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學院 何宗斌

逐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學院 何宗斌

⑴

只是在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候，繁星莞爾微笑，彼此竊竊私語：“這種尋找是徒勞的，無缺無損的完美籠罩著一切哩！”

——泰戈爾

你在父母的鼾聲中驚醒，揉揉眼睛，看見窗外無比清醒的夜。

星光很好，那些沉睡蟄伏了數億年的恒星，在仲夏的夜空里終于薄發。

這樣清醒的夜，給你近乎執拗的相信，小小的木屋在層疊的森林中和夜色融在一起，憨厚的松鼠流行于木材堆的空隙中。

你深愛著這樣的夜，它顯得如此靜謐，切合你沉靜淡漠的外表。你又是如此厭倦甚至憎惡于它的寂寞，與你相伴的，只有漫漫星河和星光下無際的林海。

或許，你在期待著些什么，或許，你什么也沒有想。

⑵

清晨，父母背上電鋸往樹林深處走，蒙蒙的霧氣裹住他們，露水沾濕他們裝滿希望的褲角。

他們要在林野呆上一整天，在大自然的深處尋找恩賜。

廣袤的森林足以養活你們的渺小，但決不允許你們的力量壯大，盛大清冽的空氣埋葬了外部的消息，將你封鎖。

你平靜如水，看過旭日東升，月落西沉，這樣平靜的規律不足以波瀾你的心。

但，這并不是索然無味的。

走進這樣一片充滿靈氣的密林，抬頭便可以看見樹葉織成的天空，你不得不承認，這是美的。即使你有些厭倦，即使你從未涉獵過別處的風景。

但這樣的景色，天然屬于美的范疇。

你從未想到過，這原本的生命的饋贈——你每天穿行在墨綠色的森林城墻間，腳下踩著滿盛靈魂的落葉，偶爾葉隙間流下一縷無力的陽光，照亮你孤獨而澄澈的眼睛，給你生機。

⑶

每次回到木屋，你便會陷入一場盛大的難以名狀的孤獨中不能自拔。

這是一個無聲的世界，好像跌落火盆的一滴水，瞬間消逝在世界發出的聲音。

或者，這是沉思者的狀態，你常常驚訝于自己醞釀的思維，被自己轉瞬的想法嚇得恐懼不已。

當你的心干燥而慌亂的時候，你終于期待一場雨的降臨。你如此干渴，對未知的欲望焦灼著你的想象。

仿佛決絕！

⑷

你所有的，是如此空虛?；蛟S，你在夢想，夢想在山的那邊，在森林的邊際，有一朵浪花漾起你期待已久的渺茫的歌聲。

你不是無知的，以至于在決心流浪的時刻，也顯得如此局促而不安。

但無論如何，當星星爬滿天空是就要告別。

你在等待，流連。

你有一點點害怕，你不知道旅行者的天空是否會布滿明星。無論如何，沒有星光的夜晚總令人感到無望。

但你決心要走，對未知的渴望打破了深藏的恐懼。

無論如何，當星星爬滿天空時就要離開。

⑸

你沿著森林的邊緣，終于試圖打破這十七年來與你的困囿。

夜色如水。

星光懶散地下落在你微微起伏的胸膛，是對你的勇氣的鼓勵，還是對你前途的擔憂？你竟然一無所知。

夜色如水。

映襯你瘦削的棱角，利落而干凈。你澄澈而透亮的目光，染上了星星的惆悵。原來你是如此英俊的少年，在月色朦朧中，美得如同你身旁的森林般純粹。

但對于這一切，你竟然一無所知。

⑹

如果你知道你的跋涉是如此漫長，你是否還會忽略不遠處濃重的陰霾？

惡魔躲在深重的罪孽里向你張牙舞爪。

我只是在流浪，你想。

在你的眼里，從來只有漫天的星星。遙遠的天空，有這樣一群熟悉的陌生人，他們的眼光，從來只關注你一個人。

你只是在流浪。

在骨子里，你是一個不安分的人，黑夜給了你黑色的眼睛，月光卻點亮了你內心潛藏的渴望。

⑺

黑夜的寂寞是屬于每個人的。

黑夜的寂寞讓你們相遇……

你想要捧些水喝，她坐在濕冷的湖濱，白皙的腳丫在清冽的湖水中畫著圈。

她的嘴角溢出笑容，你看得癡迷，忘記了口干舌燥。

你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她的鼻角k翕動著，一顰一蹙吸引著你……

你曾經活在與她相見的期待中，現在，她就在你的眼前。

她看見你，月光下，她的眼睛盛滿寧靜的湖。

你的呼吸有點兒急促。

她發現你的不安，緩緩起身，牽住你的手。

柔軟溫暖的手掌貼合你微微發涼的手心。你有些恍惚，一時竟不知所措。

⑻

你還在與她相見的期待中，現在，她拉著你的手在月光下奔跑。

湖岸的沙灘上，留下你們錯落的腳印，細嫩的沙子劃過腳尖，你們享受著幼稚卻執著的游戲。

始終，她只是看著你的眼睛，從未發出過你想象中的、你期待的啁啼般的笑聲，這反而增加了你的興趣。

你滿心期待著，或許，她發出的聲音如同百囀鶯啼。

但她只是看著你的眼睛，干凈的眼神如同春日里綻開的陽光。你想，這樣足夠了。

你曾凝望遙遠的星空，卻不想，原來在你的身邊，也有人如同星辰般閃亮。

⑼

她帶你到她的城邦，那是一個遺世獨立般存在的市鎮。

雨水打濕了耀武揚威的禮拜塔，落在女人們烏黑濃重的秀發上，趴在她們背后沉睡的小孩，睫毛上凝著幾顆小水珠。

原來，你已經走出森林的界限。

你以為你的旅途已經終結。

你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凡事都不同于以往的存在。這里沒有刺得你眼睛生疼的殘酷的月光，雨水，落成一幕幕精致的悲劇。

她拉著你的手，帶著你穿行大街小巷。

商人因為一枚銀幣的遺失正鞭笞著他的隨從。路旁的老乞婆躲避不及，無辜地挨了一鞭子，破碗在濕滑的石板路上裂成兩半。老乞婆破口咒罵起來，你想要聽清老人口中莫名其妙卻頗有韻律的語言，但她拉著你飛快地跑著，不讓你有絲毫的逗留。

你感覺奇怪，卻說不出為什么奇怪，你一向如此，不愿深究。

⑽

雨水澆濕欲望匯成河流。

你驚奇于這里無比潮濕腐敗的空氣。在夜晚，你看不見星光，濃稠的云層阻隔，斷絕了你的非分與念想。

你竟然不知所措。

她在你身旁燦爛地微笑，而你卻愈發感到孤獨。

她始終一言不發，你甚至有點兒害怕。

她發現了你的不安，緩緩起身，牽住你的手。

柔軟溫暖的手掌貼合你微微發涼的心，你有些恍惚。

你竟然不知所措。

⑾

你知道，她是一個聾啞人，她的世界一片沉寂。

你不知道，她是一個盲人。

她的眼睛盛滿寧靜的湖。

澄澈，空洞。

但她看見你，她的愛看見你。

她整日活在與你相見的期待中，一旦捕捉到你的氣息，便不能自己。

她奔跑，她從未感受到如此歡欣，她拉著你飛快地跑著，不讓你有絲毫逗留，她讓她的發梢滑過你的鼻尖，讓你感受她如水的溫柔。

她整日活在與你相見的期待中，現在，她拉著你的手。

⑿

你活在沒有星光的日子里很久，你甚至有點想念那段殘酷的月光了，但你沒有勇氣前行，你夢中期待相見的女子正撫著你的后背。她的眼睛，盛滿寧靜的湖，只有盲人才能有如此澄澈的眼睛呢！

你以為你的路途已經終結。

她牽起你的手，感覺到你的孤獨。

她是充滿靈性的，你看見她的第一眼，便明白。

或者，她是神的女兒，因為觸犯天條而被貶凡間。帶著與生俱來的原罪，承受著難捱的苦痛，但是一旦伏罪期滿，她的麋鹿便會被遣來：“王，我們回家吧！”

你為你的孤獨感到內疚。

⒀

你睜開眼，看見湖邊浮起無比清醒的夜。

湖水親吻著你的腳趾，你感到一絲涼意。

你終究不知道是你離開了她，還是她離你而去。

人生總有那么一種感覺，或是那么一個人，讓你因循守舊、一成不變的生活，出現轉機。

你捧起一把清冽的湖水，看見自己精致的臉，看見漫天的繁星對你微笑。

獨自一人，你繼續流浪。

⒁

你沿著一條小河走，因為可以看清自己。

其實你并不完全明白內心的想法，所以你更加迫切地相要在行路中找到了解內心的線索。星光很好，除了流浪，你別無他法。

你遇見了另一個流浪者。

他驚奇于你沉靜淡漠的外表，試圖打破你的靜默。

他天高地闊地跟你講他的冒險，他的背叛，他如何赤手空拳殺死一頭野豬，眼鏡蛇如何從他身體爬過。你聽得無聊，抬頭看看天空扯淡的星光。

感覺到你的不耐煩，他坐起身來，開始講他心愛的女子，你看見他眼里放著光，無比認真的神情。

他說：她是有一雙澄澈的眼睛，在你說話的時候眨也不眨地看著你的臉，精巧的鼻尖，小小的朱唇，會向你撒嬌，讓你想把所有的愛都給她。

你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

她溫柔的小手。

她撫著你的后背。

她拉著你奔跑時，發梢滑過你的鼻尖。

你有些恍惚，

你問他：“你心愛的女子在哪兒呢？”

在我的夢里，也許，在對岸那片隱秘的森林里，他說。

你看看對岸，層疊的夜色和森林融在一起。

⒂

你看見森林，你的指尖微微發涼。

你看見森林，你走出一個廣闊的森林，又遇見另一個。

他向你告別，向著那片披著月光的森林的方向走去。

你感到孤獨。

你為你的孤獨感到內疚。

你再次活在與她相見的期待中，天知道你有多么想她。

她柔軟溫柔的手掌。

她撫著你的后背。

她拉著你奔跑時，發梢滑過你的鼻尖。

你有些恍惚，卻找不到來時的路?；蛟S，你從未想過休憩，一直都在路途中，雖然，你只是在流浪，誰不在流浪呢？每個人都在流浪的旅途中發現自己。

⒃

你沿著這條小河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小河不再是小河。

或者你已不再是你。

一路上你遭遇了很多，或者你什么也沒有遭遇。在你的眼里，從來只有漫天的星星。

我只是在流浪，你想。

原本你知道，你跋涉的漫長，惡魔躲在深重的罪孽里向你張牙舞爪。

原本你知道她只是你的期待，是你遙不可期的逐。

原本你知道，那些明亮、慘淡、濃重、淺顯的星光只是出現在你生命中的一筆或深或淺的色彩。

有什么關系呢？你只是在流浪，在流浪中尋找另一個自己，一個完全不同于現在的自己。

星光很好，那些沉睡蟄伏了數億年的恒星，在仲夏的夜空里終于薄發，照亮你的夢。

⒄

你在父母的聲中驚醒，揉揉眼睛，看見窗外無比清醒的夜。

人生，本來便是一場關于追逐的夢。