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個昂貴的夢

辛夷塢

青春是什么？

當你懷揣著它時，它一文不值，而只有將它耗盡后，再回頭看，一切才有了意義——愛過我們的人和傷害過我們的人，都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許多年前，我常常跟著小說里的人物一起熱血沸騰，但是夢里又覺得自己已經把青春丟得遠遠的了，所以每個清晨都是惶恐的。身邊的先生就安慰我說，何必這么傷懷呢，不然就別寫了。我拼命搖頭——那樣的話，青春就真的離我遠去了。而現在，起碼我還可以漫步在他們青春的記憶里，重溫那些曾經的美好與瘋狂。

其實，我們曾經都是青春領養的孩子。你哭，他笑，我玩著一個童年的布娃娃，一不小心跌倒，感染了人生的第一場憂郁，接著又開始學會做愛情的美夢，最后醒來的時候，你就突然向身邊的人發出疑問：我們什么時候長這么大了？而就在這個時候，或者更早，青春不動聲色地拿走了我們身上所有的傷疤。

這是一個昂貴的夢，我們都輸了，卻不自知。青春是楚門的世界，沒有誰可以逃出它的掌控；青春是一場黑暗，它做了一層密不透風的繭，然而有光，讓你可以看得到外面的世界，讓你肆無忌憚地哭泣、掙扎，歌頌每一個清晨。天黑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打磨關節，把自己拉長，同時，思想大規模出動，圍剿每一個昏昏欲睡的腦袋。

青春是一個圈套，然而是善意的。你雖然永遠贏不過它，躲不開它，但是它終究會從你身邊離開，干脆到連聲招呼都不打，連個背影都不留下。然后你覺得自己解放了，誰知前方卻是更多的圈套和陷阱。這個時候，你想起之前的每一次流淚、每一次跌倒、每一次憤怒和無助，當然，也有每一次僥幸的或是篤定的小小勝利。于是，你決定往前邁出一步，褪去所有的青澀和稚嫩。即便第一步就崴了腳，你也沒有流淚。你會苦笑，自嘲，拿高跟鞋撒氣，然后繼續一瘸一拐地趕路。

你知道回不去了，青春已經是一場回憶。而人生越往前，你越懷舊，越懷念青春的美好。你翻著初戀對象寫的分手信，“瞧瞧，那時候，連欺騙都是真的”。你連夜趕著一個策劃案，想起還是大學新生時，一個人拖著個大箱子局促而又興奮地去報到。再后來，聽著學友哥的演唱你不再流淚，甚至連給愛人的一個擁抱都要計算時間成本。你住進了高樓，你坐進了汽車，你沒有了快樂，甚至也沒有了悲傷，只是對著人生的下一個路口，煩躁地按著喇叭。

再后來，又有很多人、很多夢想從你身邊走開，他們離開的速度快到連回憶都來不及留下。你最后握住的只有青春的回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陷進去大半個人生。打開影集，突然間淚流滿面。

你終于原諒了青春，也終于懂得了感激。你終于開始承認它是你的生母，人生的密碼早已在你懵懂初開的時候一把塞到了你手里。只是那時候，我們不懂得細細咀嚼。

現在知道了，那些恣意飛揚的歲月里，我們每一次躁動不安的夢想、年輕氣盛的誓言、猝不及防的暗戀、義無反顧的摔倒和爬起，其實都是一顆顆飽滿的種子，它讓我們有了脊椎，有了思想，有了人格，通曉了嘴巴和手的真正功能。在人生每一場來勢兇猛的暗戰中，保全了自己。然后，一有機會，你完全可以朝著你想要的精彩和驕傲，一路狂奔。

所以，青春是不朽的。它終將逝去，卻遠未逝去，像讀不完的書、流不完的血，一直給你溫暖和力量。如果你善待它，懂得感恩和回報，它會在你認為的人生的每一個死胡同前笑瞇瞇地等你，拿出每一把鑰匙，就像拿出你小時候期待已久的糖果。

（插圖：鐘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