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端
摘 要:制度是現代性“嵌入”社會生活的中介。鄧小平在改革進程中對利益制度、權力制度和能力制度的思考和設計,為當代中國制度現代性的建構奠定了基礎。鄧小平的制度現代性建構思想體現了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協調,市場邏輯與社會價值的統一,以及注重效率與保持社會穩定相結合的原則。
關鍵詞: 鄧小平;制度現代性;利益制度;權力制度;能力制度
中圖分類號:A8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4)06-0005-06
一、現代性與制度現代性
(一)現代性是現代社會的“精神氣質”
隨著現代國家的不斷生成,現代性成為眾多學者廣泛熱議的詞匯。英國學者吉登斯從制度的維度來解析現代性,將之視為現代社會與工業文明的縮略語,“它包括從世界觀、經濟制度到政治制度的一套架構”。[1]法國學者福柯認為現代性主要是指一種與現代相聯系的思想態度與行為方式,一種時代的意識和精神,他將現代性看作是“一種態度”,“所謂態度,我指的是與當代現實相聯系的模式;一種由特定人民所作的志愿的選擇……無疑,它有點像希臘人所稱的精神氣質”。[2]德國學者馬克斯·韋伯則從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角度審視了西方現代性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在韋伯的視野中,合理性就是西方現代性的本性,現代化進程就是理性化過程。
筆者認為,現代性是現代化過程中體現出來的“精神氣質”,是現代化過程中帶有規律性的東西,構成了現代化的底蘊。現代性外化為現代化的道路與樣式。盡管現代性在不同國家和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表現形態,但從一般意義上說,現代性包括一些普遍的內容,如理性精神、現代科學技術、合理化的法律體制、科層制、獨立個性、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等。
(二)制度現代性為現代國家定標
制度是現代性“嵌入”社會生活的中介。現代性作為一種理性化的生活模式,其必然要通過現代性的制度安排來構成現代社會運行的內在機制和方式。“理解現代社會的基本著眼點是制度,而社會現代化的基本標志是制度的現代化。”[3]
制度現代性的建構對現代國家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卡爾·波蘭尼認為,19世紀的西方文明建立在大國之間的勢力均衡體系、國際金本位制、自我調節的市場和自由主義國家這四大制度之上。“19世紀文明之所以獨特,恰恰在于它是以一個明確的制度機制為核心的。……正是這些制度勾勒了我們西方文明的歷史的特有輪廓。”[4]道格拉斯·諾思則提出,一種提供適當的個人刺激的有效的制度是促使經濟增長的決定性因素。[5]日本“可以說是第一個非西方國家以西方的現代性為范本而成為東方第一個現代化國家。”[6]日本現代化的成功經驗表明,日本卓越的經濟增長成就應歸功于諸如產業政策之類的正式制度的創新方面。戰后西德經濟的快速發展,首先也是“來自競爭的繁榮”,來自政府創建的一系列規則框架。西德政府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培育私人產權和市場競爭的基本制度上,從而有力地促進了西德經濟的發展。[7]
(三)利益制度、權力制度、能力制度——馬克思對制度現代性的分析
馬克思雖沒有直接提出制度現代性的建構問題,但他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卻具有深意。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現代性的分析,是從社會關系入手,通過對社會關系的一般性分析,推論出社會制度的概念,即社會制度是人類在實踐中把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社會關系對象化的產物。[8]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在人們的各種交往中形成了復雜的社會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9]在這些社會關系中,都圍繞各自的軸心展開交往活動。其中,權力、利益和能力分別構成了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關系的軸心要素。[10]在人們的物質生產關系中,利益是生產關系的核心要素,生產、交換和分配都圍繞利益展開活動。在政治關系中,權力構成了政治生活的核心要素,人們的活動圍繞實現政治權力的合理配置而展開。在社會文化生活中,能力是社會文化生活的核心要素,實踐的目的是為了人的能力的全面發展。
既然社會制度是社會關系的穩定和正式的規范體系,是社會關系的對象化的產物,[11]那么,不同的社會關系就對應著制度的不同層次。相應地,也就出現了權力制度、利益制度和能力制度。馬克思以此展開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在利益制度上,資本主義制度是資本統治社會的制度,商品拜物教是資本主義利益制度的扭曲反映;資本主義的權力制度則表現為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剝削和壓迫,通過三權分立的形式來掩蓋資產階級進行權力統治的實質;資本主義的能力制度則表現為人的異化和人性的完全喪失,資本控制人、分工限制人,資產階級能力的充分發展是以廣大無產階級能力的相對萎縮為前提的,無產階級淪為“會說話的工具”。馬克思從利益制度、權力制度、能力制度三個方面分析資本主義制度現代性的框架,為我們分析當代中國制度現代性建構提供了有價值的理論視角。
二、當代中國制度現代性的生成邏輯
現代性在各國的境遇不同。對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來說,現代性更多地被置于批判的境地;而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現代性則是未完成的目標。在當代中國,制度現代性更多的表現為生成與建構的問題,即如何建立一個適應現代社會發展要求的現代國家制度的問題。制度現代化,將最終影響中國現代化的歷史進程和命運,因為“世界歷史的發展表明,制度的崛起尤其是國家政治制度的崛起才是一個國家的真正崛起。”[12]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啟了中國現代化的新航程,也使得中國現代性的制度建構走向正軌。作為中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從“制度視角”來考慮中國的問題。他清醒地認識到,在社會發展中,制度起著重要作用;中國社會的發展與制度建設緊密相關;制度現代性建設是實現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目標的關鍵。在反思“文革”教訓時,鄧小平明確指出,要避免這樣的錯誤,應該從制度方面解決問題。“我們過去發生的各種錯誤,固然與某些領導人的思想、作風有關,但是組織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問題更重要。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13]
(一)制度與體制的區分
在鄧小平的視野中,制度是由不同層次、不同領域的具體制度構成的制度體系。對不同層次的制度應采取不同的態度。根本制度是決定國家根本道路和發展方向的基石,必須毫不動搖地堅持;各種體制和具體制度是根本制度在社會具體活動領域的具體表現形式,是對社會具體運行方式和運行機制的規定,具有靈活性和多樣性的特點。
鄧小平反復強調,社會主義根本制度應一如既往地堅持和發展。在1978年10月,鄧小平就強調指出,“過去行之有效的東西,我們必須堅持。特別是根本制度,社會主義制度,社會主義公有制,那是不能動搖的。”[13](133)堅持社會主義的根本制度,就是堅持制度現代性建構的社會主義方向不動搖。鄧小平認為,“我們建立的社會主義制度是個好制度,必須堅持。”[14]構成社會主義制度的兩個支柱,“一個公有制占主體,一個共同富裕,這是我們所必須堅持的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14](111)公有制占主體,表明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共同富裕,表明我們國家的發展是為了全體人民。這是社會主義制度不同于資本主義制度和其他社會制度的根本點。
與此同時,鄧小平認為,由于歷史和現實的原因,社會主義制度在體制和機制方面還很不完善,社會主義制度仍需改革。“如果不堅決改革現行制度中的弊端,過去出現過的一些嚴重問題今后就有可能重新出現。只有對這些弊端進行有計劃、有步驟而又堅決徹底的改革,人民才會信任我們的領導,才會信任黨和社會主義,我們的事業才有無限的希望。”[13]鄧小平指出,社會主義的具體制度,即經濟體制、政治體制和其他方面的體制,其中有不少是需要改革的。“我們的制度將一天天完善起來……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黨和國家現行的一些具體制度中,還存在不少的弊端,妨礙甚至嚴重妨礙社會主義優越性的發揮。如不認真改革,就很難適應現代化建設的迫切需要,我們就要嚴重地脫離廣大群眾。”[13](322-327)在思考計劃與市場的關系問題時,鄧小平指出,“為了有效地實現四個現代化,必須認真解決各種經濟體制問題”。[3](161)“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是非制度性范疇。作為體制概念,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是資源配置的方式、發展生產力的方法,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都可以用的手段。”[14](203,367)社會主義的根本制度不能改變,而具體制度必須改革。對具體制度的改革與創新構成了中國制度現代性建構的著力點。
(二)利益制度現代性的建構
利益制度,就是以物質利益作為調節中心的一系列規范體系,是在物質利益的生產、分配過程中,協調各利益主體關系、規范各利益主體行為的制度和規范。[11](32)恩格斯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利益支配人們的社會歷史活動,一定的經濟關系必然體現一定的利益關系。唯物史觀認為,制度是社會關系的存在方式,利益關系是最基本的社會關系,因此,利益制度就是最基本的制度形式。
在我國,受計劃經濟體制(如平均主義、“大鍋飯”等分配制度)的影響,不僅否定了人的能力和人的需要的差異性,而且忽視了通過利益激勵制度來調動人民生產積極性和創造性的重要作用,結果導致社會生產中人民的勞動積極性、主動性不高,社會生產發展緩慢,社會發展陷于停滯的局面。馬克斯·韋伯在分析計劃經濟的弊端時就曾指出,計劃經濟減少對生產的注意力,偏重于分配方面,其結果必然導致“乞丐般的供給”,因為,在偏重于分配的社會里,人的個人利益“已不存在,個人所關心的只是把自己的定量和規定的勞動時間和別人的進行比較。他按這種標準組織自己的行動。”[15]在這種缺乏勞動積極性的條件下,個人的利益實現與經濟效率的提高存在嚴重脫節現象,社會物質財富的數量必然減少。
鄧小平在制度設計和建構時,充分肯定了人的物質利益需要的合理性。他指出:“不講多勞多得,不重視物質利益,對少數先進分子可以,對廣大群眾不行,一段時間可以,長期不行。革命精神是非常寶貴的東西,沒有革命精神就沒有革命行動;但是,革命是在物質利益的基礎上產生的,如果只講犧牲精神,不講物質利益,那就是唯心主義論。”[13](146)鄧小平對我國利益制度現代性的建構,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市場機制的引入。在改革的實踐中,鄧小平首先對利益制度進行了改革和創新。資本主義的利益制度存在著市場泛化的問題,卡爾·波蘭尼認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主要是“市場脫嵌社會”的問題,即社會的泛市場化問題。而在鄧小平時代的中國,主要的問題則是市場的缺失和不足,當時的中國正處于從倫理經濟向市場社會的轉型過程。[16]在這一轉型過程中,重新界定市場和計劃的關系就顯得尤為重要。早在改革開放之初,鄧小平就指出:“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13](236)在1980年代中期,他又指出:“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之間不存在根本矛盾。問題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發展社會生產力。”[14](148)在1992年南方談話中,鄧小平更加明確地指出了市場經濟是發展社會生產力的方法和手段,“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14](373)正是有了對計劃與市場關系的清醒認識,才解除了人們頭腦中“姓社姓資”的禁錮,極大地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恢復和發展,人民群眾生產的積極性極大地調動起來,這就為1990年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是農村土地制度的改革。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確立,將土地經營權重新賦予農民。其基本特點是在保留集體經濟必要的統一經營的同時,集體將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承包給農戶,農民根據承包合同規定的權限,獨立作出經營決策,并在完成國家和集體任務的前提下分享經營成果。這就是把農民的勞動同土地收益結合起來,農民獲得了生產和經營的主動權,生產的積極性被充分調動起來,農業生產得到了恢復和發展。
三是責任制等各項具體激勵、約束機制的建立。鄧小平指出,“在管理制度上,當前要特別注意加強責任制。”[13](152)通過恢復建立和健全各項規章制度,建立責任制,實行考核制度等在市場經濟的改革中保障市場主體活動的權、責、利三者有機統一,從而改變了計劃經濟時代權利和義務失衡、激勵和約束之間不對等的關系,確立起規范化的權利義務關系,為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推動人的活動及其能力的全面發展提供制度保障。[7](194)
(三)權力制度現代性的建構
權力是國家政治制度的核心要素,權力制度的現代化即是國家政治制度現代化。權力制度,就是以政治權力作為調節對象的權力關系的規范體系。利益制度的現代性建構必然要求權力制度的現代化轉型。
韋伯認為,如果沒有現代科層制也就沒有現代資本主義。在韋伯那里,“理性的國家”就是以現代科層制為主的規范化的國家政治制度體系。這個“理性的國家是建立在專業官員制度和理性的法律之上的”。[17]馬歇爾·梅耶也認為:“在當今社會,科層制已成為主導性的組織制度,并在事實上成了現代性的縮影,除非我們理解這種制度形式,否則我們就無法理解今天的生活”。[18]鄧小平對中國權力制度的理性設計正是對現代科層制的一種積極回應。
在進行權力制度現代性建構中,鄧小平充分認識到“理性的國家”及“現代科層制”的重要作用,指出“要從制度上保證政治民主化”,就必須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領域的改革必然提出政治體制改革的訴求,政治體制改革是經濟體制改革能否成功的關鍵。鄧小平認為,搞現代化建設一定要有兩手,“一手抓建設,一手抓法制”。[14](154)“不改革政治體制,就不能保障經濟體制改革的成果,不能使經濟體制改革繼續前進。”[14](176) “改革,應該包括政治體制的改革,而且應該把它作為改革向前推進的一個標志。”[14](160)
政治體制改革其實質就是對權力的規范和調整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鄧小平提出了判斷政治體制改革成敗的三條標準。“我們評價一個國家的政治體制、政治結構和政策是否正確,關鍵看三條:第一是看國家的政局是否穩定;第二是看能否增進人民的團結,改善人民的生活;第三是看生產力能否得到持續發展。”[14](213)鄧小平認為,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圍繞民主和法治兩方面內容逐步展開,主要內容有:一是理順黨政關系,加強黨的制度建設。“處理好黨和政府的關系。黨的領導是不能動搖的,但黨要善于領導,黨政需要分開”。[14](177)二是進行政府機構改革。包括轉變政府職能,精簡政府機構,提高工作效率;建立法制化、規范化、程序化的黨和國家干部管理體制,“關鍵是要健全干部的選舉、招考、任免、考核、彈劾、輪換制度。”[13](331)三是加快民主法制建設。鄧小平認為:“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就沒有社會主義的現代化。”[13](168) “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制。”[13](146)鄧小平反復強調,“我們要堅持實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而不是美國式的三權鼎立制度”,[14](307)并將“我國在政治上創造比資本主義國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實的民主”作為檢驗我們的制度是否完善的標志之一。在實踐中,建立起了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完善居民委員會制度,積極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主組織形式,在改革開放的實踐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逐漸形成。
(四)能力制度現代性的建構
能力制度,是以能力作為調節對象的規范體系,主要是關于能力發展、發揮的具體制度和規范,主要是指教育制度和選人用人制度。
在現代社會,教育被置于一個關鍵性的位置。教育是實現社會流動,尤其是實現社會垂直流動的有力杠桿,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是實現合理有序流動的社會。現代性社會的突出表現就是現代化的教育制度的實施。“工業社會將提高所有民眾的總的教育水平,這不僅因為它為勞動力的培訓和勞動力的靈魂性創造了條件,同時也因為民眾收入的增長和自然的好奇心的增長激發了他們對正式教育的要求,在一個技術性的世界中,教育成為了向上的社會移動的一個主要途徑”。[19]鄧小平非常重視中國的教育制度改革。他指出:“忽視教育的領導者,是缺乏遠見的不成熟的領導者,領導不了現代化建設。”[14](121)發展科學技術,進行各方面的改革,必須有知識,有人才,靠空講不能實現現代化。“不抓科學、教育,四個現代化就沒有希望,就成為一句空話。”[13](68)
鄧小平將教育制度的建設納入國家現代化的總體規劃進行考察,認為教育必須為社會發展服務,必須適應現代化發展的整體要求,必須能為科技進步、經濟發展輸送合格人才,而發展經濟、推動社會進步不抓教育不行,因此,全社會都要參與教育事業,推動教育改革,使教育優先發展起來,培養出千千萬萬“四有”新人,為提高民族整體素質奠定基礎。圍繞培養人才這一中心問題,提出改革教育體制、招生制度、考試制度等,強調要從科教體系和制度上理順國家、地方、社會、學校等的關系,充分調動全社會的積極性,建立與經濟體制、政治體制相適應的教育新體制;在教育管理體制、教育政策規劃設計、教師隊伍建設等方面進行長遠的規劃和設計,為多出人才、出好人才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此外,鄧小平非常看重人才強國、能人治國,提出按“四化”標準選拔干部,勇于改革不合時宜的組織制度,人事制度,大力培養、發現和破格使用優秀人才。
三、鄧小平制度現代性建構的原則
(一)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協調
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是韋伯用來分析西方資本主義制度的理論框架。鄧小平在對中國社會制度的現代性建構中注意將二者統一起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改革開放以來最大的制度創新,社會主義表明市場經濟是為社會主義的價值目標服務的,實現共同富裕的價值追求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同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區別;同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遵循市場經濟注重效率、自由競爭、價值規律等市場原則。離開了市場經濟,就沒有效率,也就不可能進一步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離開了共同富裕,就不可能體現社會主義的本質和價值追求,兩者有機結合起來,才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本意。鄧小平指出:“計劃與市場都是經濟手段。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
在鄧小平看來,不僅發展是硬道理,并且硬發展也是沒道理的。因為,沒有公平就沒有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是鄧小平的一貫主張,它不僅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同時也體現了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越性。鄧小平常說:“如果搞兩極分化,情況就不同了,民族矛盾、區域間矛盾、階級矛盾都會發展,相應地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會發展,就可能出亂子。”[14](364)“社會主義的目的就是要全國人民共同富裕,不是兩極分化。如果我們的政策導致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14](110)
共同富裕的原則體現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價值理性,效率原則體現了工具理性。鄧小平的這一思想,糾正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各執一端的偏執,從而為中國的制度現代化建設規定了基本的原則。
(二)市場邏輯與社會價值的統一
波蘭尼敏銳地用“雙向運動”來把握市場與社會二者的關系,他認為市場是必要的,但市場必須“嵌入”社會之中,國家必須在市場經濟中扮演積極的角色,不能允許、也不可能出現一種“脫嵌”的完全自發調節的市場經濟。[4](112-115)
在我國社會制度建設中,鄧小平反復強調應注重市場邏輯與社會價值的統一。一方面,在市場領域,充分發揮市場邏輯的積極作用,在制度設計中突出工具合理性的追求,充分發揮市場對資源配置的作用,發展生產力,激發社會活力;另一方面,強調市場的反向作用,政府通過再分配的方式,讓全體人民共享市場運作的成果,讓社會各階層共擔市場運作的成本,從而把市場重新“嵌入”社會倫理關系之中,[15]兼顧國家、集體、個人三者利益,走共同富裕的道路,通過先富帶動后富,達到共同富裕,實現社會主義的價值追求。在制度建設中,既要體現市場邏輯運作的規則,完善市場體系,發揮市場作用,又要通過社會建設,來限制和規范市場的作用,將市場的規則限定在經濟領域,而在社會的再分配中,充分體現社會主義的社會價值,即共同富裕的價值追求,使全體人民共享社會發展成果。
(三)注重效率與維護社會穩定的統一
鄧小平認為,社會主義的“首要任務”是發展生產力,逐步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然而生產力的發展要在和平、穩定的社會環境中才能實現。因此,注重效率與維護社會穩定是發展的兩個方面,不可偏廢。
對中國而言,要實現社會良性運行和協調發展,必須在追求效率、增強活力的同時保持社會穩定。現代化作為一種社會發展的歷史運動過程,是動態變化著的,是新舊體制轉換、替代的過程,必然會出現某種程度的社會波動。因此,不穩定和動蕩是現代化的常態。鄧小平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并從現代化的動蕩和不安中看到了維持安定的社會環境對改革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意義。“中國的最高利益就是穩定。”[14](313) “中國要擺脫貧困,實現四個現代化,最關鍵的問題是需要穩定。……如果沒有一個穩定的環境,中國什么事情也干不成。”[14](348) “中國的問題,壓倒一切的是需要穩定。沒有穩定的環境,什么都搞不成,已經取得的成果也會失掉。”為了維護穩定的社會環境,鄧小平提出,黨的基本路線100年不動搖,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不動搖。當然,這種穩定是動態中的穩定,是改革中的穩定,是發展中的穩定,是通過改革的手段,通過發展的成果來進一步維護和確保穩定的社會環境,是穩中求進、進中求穩的辯證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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