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黑龍江)
我住的樓是工商行職工宿舍,住進來,我就覺得不同了。搬來前的環境是這樣的:我們管比我們年長到長輩又不是親眷關系的人,統稱為叔叔、姨。即使這兩個人是夫妻,也這樣稱呼。想一下應該還是蠻別扭的,叔是叔,姨是姨,兩個血親系統,不是一家的嘛。當然從血緣上講,叔叔和姨結為夫妻沒有不妥,但在我們這個地方不大有這種事。假如真有一個家族出現這樣的事情,是比較尷尬的。因為人們會哂笑,難不成沒人娶了?沒人嫁了?全弄一家去了!但作為沒有親眷關系的籠統稱呼,由于約定俗成,人們接受。可是,工商行系統卻堅守由業務培養的精準觀念,他們這樣:假如你稱一個同事為姨,那么她的丈夫你要叫姨夫。
郭姨夫就是這樣誕生的。
郭姨夫的姓名我現在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市委黨校的教授。每天騎一款加重自行車,倒是和他的身形相配。車梁上永遠掛著一個老式黑皮包,騎車匆匆跑掉,再匆匆跑回。后來退休了,他就天天出現在樓下的兩棵濃蔭大樹下,站著,或者坐著。獨自一人,或者伴著幾個老頭老太。郭姨也退休了,仿佛那個加重自行車成了她的坐騎,她每天騎車匆匆跑掉,再匆匆跑回,不知道在忙什么。
郭姨郭姨夫住在我隔壁,但分屬兩個單元,不走一個樓道。但,郭姨夫會傳遞一些信息。
我是個超級喜歡陽光的人,夏天,每個周日力爭把洗過的衣服曬到太陽下,甚至被子。這在整個宿舍樓成為孤獨的一份。我把晾衣繩系在另兩棵大樹之間,郭姨夫就在屬于他的兩棵樹下觀看。我向他笑一笑,有時候不說話,有時候打個招呼。有一天他說: “你可真勤快。”我覺得,這似乎是個相熟的見面禮。
今年,天氣越來越暖,花壇里的草長成毯子,樹枝也都綠了。樹下的人開始新一輪的聚會,我冷不丁發現沒有郭姨夫,過了幾天仍不見郭姨夫的蹤影。不知道應該如何打聽,用心留意,郭姨仍然騎車匆匆跑掉,匆匆跑回,郭姨夫卻總是碰不見。疑惑變成濃云了,悄悄問了他們樓下的鄰居,被告知: “去年深秋死了,心臟病,住院三天就死了。”
死,原來是如此容易的事情。我并非不明白這個,只不過總會忘掉它容易的一面,而又無端夸大了它的影響力。
可是樹葉照樣綠著,笑聲從濃蔭中溢出,并不因為少了一個人而發生質或量上的改變。我知道,輪到我們自己,也是一樣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