悠揚的山歌聲中,雙方緊繃著的臉慢慢松弛下來。
滿叔仔細聽了雙方述說山林權屬糾紛的緣由后,說:“你們爭議的那塊林地,地形復雜,時間跨度又長,雙方都舉不出實證。這樣吧,大家先回去,到時我來找你們。”
人群終于散去了。滿叔趕忙回家抓了幾個玉米饃,背起砍刀,就往雙方爭議的黃狗嶺走去。
第二天,滿叔找來張、黃兩姓代表,說:“跟我到黃狗嶺去。”看見滿叔臉上滿是荊棘劃傷的血痕,雙方很驚詫。一干人匆匆來到黃狗嶺上。一臉疲倦的滿叔撥開茅草叢,一看,爭議雙方都不吭聲了。
這時,有人低聲嘀咕,本想趁亂多得幾百畝山林,沒想到還是斗不過滿叔,終究給他找出來了。原來,一塊可以證明山林界線的石碑完全顯露出來,石碑上寫道:黃公葬于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九日子時黃狗嶺嘴之陽。
書記鄭重其事地把滿叔叫到跟前。原來,鄉里原先決定推薦滿叔為縣先進工作者,但現在不得不臨時改變一下,因為鄉里好不容易向縣上爭取一個提拔推薦人選,有人更需要這個榮譽。
書記說話的調子,完全是商量的口吻。滿叔輕輕踢了踢腳邊那顆石子。
好不容易等書記停下來喘氣,滿叔趕緊表態說,給年輕人機會是應該的。書記好像是滿叔肚子里的蛔蟲,似乎早就預料到滿叔會這樣說。于是,書記接過滿叔的話茬,表揚滿叔思想境界高,不愧為關鍵時刻靠得住的老干事。接著,書記又帶著商量的口氣,說提拔推薦的人選要進行業績公示,還得辛苦滿叔給那位同志的推薦材料潤色,因為辦公室那些筆桿子還嫩,得繼續鍛煉。
果然,滿叔沒有辜負書記的重托,那位同志在業績公示期間獲得普遍好評,順利得到提拔任用。干部職工紛紛稱贊說滿叔的文字功夫全鄉第一。有人不解地問滿叔,看那業績公示材料,咋看咋像是寫你自己干的那些事兒啊。
可巧書記領著一幫人往這邊走來。滿叔笑著對那人說道:“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干成那些事兒的。”
滿叔到鄉政府當干事后,就沒挪過窩。別人干不好或不愿干的事情,領導經常派滿叔去干。
烏鴉洲小隊貧困戶李熱狗,各級領導沒少派干部幫扶,終究沒有致富。這天,領導又給滿叔下指示了,說,再撥三千元扶貧款,你去幫李熱狗家弄弄那個蜜柚園試試。
鄉干部聽說后,紛紛斷言,三千元?頂個屁用。李熱狗也這樣認為。
一連兩天,滿叔只是在李家蜜柚園轉悠,啥話也不說。第三天,紅日將西。滿叔開口說話了:“熱狗兄弟,滿叔先墊支三千元,待結出好蜜柚,你再給回我,成不?”李熱狗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不久,離李家蜜柚園不遠的公路邊山坳處,立起了一座竹木結構的涼亭,旁邊還建了座廁所。滿叔在廁所門上寫了一副對聯。上聯:來前百步緊;下聯:出后一身松。橫批:你好他好。
很快,司機、路人就駐足涼亭休憩,看到廁所那副對聯,就條件反射似地進去方便。滿叔又讓李家逢趕圩日在涼亭免費供應茶水、稀飯。自此,涼亭人來人往,李家十天半月就能給蜜柚樹澆一次糞水。第二年,李家蜜柚大豐收。
又過了幾年,李熱狗家蓋起了一座小洋樓。村民紛紛豎起大拇指稱贊說,滿叔一副對聯就把“母豬扶上了樹”,絕了。
后來,滿叔無疾而終,享年七十歲。出殯那天,十里八鄉的人都來給滿叔送行。李熱狗抹一把眼淚,提筆“唰唰唰”就給滿叔寫了一副挽聯:一輩子干事,七十載長征。
眾人忍住悲痛,擊掌嘆道:好對子。
責任編輯:覃鳳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