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燕
摘要:在宋代,謀殺、毆打、控告、斥罵、詛咒祖父母和父母,違犯祖父母和父母教令,祖父母和父母在世而別籍異財及供養有闕等均屬于不孝行為。宋代對各種不孝行為制定了縝密而嚴厲的懲處法令。在懲處實踐中,朝廷并非采用單一的刑事懲處,而是以有利于祖父母及父母晚年養老生活為基本原則,在必要的刑事懲處外,多采用勸誡教化、剝奪財產繼承權及經濟援助等懲處方式。這種靈活的懲處方式不僅有利于家庭養老模式的順利推行,同時對維護社會倫理秩序也有重要作用。
關鍵詞:宋代;不孝;懲處法令
中圖分類號:K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4)10-0126-06
宋代由于土地制度變遷、商品經濟發展以及家庭形態變化諸多因素的影響,供養不周、棄養、辱罵、控告甚至是謀殺祖父母及父母的現象屢見不鮮。這與傳統社會尊崇的孝道背道而馳,對社會倫理秩序形成有力的挑戰,所以政府尤為重視對不孝行為的懲處。學術界對宋代懲處不孝行為的研究雖有相關成果①,但缺少專題論述。本文擬就宋代對不孝行為的懲處法令及方式進行一些考察。
一、對不孝行為的懲處法令
宋代懲處不孝行為②的法令,基本沿襲《唐律疏議》中的相關規定,將謀殺、毆打父母和祖父母的行為歸入“十惡”中的“惡逆”之罪,將斥罵、控告、詛咒、供養有闕③、別籍、異財④等行為確定為“十惡”中的“不孝”之罪,處以死刑到徒刑不等,對官員階層的不孝行為制定了專門的懲處法令。
1.對謀殺、毆打祖父母及父母不孝行為的懲處法令
謀殺祖父母、父母的行為是不孝行為中最為嚴重的一種,宋代對此行為一般判處死刑。宋律規定,“諸謀殺周親尊長⑤、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斬”⑥。對于喪夫改嫁妻妾謀殺已故丈夫祖父母及父母的行為,宋律根據其謀殺行為所導致的不同后果,制定了不同的刑罰標準。宋律規定:“諸妻妾謀殺故夫之祖父母、父母者,流二千里;已傷者,絞;已殺者,皆斬。”⑦從整體上說,子孫兒媳謀殺祖父母及父母的行為,無論是否導致傷亡,都會被判處死刑。丈夫死亡后改嫁的妻妾,則會因謀殺行為的不同后果給予不同的懲處。謀殺行為對前夫祖父母及父母未造成傷害者,處以流刑。如果其謀殺行為致人傷⑧亡,則處以死刑。
宋代對殺傷祖父母及父母行為的懲處,有故意和過失⑨之區分。按照宋律的規定,過失殺傷行為一般處以流刑或者徒刑,甚至可以銅贖罪。宋律規定,過失殺害祖父母、父母者,“流三千里”。若過失造成傷害,但并未致死,“徒三年”。⑩諸妻妾若過失殺害公婆,“徒三年”,如果只是使公婆受到傷害,“徒兩年半”。丈夫死亡改嫁的女性,如果過失殺傷已故丈夫的父母,可“以贖論”。過失殺害已故丈夫父母者,“贖銅一百二十斤”;過失致傷者,需將
贖銅付給“被殺之家”。在過失殺傷行為的懲處上,宋律針對不同的過失殺傷對象制定了不同的懲處法令。以女性而言,過失殺傷祖父母及父母者所受懲處最重,處三千里流刑或三年徒刑;過失殺傷其丈夫祖父母和父母者次之,處兩年半徒刑;丈夫死后改嫁的女性過失殺傷故夫祖父母及父母者又次之,可以銅贖罪。
在毆打祖父母及父母的量刑上,宋律同樣因毆打對象的不同而存在顯著差別。子孫不顧養育之恩,毆打祖父母、父母,實屬“窮惡盡逆,絕棄人理”的行為,“常赦不免,決不待時”,不在赦免之列。凡毆打祖父母及父母者“斬”,均要處斬刑;毆打公婆的妻妾處“絞”刑,如果致傷處“斬”刑。喪夫改嫁的女性毆打已故丈夫祖父母及父母,“減毆舅姑罪二等”處罰,“徒三年”;若毆打致傷,“折齒以上者,加役流”;如毆打致死處“斬”刑。毆打祖父母、父母的義子孫,宋律的懲處標準是“加凡人三等”,比一般斗毆行為的處罰高出三等。由此可見,宋代對毆打祖父母及父母行為的懲處原則是:血緣關系越近,懲處的力度越大,反之則較輕。
對于幼小篤疾之人毆打祖父母及父母行為的懲處,宋代一般下敕裁決。宋律對于幼小及殘疾之人雖有所優待,但對其毆打祖父母及父母行為的懲處,與普通人相同。依照宋律的規定,幼小或廢疾之人“雖小及疾可矜”,其毆打祖父母、父母的行為仍屬于惡逆之罪。但宋律卻沒有明確的量刑標準,需“上請聽裁”,通過敕裁的方式定刑。
2.對控告、斥罵、詛咒祖父母和父母不孝行為的懲處法令
宋代對控告祖父母及父母者的懲處,因控告對象的不同有著不同的處罰。“忘情棄禮”,故意控告祖父母及父母者,將被判處“絞”刑。諸妻妾控告丈夫的祖父母及父母,“雖得實”,仍要“徒兩年”;如果妻妾控告丈夫祖父母、父母的罪行重于兩年徒刑,兒媳、孫媳要受到“減所告罪一等”的懲處。對于誣告丈夫祖父母的孫媳,“各加所誣罪三等”,要受更為嚴厲的懲處。需要指出的是,無論是控告祖父母、父母的子孫,還是控告丈夫祖父母的孫媳,如果祖父母及父母犯有謀反、大逆及謀叛以上等“緣坐之罪”,她們的控告行為都不會受到懲處。
宋朝對于斥罵祖父母及父母的不孝子孫、兒媳及孫媳有著不同的懲處規定。斥罵祖父母或父母的子孫,一般處死刑。宋律規定,“子孫于祖父母及父母,情有不順輒詈者,絞”。身為妻妾的已婚女性,“詈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徒三年”。同時,妻妾詛罵公婆的行為屬于“義絕”的范圍,即使遇有大赦,政府依然強制他們與其丈夫離婚。至于喪夫改嫁的女性,如有斥罵故夫祖父母及父母的行為,“減詈舅姑罪二等”懲處,“徒二年”。
對于詛咒祖父母、父母者,宋律處以死刑或流刑。因憎惡而詛咒祖父母及父母,妄圖使他們“死或疾苦者”,屬于惡逆之罪,“皆以謀殺論”,依律處斬刑。如果不孝子孫為得到祖父母、父母的寵愛而造符書詛咒他們,按不孝罪懲處,“流二千里”。由此可知,宋代懲處詛咒祖父母、父母者的量刑標準,主要根據不孝子孫的詛咒動機而定。
3.對違犯教令、供養有闕及別籍異財不孝行為的懲處法令
對違犯祖父母及父母教令行為的懲處,宋律根據情節輕重做出不同的規定,同時考慮祖父母及父母教令是否合理。按照禮制要求,子孫奉養祖父母及父母,要“樂其心不違其志”,服從他們的管教。對于因“違犯教令”而被祖父母及父母告官的子孫,“徒二年”。同時,宋代又補充規定:“凡子孫違犯教令”,“情重者鄰州,兇惡者千里,并編管”。情節嚴重者要附加編管之刑。需要指出的是,宋律對違反教令的懲處并非要求子女對祖父母及父母的盲從,只有他們的教令“于事合宜”,子孫才“須奉以周旋”。
“供養有闕”指子孫在具備贍養能力的情況下,沒有盡心奉養或根本不奉養祖父母及父母。宋律對供養有闕的懲處法令,主要依據供養人的經濟條件、身份及具體情節而定。對于“家道堪供”而不盡心奉養或不奉養祖父母、父母的子孫,宋律做出“徒二年”的規定。“家實貧窶”、無力侍養祖父母及父母的子孫,“不合有罪”,不受法律的懲處。對因不侍養公婆而被舅姑控告的女性,不僅處兩年徒刑,而且夫家可依“七出”之條將其休棄。此外,宋代針對情節嚴重的供養有闕者做出特別規定,“凡子孫供養有闕”,“情重者鄰州,兇惡者千里,并編管”。在徒刑的基礎上實行編管,加大了處罰力度。
剝奪財產繼承權也是宋代懲處供養有闕行為的重要法令。隨著遺囑繼承法的完備,剝奪合法繼承人的財產繼承權,成為宋代懲處不供養祖父母及父母者的重要法令。親生子是法定財產繼承人,但如果“不孝養父母”,致使父母“依棲壻家”,父母的“財產當歸之壻”。戶絕家庭中的出嫁女,“合得資產”,可以繼承父母部分財產。但如果出嫁女“有心懷覬望,孝道不全”,“不在給之限”。也就是說,戶絕家庭的出嫁女不盡心奉養父母,將會被剝奪其法定財產繼承權。如果繼子“破蕩家產,不能侍養”祖父母及父母,其祖父母、父母“告官證驗”,“近親尊長”證明繼子供養有闕的行為屬實,政府即可勒令歸宗,剝奪其財產繼承權。無論是親生子女還是繼子,只要沒有盡到贍養祖父母及父母的義務,都會喪失法定的財產繼承權。
宋代對祖父母、父母在世而別籍異財行為的懲處法令,在兩宋時期發生了較為明顯的變化。北宋時期,自太平興國八年(983)之后,祖父母及父母在世而別籍異財行為的量刑標準是三年徒刑。南宋中后期,政府為解決不孝子孫在祖父母及父母生前私自典賣財產,待其死后又“據法負賴”的現象,“著令許私分”,從法律上認可了祖父母及父母在世而別籍異財的合理性。
4.對官員階層不孝行為的懲處法令
宋代懲處不孝官員的法令一般為除名、免官。宋律規定,凡犯惡逆、不孝之罪的官員,“依本犯除名及配流”,不得援引官贖法,以官品贖罪。對于因做官將祖父母及父母委托于他人侍養的官員,依律將被免官。赴任后父母才入老或患疾的,官員仍需要奏請解官侍養,否則將“科違令之罪”,同樣要免除所居官。
對于官員妻子、子孫的不孝行為,宋代也有專門規定。對于具備恩蔭入仕資格的子孫,“若籍尊長蔭而犯所蔭尊長”,宋律規定“并不得為蔭”,剝奪其恩蔭權。對于擁有減贖權利的官員妻子及子孫,如果犯惡逆之罪、不孝之罪,不得使用減贖特權,要依法懲處。比如,官員妻子及子孫犯“不孝流”罪,即因控告、詛咒祖父母及父母而被判處流刑者,“不得減贖”,要“除名,配流如法”。
二、宋代對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
1.對子孫供養有闕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
按照宋律規定,堪供而有闕者,或被判處二年徒刑,或被剝奪財產繼承權,情節嚴重者還可附加編管之刑。在具體實踐中,其懲處方式既考慮子孫的經濟條件,也考慮祖父母及父母的養老問題。
對于不事營生,無力奉養的子孫,政府為使其祖父母及父母的老年生活有所保障,一般采取經濟援助的方式,多不追究不孝子孫的法律責任。南宋時期,寡婦阿蔣依靠兒子鐘千乙生活,但鐘千乙“既不能營求勺合,以贍其母”,又將母親賣床之錢揮霍一空,并且“久而不歸”。阿蔣“貧不聊生”,無奈之下,狀告兒子不供養自己。胡石壁見阿蔣“羸病之余,喘息不保”,為避免阿蔣失去依靠,并未依律懲治鐘錢乙,而是將其釋放,希望他“革心悔過,以養其母”。為了解決寡婦阿蔣的基本生活問題,胡石壁還從州倉支撥五斗米交給她,“充日下接濟之須”。由此可看出,阿蔣兒子的謀生能力不足,缺少贍養寡母的經濟條件。而阿蔣又有病在身,身體羸弱。為了保障寡婦阿蔣的晚年生活,宋府免除了不孝兒子的刑事責任,還給予寡母一定的經濟援助。
對于具備供養能力而故意不贍養祖父母及父母者,政府多采用勸誡的方式達到侍養的目的。例如,南宋時期,許萬三利用養母王氏“前夫之財,營運致富”。為了占有家產,他在義父許文進死后,不顧王氏養育之恩,縱容妻子怠慢養母,“將鹽筴席卷而去”,故意不贍養王氏。王氏告官后,審判者蔡久軒堅持以“正其母子之名分”為準則,責令許萬三夫婦盡心侍奉王氏,并要求他們一同居住,共用家產。同時他還告誡許萬三,“若再咆哮不孝”,便“正其不孝之罪”。蔡久軒對供養有闕行為的懲處,堅持維護綱常倫理的原則,追求共財同居的局面。
對于祖父母及父母在世而未盡贍養義務的子孫,政府采用剝奪財產繼承權的懲處方式。例如,王萬孫不侍養父母,致使他們“老病無歸”,無奈之下投奔女婿,“養生送死,皆賴其力”。其父親在遺囑中將財產轉移給女婿李茂先,王萬孫的兒子王有成狀告李茂先,向他索要祖父的職田。執法者認為,縱然當時其祖父“有隨身曩篋”,“家果有田宅”,也應“盡以歸之女婿”。決王萬孫父親的職田仍由其女婿李茂先承佃,剝奪了其財產繼承權。
對于棄養祖父母及父母的不孝子孫,盡管沒有被尊長告官,政府也采取較為嚴厲的刑事懲處。例例如,南宋時期,蔣九在妻子阿張的唆使下,“出外別居”,“不顧父母之養”。蔣九的父親蔣八雖然沒有控告兒子不孝,但政府依然對蔣九“杖六十”,并“押歸供侍”。
2.子孫違犯教令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
對于違犯父母教令行為的懲處,政府多采用教化方式,依靠鄰里勸和,同時也輔之以輕罰。比如,李三“悖其母”,“揆之于法,其罪何可勝誅”。但執法者認為李三是因“財利之末”與母親產生紛爭,待其“心平氣和”時,母子便會和好如初。所以,他堅持“以教化為先,刑罰為后”,特“免斷一次”,并由“本廂押李三歸家”,拜謝外婆、母親及其他親屬,“仰鄰里相與勸和”。
3.對子孫控告、斥罵祖父母及父母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
對于控告、斥罵祖父母及父母行為的懲處,政府所采取的方式不僅有利于保障祖父母及父母的晚年生活,也因祖父母及父母是否存在過錯有所區別。
對于故意控告祖父母及父母者,政府雖然免除其死罪,但懲處依然比較嚴厲,在杖刑的基礎上還要附加編管之刑。黃十聽信妻子之言,狀告父親黃乙對自己的妻子圖謀不軌。執法者胡石壁認為,即使父親有不軌行為,兒子也“當為父隱”。黃十為保護妻子,將“天下之大惡”加之于父親,實屬喪盡“天理人倫”。按照宋律規定,黃十要判死刑。為使黃乙晚年有所依靠,免除了黃十死罪,對其“杖一百,編管鄰州”,并“勒歸本宗”。使其盡心侍養父親。
如果祖父母及父母存在過錯,政府在懲處控告尊長的不孝子孫時,一般施以輕罰。南宋時期,蔣汝霖的繼母葉氏,在丈夫蔣森死后擅自訂立遺囑,將自己的養老田傳至親生女兒。養子蔣汝霖對此大為不滿,于是狀告繼母。按照法律規定,寡母的養老田可作為“養老之資”,但不能“私自典賣”、不能“隨嫁”帶走,也不能“遺囑與女”。葉氏將養老田遺囑與親生女,與法不合,存在一定過錯。所以政府對蔣汝霖并沒有依律懲處,而是略施薄罰,做出“決小杖二十”的懲罰。
宋代在懲處斥罵祖父母及父母者時,為使祖父母及父母老有所依,多免除其死罪。宋真宗朝,越州有一不孝孫子,酒后對其祖父有謾罵行為。祖父在盛怒之下,狀告孫子“醉酒詈我”,官府依律判處不孝孫子死刑。但其祖父很快就后悔不已,又到官府哭訴老而無子,“賴此孫以為命也”。知州任布遂又“貸其死”。免除了孫子的死罪。
對于斥罵祖父母及父母而又未盡贍養義務的繼子,政府在勒令其歸宗的基礎上增加杖刑懲處。南宋時期,石居敬有一繼子叫石豈子,石居敬死后,他任意恣為,不僅盜賣家中財物,而且“登門擾罵其母,指斥母親,至于持刃執棒”,母親何氏無奈之下告官。石豈子“有顯過”,不但未盡贍養繼母的義務,而且斥罵、威脅繼母。為了保障繼母何氏的權利和利益,政府依律對石豈子做出“勒令歸宗”的處罰,同時判處“勘杖一百”。
4.對女性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
對于拒絕收養存有過錯婆婆的兒媳,宋代一般不追究其法律責任,并且還酌量提供一定的贍養費用。北宋時期,陜州有一老婦人,丈夫一死就改嫁他人,“既窮而歸”。兒媳對其“奉養甚謹”,但她卻取走兒媳部分財產再嫁,后來“復窮而歸”,兒媳拒絕收養。于是老婦人狀告兒媳驅逐自己,致使她“無所歸”。陜州知州王質為使走投無路的婆婆晚年有所依靠,免除了兒媳的法律懲處,并供給“婦孫廩粟,使以歸養”。
對于主動告發公公的兒媳,宋代一般遵循“為尊者諱”的原則,強制她們與其丈夫離婚。例如,阿黃狀告公公對自己圖謀不軌,但前后供詞不一致,“陳詞于外,則以為有,供對于獄,則以為無”,所以胡石壁認為其證詞不足為信。在宋人看來,即使公公確有無禮之舉,但卻屬“丑惡之事”,“只當委曲掩覆,亦不宜播揚,以貽鄉黨之羞”。所以,執法者并未追究阿黃公公李起宗的責任,反而不顧阿黃夫婦的感情,勒令阿黃與其丈夫離婚,并責令阿黃父親“黃九二將女別嫁”。
對于唆使丈夫棄父別居、具有誣告嫌疑的兒媳,宋代給予嚴懲。南宋時期,作為兒媳的阿張,曾被公公以不孝罪起訴兩次。在接受審判時,阿張供述公公對自己非禮。執法者胡石壁認為阿張公開公公蔣八性騷擾的做法,“非為尊長諱之義”。在他看來,公公蔣八已是“墓木已拱,血氣即衰”,不復有“不肖之念”;而阿張作為“一過犯婦人”,“決非能以禮自首”。她當眾供述蔣八對其非禮,意在加罪于公公,妄圖“僥幸以免罪”,具有誣告嫌疑。所以政府對兒媳阿張的懲處比較嚴重,不僅“決十五”,而且強制她與丈夫離婚,發配到軍營充當軍婦。
5.對官員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
宋代對官員不孝行為的懲處,一般采用兩種方式:一是直接罷任,二是降職任用。
對將祖父母及父母委托于他人侍養、常年不省視親屬的官員,政府多直接罷免職務。北宋仁宗朝,益州推官乘澤在四川任職期間,將父親留在鄉里。其父“死三年”,他竟然不知,直至調到京師后才得知父親已死,乘澤被削職為民,“廢終身”,終生不得起用。元豐年間,御史何正臣彈劾太常博士王伯虎“委親閩南已八、九年,獨與妻孥游宦京師”,詔令王伯虎“放令侍養”。責令其歸鄉養親。
降職任用,是政府懲治不孝官員的另一重要方式。元豐八年(1085)十二月,宋神宗任命中書舍人王震為給事中。監察御史王嚴叟上書直指王震薄于侍母的事實,“凡俸祿之入盡歸其妻室,母不得而有之。飲食、衣服皆限量以給其母,母常有不足之恨”。在王嚴叟的彈劾下,王震被罷給事中職,降知蔡州。
三、對宋代懲處不孝行為的幾點認識
1.宋代懲處不孝行為的特征
首先,宋代對不孝行為的懲罰法令具有較強的穩定性。作為宋代第一部成文大法,《宋刑統》對各種不孝行為的懲處做出了詳盡而縝密的規定,成為宋代懲治不孝行為的法律依據。宋代雖然立法活動頻繁,但就懲處不孝行為的法令來看,政府較少改變《宋刑統》的處罰規定,這從南宋寧宗時期所編撰的法律文獻《慶元條法事類》可以得到印證。《慶元條法事類》針對不孝行為而制定的懲處法令非常有限。《名公書判清明集》中關于不孝案件的判決,頻頻見到“在法”“照條”的說法。它所說的“法”“條”,即是《宋刑統》的法律規定。所以說,從北宋初年直至南宋,政府懲處不孝行為的法律依據基本以《宋刑統》為準,較少做出變動,這是宋代懲處不孝行為法令規定的特征之一。
宋代懲處不孝行為法令的另一特征是它對不同身份、不同階層的不孝者有著不同的處罰規定。在懲處謀殺、毆打、控告、斥罵祖父母及父母行為方面,宋律對不孝子孫的處罰重于兒媳、孫媳。在供養有闕行為的懲處上,已婚女性則重于男性子孫,她們既要承擔二年徒刑,還要被夫家休棄。已婚女性因身份的不同所受的處罰也有所區別。喪夫改嫁的妻妾,如果對已故丈夫的祖父母及父母有不孝行為,宋律規定減二等懲處。過失殺傷已故丈夫父母的妻妾,可以與普通人一樣,以銅贖罪。此外,宋代懲處不孝行為的法令,還有一定的階層差異。對于普通民眾不孝行為的懲處,宋律制定有明確的刑事處罰標準,對官員及其子孫、妻妾不孝行為的懲處,多是除名、免官、剝奪其恩蔭權與減贖特權的規定,這是官員階層與庶民階層在不孝行為懲處法令規定方面的差異。
其次,宋代對不孝行為的懲處始終遵循以養代罰的原則。宋代對不孝行為的懲處目的多是使祖父母及父母晚年有所依靠,所以在懲處方式的選擇上往往堅持以養代罰的原則。
2.宋代懲處不孝行為的作用
宋代懲處不孝行為的法令,是家庭養老模式順利推行的法律保障。傳統的禮制,尤其是皇帝養老禮和鄉飲酒禮在傳播孝道、引導子孫孝養祖父母及父母方面功不可沒,但不具有強制性。唐代引禮入法,將子孫的孝養行為從禮上升到法,制定出懲治不孝行為的具體法令規定。宋代繼承這一做法,堅持使用法律規定來約束民眾的孝養行為、懲治不孝行為,這為家庭養老模式的推行提供了有力的法律保障。
宋代對不孝行為的懲處方式,強調贍養義務與財產繼承權的統一,有利于培植敬養老人的社會風氣,維護社會倫理秩序。與前代相同的是,宋代如果養子不能盡到生養死葬的義務,就會被勒令歸宗,由此喪失財產繼承權。正常家庭中的親生子,如果他對父母生不養死不葬,也會被剝奪財產繼承權。相反,在法律上沒有財產繼承權的女婿,只要承擔生養死葬的義務,也可通過遺囑獲得繼承岳父、岳母財產的權利。這種贍養義務與財產繼承權相統一的懲處方式,可以有效防治不孝行為的發生,對于維護社會倫理秩序有著重要作用。
宋代對不孝行為懲處方式的選擇,滿足了祖父母及父母的養老需要,使他們老有所依、老有所養。如果祖父母及父母已過世,子孫的不孝行為受到公訴,政府對不孝子孫的懲處便比較嚴厲,或剝奪財產繼承權,或處以杖刑,其目的是利用法律的權威,懲戒世人善事父母。這種靈活多變的懲處方式,較好地解決了情法沖突的難題,有利于祖父母及父母的養老生活。
3.宋代懲處不孝行為所存在的問題
首先,執法者在量刑定罪方面主觀性較強。在懲處不孝行為的實踐中,執法者的判決往往受制于自身價值觀念的約束,同時也會受到祖父母或父母的影響。比如,南宋名儒真德秀在審理吳良聰不孝一案時,根據其父母的供述,斷定吳良聰“罪該極刑”。他最終免除了吳良聰的死刑,以流刑三千里的標準量刑,對吳良聰“杖脊二十,髡髮,拘役一年”。吳良聰所受的懲處明顯重于其他不孝子孫,這符合真德秀嚴懲不孝的基本主張,同時也說明執法者在對不孝行為的懲處上有著較大的主觀性。
其次,是對女性不孝行為的懲處有失公正。執法者在懲處不孝兒媳時,一般是對兒媳施以杖刑,同時還要強制其與丈夫離婚。宋代對女性不孝行為的嚴懲,雖然防止了兒媳借事控告祖父母及父母,但同時也斷絕了兒媳自我保護的的法律途徑。受到公公騷擾的兒媳,要么忍氣吞聲,要么被迫離婚。這對于女性來說,顯然有失公正。
最后,宋代對不孝官員的懲處往往受到政治斗爭的影響。北宋中后期和南宋時期,黨爭比較激烈,不同派別多用“不孝之名”互相攻擊,以達到排擠政敵的目的。紹興十一年(1142)六月,主管臺州崇道觀趙慶孫等六人,因“言者論其不孝”被停官,并“永不得與堂除”。紹興十七年二月,參知政事李若谷因“御史中丞汪勃論其不忠不孝”而被罷為資政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借用“不孝”之名打擊政敵的做法,不但無助于官員孝風的形成,反而容易產生“偽孝”官員。
注釋
①柳立言:《從法律糾紛看宋代的父權家長制——父母舅姑與子女媳婿相爭》,《宋代的家庭和法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47—324頁;黃修明:《宋代孝文化述論》,《四川大學學報》2002年第4期。②本文論述的不孝行為主要指子孫在祖父母及父母生前違犯“善事”原則的行為,對于祖父母及父母逝世后的諸不孝行為,暫不作討論。③供養有闕指“家道堪供,而供有闕”。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二十四,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420頁。④別籍指“別生戶籍”;異財指“財產不同”。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十二,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216頁。⑤尊長指祖父母、父母及伯叔父母、姑、兄姊。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十二,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251頁。⑥⑩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十七、卷二十二、卷二十二、卷二十三、卷二十二、卷一、卷一、卷二十二、卷二十二、卷二十二、卷四、卷二十三、卷二十四、卷二十二、卷二十二、卷一、卷十八、卷二十四、卷二十四、卷二十四、卷十二、卷二、卷二、卷二、卷二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310、398、399、410、400、8、9、398、399、400、66、415、418、398、400、11、324、420、420、420、223、27、39、26、21頁。⑦“故夫”指的是夫亡改嫁。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十七,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311頁。⑧宋代對于“傷”的界定以是否見血為準,凡見血者為有傷。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二十一《斗毆故毆故殺》,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369頁。⑨宋律對“過失”做出了詳細的界定:耳目所不及,思慮所不到,共舉重物力所不制,若乘高、履危足跌及因擊禽獸,以致殺傷之屬。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二十三《過失殺傷》,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410頁。謝深甫編,戴建國點校《慶元條法事類》)卷八十《雜門》,《諸色犯奸》,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923頁。宋代“幼弱”的年齡標準為十歲,十歲及十歲以下皆為幼小。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四,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65頁。《宋刑統》規定的“義絕”主要指以下情況:毆妻之祖父母、父母,及殺妻之外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姑、姊妹,若夫妻祖父母、父母、外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姑、姊妹自相殺,及妻毆詈夫之祖父母、父母,殺傷夫之外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姑、姊妹與夫之腮麻以上親,若妻母奸及欲害夫者,雖會赦,皆為義絕。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十四,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252頁。陳傅良:《止齋先生文集》卷四十四《桂陽軍告逾百姓榜文》,新文豐出版公司,1970年,第222頁。《宋刑統》規定的“七出”之條如下:一無子,二淫泆,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盜竊,六妒忌,七惡疾。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十四,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252頁。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隋唐五代宋遼金元史研究室點校:《名公書判清明集》卷四、卷七、卷十、卷九、卷四、卷十、卷十、卷十、卷五、卷七、卷十、卷十、卷十,中華書局,2002年,第126、224—225、364、295、125、387—388、362、388、141—142、224—225、388—389、387—388、383—384頁。朱熹:《朱子語類》卷一百六《漳州》,中華書局,1986年,第2650頁。“免所居官”指免除所居之一官,若兼帶勛官者,免其職事。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二,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39頁。“不孝流”者指聞父母喪,匿不舉哀,流;告祖父母、父母者絞,從者流;詛咒祖父母、父母者,流;厭魅求愛媚者,流。見竇儀等撰,薛梅卿校《宋刑統》卷二,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22頁。脫脫等:《宋史》,卷二百八十八《任布傳》、卷三百二《賈黯傳》,中華書局,2012年,第9683、10015頁。蘇舜欽著,沈文倬點校《蘇舜欽集》卷十六《朝奉大夫尚書度支郎中充天章閣待制知陜州軍府事平晉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上護軍賜金魚袋王公行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13頁。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百九,元豐三年閏九月丁酉條;卷三百六十二,元豐八年十二月甲戊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7494、8669—8670頁。在檢閱《慶元條法事類》諸條令時,發現兩條《宋刑統》中未記載的法律規定。其一是針對故意縱火,燒毀祖父母、父母居室的行為制定的法令:諸故燒祖父母、父母居止之室,雖未然,從毆法。謝深甫編,戴建國點校《慶元條法事類》)卷八十《雜門》,《燒舍宅財物》,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917頁。其二為懲處義子孫不孝行為的法令:諸義子孫毆祖父母、父母者,加凡人三等,尊長及異居期親尊長,加凡人一等。見謝深甫編,戴建國點校《慶元條法事類》)卷八十《雜門》,《諸色犯奸》,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923頁。這兩條法令屬于懲處不孝行為的補充規定。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第二冊)卷一百四十,紹興十一年六月辛巳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878頁。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第三冊)卷一百五十六,紹興十七年二月辛酉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80—181頁。
責任編輯:王軻中州學刊2014年第10期1912年至1937年中國鐵路醫療服務體系述論2014年10月中 州 學 刊Oct.,2014
第10期(總第214期)Academic Journal of ZhongzhouNo.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