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如其人

程多多

開始寫這個題目時，恰逢父親節。老實說，我對世家這兩個字一直是很陌生的，也可能是我的“洋面包”吃得多了一些，腦子里的貴族形象不外乎是外國古典文藝作品中的那些諾大家族。假使從辭典或者網絡來查詢，世家的概念不是世代世襲做官，便是以某種專業技術世代相承的家族。

查核一下我家老祖宗，嘿！居然前三代都是鄉村醫生，可輪到我父親這一代卻改行作畫家了。聽來打聽去，家族中居然沒有一個和八旗子弟有哪怕一丁點兒“蛛絲馬跡”的關系，遂徹底打消了“官”的念頭。母親的家庭雖說是杭州市的殷實人家，可惜也從未聽聞到如胡雪巖先生那般的諾大世家史料。看來我家與貴族世家相距甚遠矣！

世家是什么？無可置疑地是家族內部的一種承上啟下的傳統，是一種文化上的傳承。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對事物的看法和規矩，世代相傳，所以他們處事或認識方法都可能與眾不同。而這些看法和規矩也是由他們世代積累下來的。并且在不斷地完善。曾幾何時，歷朝歷代的世家精神在中國數千年的文明史上也起到過不可替代的作用的。

且慢，誠然如此，再大的世家，總是應該有它的起緣的。剛才說了，我家老祖宗三代是懸壺濟世的鄉村醫生，倒也勉強可稱為“杏林世家”。可到了家父手上卻另辟蹊徑，改行當了畫家。當然他這個畫家還是做得很有名堂的，通過不懈努力，刻苦奮斗后創新出嶄新的繪畫藝術來，被譽為“程家樣”，贏得了大家的熱愛和尊敬，也為家族爭得了榮譽，這么看來有點世家的味道了，不過就看我們這一代是否能將其“藝術世家”傳承下去。

父親是創下了這一個傳世的家業，但是要父業子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后代是否對父輩的事業感興趣？很幸運的是，我父母的三個子女都不約而同地走上了搞藝術工作的道路。父母親倒是從來沒有要我們立志去繼承他們的衣缽。他們始終認為，成才之路應該是由小孩自己來選擇，他們只是從旁多加扶助，用現代的話說就是絕對的民主。三個子女中我最小。卻主意最多，愛好多得不得了，什么都想學，什么都要去試試。而父母親總是耐心地配合我，直到我對繪畫真正感到了興趣，不再滿足于在紙上隨心所欲地涂鴉，開始想要好好地畫上幾張好畫時，他們這才嚴肅了起來，不但對我布置了作業，而且還會安排特別要求。我起初還以為，他們對我以前那些另外的愛好不了解，所以只能配合我。后來我發現我錯了，他們是在等我自己覺悟，只有等我自己主觀上想去做，才會去下苦功夫，學習上才愿意去忘我，這樣的學習就已是事半功倍了。

當然，家庭的影響是絕對不可忽視的。父親的用功努力眾所周知，我從小在他身邊耳濡目染，自然深受其影響。我母親也是丹青高手，她是父親的繪畫作品的第一位欣賞者，也是最直接的評論者。所以，當她發現我對父親的繪畫事業情有獨鐘時，她喜不自禁，并且會盡可能地用她的語言為我講解個中橫生的妙趣。

繪畫基本功的訓練是很嚴格的，但是對于做人的道理卻是更嚴格。據我觀察，大凡有手藝絕活的家庭，上一輩在對下一代接班人傳授本領要訣時，對學做人和學手藝有著同樣的高要求，總盼望“好鐵早一點煉成鋼”。我想，這大概是專業世家的獨特之處罷。

父親是第一代的創業者，但是他身上所傳承的家風可不是“第一代”。他祖上的三代鄉醫，能不能知書識禮是最起碼的。而對于醫術和繪畫等等此類世代相傳的家庭，提高本身的學識修養和品味卻是頭等大事。所以，父親教授我繪畫技藝并不是臨貼摹畫那么簡單，看好書、聽好曲、觀好戲等，只要有機會是一樣也不能漏的。基本上在每次欣賞完好畫、好曲、或者好戲后他總是會和我交流感覺。如果他和要好的朋友閑談時，也是允許我端坐在邊上靜聽的。而這對我來說獲益匪淺，因為其中不乏各行專家，更不缺高談闊論，經常能聽到與眾不同的觀點和見解，豈非一大快事！

作為前輩有著大成就的我，也常常會思考，究竟應該如何去繼承前輩的事業？繼承些什么？其實，父親能畫出如此完美的藝術作品來，并不僅僅是因為手上的技巧熟練而已，更是因為他為人的品德高尚。俗話說“畫如其人”，他的胸懷坦蕩、誠懇待人、謙虛謹慎，所以他的作品都是描繪人們心中美好生活的縮影，都是那么正面、那么陽光。他將自己辛辛苦苦收藏來的數百件古代珍藏都捐獻給了國家，認為可以讓更多的人見到，也可以讓更多的人向先人們學習繪畫，我想這是世家應該有的家風。我從父母親的榜樣中體會到，先要繼承“程家樣”的家風，才能繼承好“程家樣”的繪畫藝術，才是所謂“藝術世家”應該有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