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人物：存在，忽略，抑或遺忘（七章）

江蘇 土 牛

市井人物：存在，忽略，抑或遺忘（七章）

江蘇 土 牛

之一：流浪歌手

流浪歌手在買賣之外，流浪的吉他是你漂泊的船。

一條殘肢，擋不住命運的路，擋不住歌喉優美的表達……

你的自強不息，讓心靈的小鳥和善良不期而遇，讓美妙的音符和塵世哀怨緊緊相擁，讓快樂的眼神推著無助的生活奔跑。

川流不息的街頭。飛馳的汽車在路上一刻不敢懈怠，匆匆的行人為下一站急急而趕，日頭無視風云的阻擾朝預定軌跡滑行。

此刻，只有你的歌聲，你凄楚的身世，你炯炯的眼神，讓一些經過慢下來，抑或停頓下來，丟下發自肺腑的贊嘆，丟下一枚尊重的硬幣。

街頭的繁華不因一人的來去失色，卻因一片喧囂的出現添彩，無關緊要的細節無人在意，像一陣或有或無的風。

未來在前方，一切都在移動。

流浪歌手，你不關心未來，而未來已攬你入懷……

之二：修鞋匠

銹蝕的機械，在古橋頭嘰嘰咕咕幾十年，把修鞋匠的青絲嘮叨白了。

曾紅火的攤位，冷清到為數不多的人堅守，像守著某個約定。生活的破綻在所難免，縫補之路，延續一段又一段踏實的行走。

日子就是橋下的河水，漫不經心地流走了韶華。嶄新的黃布傘，已無法還原少年的意氣風發，每個腳掌在鐵錘下依舊清脆有力，每次修補在針線下依然熱情飽滿，青苔斑駁的橋因你的存在從不孤單。

那些拔出釘入的釘子，不計其數，在時光里銹蝕丟棄；那些往返衰老的人情，越發親切，在縫補中更為堅固；那些零碎的錢幣，叮當作響，在臉盆中和當初一樣亢奮。

只是，橋頭風捎來的傷感，總錐疼著心。老張車禍走了，老李病入膏肓，老劉遭不孝兒孫虐待……

一個修鞋匠的責任在信任的守護上。他早出晚歸，已不為錢財，只為世間破損留個可補的念想。

之三：賣水果的啞巴

一輛嘰嘰呀呀的木板車，說盡了啞巴要說的話。

知天命的啞巴，在人聲嘈雜中雙手比劃了一生。水果攤和當年一樣幾個品種。不會言語是今生的宿命，甜就在每個鮮果里，從二十歲送你給花花時就開始滋長。

聰慧的啞巴，把農民的本分在街邊安營扎寨，以自食其力回饋瞧不起你的人。自知之明的啞巴，以真誠綻放了少女的心，攜小兒麻痹的青春一起撐開未來的晴空。

一對兒女是你們最大的收獲。活的意義，是攙扶的手每天握著爽朗的笑。

賣水果的啞巴沒可觀財富，把信譽一詞裝進人心，把勤奮化成孩子學有所成及全村的驕傲。

啞巴的水果攤是個招牌，開心的交易就是買賣開心。

之四：剃頭張

十余店面三五小攤，像陽光下曬著往事的暮年老人，讓百米老街愈現古老。

準時出攤的剃頭張，一個支撐生活的三角架，一個追討榮光的洗臉盆，四個沸騰熱腸的暖水瓶，一個收藏大半生的剃頭箱，讓從頭開始的每個日子嶄新鮮亮。

舊式剃頭推保持五十年不變的模樣，和熟悉的音容笑貌家長里短，把滿頭凌亂一一整理，讓精氣神長駐漸衰的臉；一把磨成彎月的修面刀，像少女柔美的吻，讓吹毛斷須的面龐多出青春的紅潤；一管掏耳的耙刷，游走夢幻的耳窩，像搬除擋路的巨石，將壯年的聽力長久延續……

半價的半價，或者更低的手工費，對熱愛手藝的人無足輕重。修理新韭一樣滋長的頭發，讓三百六十五天日日見新。

定格街頭的剃頭張，像鐘表的秒針，半百銀絲是時光的銹跡。

每個路過的召喚，每個坐下的嘮叨，親切的或許正是存在的意義！

之五：炸油條的夫妻

炸油條的夫妻，一口翻滾的油鍋，把日子炸得噴香溫暖。

雞鳴的鬧鐘，和兒子一樣二十歲了，把異鄉認作故鄉，把街頭認作生活的全部。

你們的笑容，還是干凈樂觀，還是忘我陶醉，還是春花站高的爽朗，讓每個碰撞的眼神都捕到幸福的光芒。

交流的方言，牢握來者皆是客的信條，和不變的口味一樣實在。

青春在這里扎根，勤勞在這里扎根，和氣在這里扎根，善良在這里扎根……離鄉很久的你們，租住這江南小鎮，把一街一物當鄰居。河面，小船日日攪動波浪，也總會攪起你們無限愁緒。

雪白的面，裹挾著憧憬與希望，在沸騰的油花中放大甜美。每個食客，將油條咀嚼出不同味道。

故鄉是個奢侈的詞，炸油條夫妻的傷痛不是背井離鄉，是成人的兒子用滿口普通話拒絕返鄉。

之六：走鋼絲的小女孩

一根系在機動車和樹上的鋼絲繩，是你童年的路嗎？欣賞的喝彩是你需要的贊美嗎？

這八九歲的年齡，應在朗朗書聲的課堂，而命運將你推至街頭。

空中的驚險，無視游樂場金燦燦的陽光。你的堅毅，你的武藝，給每人的為什么不是精彩，是心痛與傷感？你的笑容，你的淡定，塑造的為什么不是英雄，給人的只有緊咬的牙關？

多么美好的年齡，多么稚氣的臉龐。我沒看到向日葵向著太陽的憧憬，沒看到沐浴春風呈現出的溫暖，你眸子里更多的是來自世俗的彷徨，更多的是發自肺腑對社會的責問！

有一萬種疑問拷問不該出現的現實，有一萬把刀插向見到的所有善良。在你晃動的身影下，在仰望的淚光中，請原諒一個個麻木的表情，請原諒一顆顆無助的心，請原諒每塊拋出的同情的錢幣……

姑娘啊，請接受祈禱吧，你的難言之隱，是學齡前生動而珍貴的課程！

姑娘啊，請接受祝福吧，你的空中時光，是直達未來壯美而絢爛的彩虹！

之七：賣布的老蔣

從小蔣喊成老蔣，布店伙計走得僅剩一人。

靜默。守候。老蔣像個和未來約定的人。

一把竹尺丈量了一生。那些色彩豐富的布匹，似乎僅剩紅綠白黑，僅剩紅白喜事的需求，僅剩一個人對事業的忠誠。

蒼老的布店，紅火記錄在空懸銹蝕的鐵絲上。一個個長隊，一張張布票，喧鬧的人群，鐵絲上滑動的結算單，就是奔跑的驚喜，就是洋溢的幸福。十九歲的青春，被齊聚的眼神高舉著，被嘈雜的客源包圍著，五顏六色的布托出綺麗的夢……

理想就是忙碌，價值就是奉獻。一生踐行的美，現在蒼白無力。

改革春雷，繁榮的市場，把布店撕成遍地服裝店。老布店縮水，幾平米就是老蔣最后的懷想。

幾十年前的尺子依舊揮舞。只是，每次賣布扯布，感覺曾經的歡快聲成了痛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