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

10月17日是南開大學95周年校慶,校慶前一天推送的那篇《南開永遠年青》引發了始料未及的關注。南開最年長教授楊敬年就是《南開永遠年青》中那位解釋校訓的學者,牛津博士,48年回國,跟那批學者一樣在各種政治運動中飄零,“人生從70歲開始”。
他,86歲告別大學講臺,90歲撰寫綜合性論著《人性談》,93歲翻譯《國富論》,100歲還在電話里給學生講哲學課。他70歲之后撰寫的論著超過150萬字。這位生于1908年的“00后”還喜歡看偶像劇,跟“80后”年輕人結成忘年交。有人稱,他的靈魂“沒有皺紋”。
現年106歲的楊敬年,就是一個生命的奇跡。他說:“我的年齡是100多歲,但在旁人看來我的生理年齡只有70歲,而我的精神年齡卻只有30歲。”
生命從百歲開始
經濟學家楊敬年精確地規劃著時間。他在每天凌晨3點投入工作,工作時間是8個小時。雖然走路遲緩,但他身上像揣著一只發條緊繃的鐘表。
眼下他計劃修訂一部著作,腹稿早已打好。他能隨口講出需要新添的篇章,這使他顯得不像實際年齡那樣年長。
他至今仍過著年輕人的生活。他搶著接聽家里的電話,能迅速報出幾個熟人的手機號碼。如果電燈沒有關上,他寧可自己動手也不會去指揮晚輩。總能令訪客驚奇的是,多數時候為他們打開家門的是他本人。他還自己洗澡,生活“完全自理”。
談話時,他思維敏捷,語速飛快。他謝絕欣賞有關老年的電視欄目。“我覺得同我沒有關系”,他說。
楊敬年是在中國的大學里第一個開出“發展經濟學”課程的老師。可如今,即使在他任職64年的南開大學,知道這個名字的學生也并不多。他已極少露面,除了每個月去一次理發店。
他在86歲那年正式告別講臺。不過最近幾年才結束授課——那是多年前的一個經濟學研究生,每周在固定的時間打來越洋電話,聽他講一個鐘頭的馮友蘭的哲學。
百歲之年,楊敬年出版了27萬字的自傳。學生們送他一塊匾額:“生命從百歲開始。”
他晚年的得意之作不止于此。93歲時,他翻譯的亞當·斯密《國富論》出版。十多年間,這個譯本重印了十幾次,發行逾10萬冊,成為罕見的暢銷書。
讓人更吃驚的是,他每天工作8小時,用11個月就完成了74萬字的書稿,此后又陸續補充了6萬字的索引,字字句句都是手書。
他這樣爭分奪秒,是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1957年他被錯劃為“右派分子”,等到1979年獲得平反,他已71歲。
輾轉人生路
1949年前夕,楊敬年從英國牛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回到南開創辦財政系。
他很快遇上了“暴風驟雨式的政治運動”,牛津博士學位一錢不值,坐了經濟系資料室的冷板凳。這對當時的他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做不了教師,他成了翻譯家,譯了多部國外經濟學著作和200多萬字的聯合國文件。作品大都以集體的名義面世,或者使用筆名。但他不在乎,“只要能夠工作。”他說。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波及天津。他在地震棚里翻譯《壟斷資本》,晚上搬到露天,借星月之輝照明。有朋友不能理解:“你的命還不知道在哪里,你還在搞翻譯?”
“文化大革命”中,楊敬年的朋友“十個有九個”揭發過他,所謂問題都是編造的。而他從未捏造事實陷害別人。后來得知誰曾揭露過自己,他也不生氣,只是感慨“人性里有劣根的東西”。
在此期間,他受到的打擊還包括,從1974年開始,妻子突發腦溢血,癱瘓在床24年。他們的兒子也在1976年因病去世。“這些東西就是所謂命,不是宿命論的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楊敬年說,“我的辦法就是‘以義制命,能做什么,就做點什么。”
平反之后,楊敬年80歲退休,后又接受校方返聘至86歲。由于超齡,他沒能被聘為博士生導師。
這時,他人生的一頁才剛剛翻開。2007年之前,他長期住在南開大學北村一處十幾平方米的斗室里。室內電腦、電視、電話各一臺,一床兩桌,幾把椅子。書多得侵占了陽臺。
在那里,他90歲出版了哲學著作《人性談》。他對此感到滿意,認為到了90歲,才把自己要說的話出版。他還說,按照60歲退休,自己“多工作了三十年”。
讓人感到詫異的是,那時91歲的楊敬年能用電腦給學生發電子郵件。
楊敬年的計算機老師是那些年輕的學生。他的故交陸續辭世,但社交并未中止。他喜歡與年輕人交朋友,從他們那里“知道一點”新近的風氣。有的學生遇上事業瓶頸,找他解惑。甚至戀愛中的女生也帶男友請他把關。
他與晚輩之間不存在代溝。“我的日歷年齡是百歲,人家看我的生理年齡是70歲,我看我的精神年齡也就30歲吧。”他說。
在大家看來,楊先生的靈魂是 “沒有皺紋”的。他就像年輕人一樣,迷上一部青春劇,匆匆忙忙扒幾口飯,守在電視機前。“我現在還能上癮,所以我說我還年輕。”
“過去沒時間,現在有時間了。”他有很多人生計劃還在前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