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有人在你之后年輕

嘉倩

每次回到上海，車疾馳在夜半的無人高架，兩旁高樓林立，未睡的窗口透出光來，連成這座城市仿佛可觸摸的星空。熟悉的，親切的，無可替代的，家的溫暖。

好友北方人，來到這邊，有天下午，幾杯酒下肚，和我感慨“回不去的北方”。

最近我重新又提起，他驚喜萬分：“哎喲！你居然還記得！”

是啊，豈止是回不去的北方，對于任何一個長久在外的人，都有一個回不去的家。

回到家的第一天，永遠是蜜月期。為爸媽展示帶給他們的新奇禮物，滔滔不絕地說遇到的有趣人事，獵奇不在家時候的周邊改變，出門去老餐館吃頓大餐，夜晚躺在自己過去的小床上，被子柔軟、睡衣芳香，想念的爸媽就在身邊，想念的街道就在眼前，活著真好。

可第二天，從找不到東西、牙刷沒按照要求擺放、拖鞋聲清喉嚨聲的不耐煩開始，話越來越少，憋著的怒氣越來越多，過去所討厭所想逃離的，一點一點重新顯現。

可悲的是，你發現你不再屬于這里的生活了。

能和爸媽說的話越來越少，他們對你所在的外面的世界充滿了不解，說得越多，反而招致越多的說教，甚至平白無故的爭吵；同樣的，因為你的缺席，他們也終于找到了新的生活節奏，而你的歸來，每時每刻都在重塑他們，你知道你還會走，你不能再寵壞了他們。

這樣的一個家，僅在回憶里變得熟悉、親切、無可替代，萬萬是回去不得的。當爸媽老了，當他們失去了權威，當他們不再被仰望，這世界屬于我們，離他們卻越來越遠。

這是殘酷的事實。有天和爸媽走在購物中心，一整樓一整樓都是琳瑯滿目的潮流衣服品牌，年輕人在KTV門口排隊玩著手機，情侶們在imax牽手決定看哪部電影，底樓少男少女簇擁在奶茶店面包店、法式松餅小店、章魚小丸子攤位……我能感覺到爸媽的恐慌，行走其中的不安，他們什么都不想買，也舍不得買。他們所習慣的世界，不過是去超市，買一瓶鮮牛奶，一袋新鮮榨菜，然后在家門口小區里散個步。在年輕人霸占的世界里，可憐的他們顯得格格不入。

這世界，永遠有人在老去，永遠有人在年輕。這世界，永遠有人在年輕，永遠有人在老去。而我們，也只能取得階段性的勝利。

幸好，至少愛情里，我們能在另一個人的生命中永遠不朽，如張小嫻所言，“你會找到一個比我好的人”，怎料對方卻答，“但我再也不會對一個人這么好了”。

也幸好，在這一刻，正年輕的我明白了“永遠有人在年輕，永遠有人在老去”。朋友在一家甜點店只是個臨時工，是他第一份工作，居然認真非常，寫了一份長長的發展報告給老板，并嚴肅地約好了會議時間。

若是24小時之前的我，一定先嘲笑一番，然后以老人姿態，勸誡他：“任何工作都是打工，公司缺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不多。你太認真了！”但這一刻，我給出的回應是：“去就去唄！”

我想，這也是說給自己的話。別老是害怕那些更有資歷的人，別害怕被嘲笑拼命往上爬的姿勢難看，別害怕被指指點點、閑言碎語，正因為這一刻，你在年輕，手無寸鐵，世界既然敞開了大門，那就往里走，去闖一闖。

永遠有人在你之后年輕，所以別擔心。

（插圖：鐘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